如今驻扎在夕朔关的魔渊军共分为三支。

    第一支由夕朔医营衍生而来,救助孽鬼侵染不深的纯种魔族,并护送回原住地。

    第二支为铁骑精锐,由魔渊太子统领,围剿自立为王的鸩魔王、桑魔王、娑婆鬼王等四魔六鬼及其麾下强者。

    这些魔王鬼王有混血也有纯血,各怀鬼胎于夕朔关周边一带发动战乱。连夙琰各世家、司家皇子公主都接到诏令,召集兵马出动。

    并非所有的纯种魔族都难逃孽鬼荼毒,身怀魔属相,或是修为达到一定境界,便越不容易被感染。因而,那些仍留在边地、未被封印在夕朔关的魔族,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第三支为护关大部队,剿灭鸩魔王以魔属相操纵的魔族亡尸。

    乘气境以上听从平康郡主指导,凝炼特殊法力,除孽安魂;乘气以下则把守在各要塞道口,镇压并封印从主战场遗漏的亡尸,而后运往主营统一处置。

    楚眠做好初步的部署后,见各队军士已能将净化律术运用自如,排兵打仗不是她的事,遂将傀儡安插在后方各要道,能帮一点算一点,又选出战力较强的披甲战傀,跟随主力军剿除怨魔大军。

    “披甲战傀”,是她一月以来与太虚联盟的荼蘼小姐通信,改造而成的一种可添附甲胄兵器的兵傀。

    此外,她除了自己上阵助攻外,大部分时间仍留在兵营训练,提高自身体术与刀术。

    她的“不死之身”,或许能在战局中起到千钧一发的作用。虽还没有那个胆量暴露体内的魔令,真上了战场,她也是最先被卷走的那一批。

    楚眠只能以自己诡异的身法,以夜婵和各傀儡作为掩护,协助自家战傀杀出一条生路。

    不要问她为什么自讨苦吃,她只觉得乐在其中。

    ……

    夕朔关,魔渊军主营。

    鸩魔王的头颅高高置悬,黑紫血液尚未流尽,乌艳的浓彩自盘龙柱逶迤而下。

    玄甲战袍的男人刚将人头提回,便回了营房换回那身鸦青绸衫,取了来雎琴,几步掠出主营。

    身后有一脸惊恐的魔官叫住他:

    “太子殿下!那,那那那莫非是鸩魔王的首级……?”

    男人通身的杀伐之气和血腥气还未收回,那对幽碧色眼珠对上文职魔官浑蒙的视线,一股灭顶的恐惧霎时在后者全身每个毛孔蔓延。

    魔官缩如鹌鹑,壮胆发问:

    “殿下,发于夕朔燧城的鸩魔王既已伏灭,被三魔六鬼侵占的离娄关那方又该如何安排?”

    “这个不必担心,”男人开口道,嗓音沉缓,“本太子适才与齐魏柳姜四家商议,以及吕修王,绥宁亲王,昭玉公主,各应对数魔或数鬼,事后清点人头,论功行赏。”

    魔官还沉浸在震惊之中,顿首应声时,男人已经携琴离去。

    —

    司月迪来到燧城上空。

    操控者已然断气,然满城的无主凶尸,困于家中的百姓,乱了阵脚的军士……混乱而险急。

    司月迪踞坐半空,琴横于前,指在那无弦的面上抚过,一串滚珠似的琴音迸流而出,顷刻间便止住那些满街乱窜的凶尸的动作。

    魔令之力与来雎琴声相互交融,司月迪手下几经拨弹,再有雪片状的影刃倾头降下,凶戾无智的魔尸大军接连扑倒,被牢牢钉在地面或墙上。

    唯独方才还悬于生死一线的居民与士兵未受到半点影响。

    司月迪对那两眼瞪圆,惊愕望天的将领道:“愣着做什么,干活。”

    将领如梦初醒,赶紧指挥一众下属疏散百姓,清缴魔尸,对接官员,一时忙成团团转的陀螺。

    空中的鸦青身影消散不见。

    燧城以东,水澜渊。

    司月迪如法炮制。亡尸失去人的操纵,仅是一群乌合之众,他暂以琴声牵制住它们的行动,剩下的,列兵行阵,收割功绩,便是各营队自己的事了。

    最后一个音符从指端抹出,司月迪左手缓吟,来雎无弦特有的音波划开空中潮气。此段沼泽居多,阴腻湿寒,并非氤氲着盛夏那般蒸腾的暑气,而是时有沁意贴入肌骨。

    那鸩魔小儿也确实会找地方。还带他绕了夕朔关三圈,擅挖各种窟窿。

    司月迪目光扫过此时兵马奔涌的沼地,一队魔军正将魔族亡尸往沼泥中引,而后集中剿灭;一队手持刀械,周身微光流转,将外围反应迟缓的亡尸一一斩落。

    两队配合紧密有序,显然是经过预先的演练。

    司月迪眉心一舒,将来雎琴收起。

    那道琴音气波逡巡渊地四周,推回即将踩入深沼的马蹄,翻腾出躲于暗处的亡尸,……

    ……直到发现那个与百傀为伴的人影。

    司月迪感受不到魔息与之的联系,只是确认其存在,知道她今天还在这里。

    至于是否平安无事……

    司月迪知道楚眠的标准,她既然不放在心上,他也不作多事人。

    不过送往平康郡主帐中的药品从未少过。

    司月迪检查完水澜渊的情况,很快返回主营。

    听完今日各地的战况,将领魔官散了大半,继而有一内侍悄悄摸摸到司月迪身旁禀告:“殿下……今日郡主又不知用什么办法进了水澜渊战场,小的们在后看得提心吊胆,可是又不敢上前阻拦……”

    “随她去。”司月迪支散着腿,冷厉的眉眼在此时也显得散漫闲淡。

    “还有一事……百里将军发现郡主时不时会到练兵场,与那些、那些前途有望的兵官大人们修习兵法,锻炼身手……”内侍吞吞吐吐,斟酌着词句,实在不知怎么把这件事讲得不触怒太子。

    司月迪似感兴趣地扬了扬眉:“她没有文牒,是怎么混进去的?”

    “是,据说是冒用了一个出身灰鹤郡,名叫周施施的女子的文牒……”

    “……”

    出了帐帘,内侍用衣袖擦拭着额边冷汗,庆幸自己又活过了一天。

    一魔官余光瞟向帘后的虚影,朝他低声窃语:“这位公公,殿下态度如何啊?”

    内侍一边拭汗一边摆头:“还不是老样子……非喜非怒,与郡主说不清楚……”

    魔官两眼眯成缝:“不如让我提点公公几句,这以后啊,便不必在殿下面前揣摩不透了。”

    内侍眼前一亮:“大人有何高见?”

    魔官凑近神秘道:“太子殿下啊,这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呢。”

    内侍抬眼疑惑:“放什么线?钓什么鱼?”

    “……”那魔官正要解释,却有一股令人发怵的力量将他和内侍双双逐出营帐,留下摔地的尘灰和龇牙咧嘴的疼痛。

    “滚。”

    那个从来令他们惧怕胆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内侍和魔官讪讪收了声,灰溜溜滚远。

    主营帐中,司月迪捏捏眉心,准备先到离娄关稳稳局势,磋磨一番琰城的那帮虎豹豺狼再回来。

    ……

    楚眠和巫醒的约定地点在水澜渊附近的一个小镇。

    本想梳洗一番,换身常服再去的,可鸩魔王首级高悬主营,魔族亡尸皆失去了控制,正是一举收剿的关键时候。

    楚眠和傀儡们忙活整整五天,待水澜渊胜局已定,各地战况稍有松缓,才匆匆赶往约定之地。

    她只来得及洗去一身血泥,湿润的长发扎起,套上自己的轻装软甲便出了门。

    ……

    清静的小镇街道上,偶有行人路过,眼光也皆被成衣铺前的三名男子吸引。

    巫醒正带着两个跟班在挑衣服。

    等到少年一身花哨从里间出来,歧兰捏了捏空瘪的钱袋,在想要不要反悔之前的话。

    这前身是巫律神,在鬼地关了六年的小子,能睡,能吃,能逛,爱玩,爱闯祸。

    总结便是,不省心,还巨能花钱……!

    从动用神力传给他们记忆开始,到在峡岩开个洞强行闯入魔渊,再一路甩开追兵遁入这边地的小镇……

    歧兰觉得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惊奇了。

    他转眼看迟阕,这人居然在一脸认真地思考着身上什么东西能在魔渊当掉。

    歧兰坚决抵制这种不良风气滋生。

    他对巫醒直言他们的财务状况,谁知彩衣少年穿得跟只花蝴蝶似的,说出来的话却阴森森:“没钱了?没事儿,我从没付过这东西,他们都是直接抢了走的……”

    然而说着说着,少年垂下头,没有一丝波澜的脸上笼上一层阴影,接着还了衣服,叫两个跟班走。

    “……”歧兰神色略有所动。

    三人走出一段路,许是察觉到少年不同寻常的低落,迟阕加快脚步,与巫醒并肩而行,开口道:

    “巫……巫醒大人,您是为何想要购置新衣呢?”

    巫醒眼睫低垂:“因为要见很重要的人。”

    “是这样啊。”迟阕眉目温和,“那也是那个人教您买东西需要付钱的吗?”

    巫醒瞠大两道柳目:“你怎么知道?”

    迟阕朝他笑道:“巫醒大人行事向来不拘小节,若是没有重要之人的提醒,恐怕也不会舍弃自己看上的东西。因为您每看中一样东西,便会誓不罢休想要拿到手……”

    “……听不出你是在夸我还是贬我。”

    “那位重要之人,看来真的对巫醒大人造成了重要的影响。”迟阕看巫醒的眼神愈发缓和。

    巫醒被夸到点子上,摸摸鼻子,搜刮脑水,堆砌着各种辞藻,向迟阕描绘着一个比自己还有如神明的形象。

    迟阕认真听他讲着。两人的步伐开始与后面的人拉开距离。

    歧兰在后一眼微阖。

    对付小孩,这是迟阕的专长。

    三道惹人注目的身影转过街角,胧日微倾,街上的行人逐渐多起来,卖版小童奔走相告附近战地的最新战况。

    巫醒三人在魔渊人的热烈交谈中穿行而过。

    就快走到约定的客栈了。

    忽而——浓云揭开,炽阳滚烫,炙烤在巫醒深色的单衣上。

    巫醒全身的肌肉不自觉绷紧,似要极力抵下这明亮炽烈的锐光。

    他将身体放松,弯弯唇角,坦然接受来自太阳的审视。

    ——从天上来的那些人,已经到了。

    楚眠挤开在街心晃荡的人们,一眼望见约定客栈的招牌。

    她舒了口气,将脚步放到平常的速度,尽量维持面上平静,踩着自己的心跳节拍走去。

    在那里等着她的,是那样的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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