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不喜欢听戏，唯一能听进去的是《大闹天宫》。若曦不一样了，她喜欢“断垣颓壁”“良辰美景奈何天”，我心想，这好悲凉，她怎么就上心了？
在八爷府，她能对着月亮，对我说：“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不寒、不寒，有姐姐和若梧，我不冷。”
后来入宫了，朱红小亭中，她握住皮革酒囊，趴在栏杆上，眼中带泪，却仍旧对我笑着：“若梧、若梧，以后有一个林姑娘很会作诗——你看，冷月葬花魂……”
我伸出指尖，正像是缺月挂疏桐里头那枝残破的梧桐树枝，上头挂出她半残的泪珠。她渐渐大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说：“都怪我、都怪我。”
从此我也不爱看月亮了。
因为它让若曦伤心。
万岁爷问我怎么不爱热闹，问我为什么不像其他小姑娘那样去看戏，我那时候虽还是怕他，至少身体不会发抖了，努力笑起来，指指我的话本子。
还是才子佳人，一个才子必须要配上两个或者更多的家人，须得官袍加身，风光无限。
我以前很想要听额娘的话，嫁给皇子、将军，以为这是我能努力的最高归宿，可……娘，我好有出息。
我想看陆小凤了，怕自己忘记，想画下来，但朱砂红的一笔狠狠摔下来，像是那晚迎面而来，让人一下子晕过头的巴掌印。
于是宫里头的纸也开始痛了，兴许它们一直都很痛，可我现在才看到血。我一摸，凉丝丝的，正是月亮呕下来的。
那么仔细一想，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月光，都是那月亮呕出来的血。惨白的脸蛋应当带着血红的笑，良妃娘娘那晚也是，她叫我好姑娘，所有娘娘都喊我好姑娘。
只有若曦靠在墙根，她的脸藏在阴影下，破碎地看着我，如同另一个世界的月亮，上面没有嫦娥和吴刚，只有坑坑洼洼的被揉碎的心。
“若梧。”
我回头，黑洞洞的甬道，好像一张嘴，牙齿都掉到舌头底下，变成腐烂的坟堆，吊着的嗓子肿着，我使劲瞪着眼睛，从无数个娘娘里面看到了若曦。我姐姐。
她在心疼我呢。
我的泪一下子下来了，幸好我那时候还不能说话，不然，我会大喊：“姐姐、若曦、姐姐……快带我回家！这里好脏！我想回家！”
姐姐，快带我回家吧，求求你。
——若梧
13.
若梧只骑了一会儿，驴子便不听话了，停在袅袅婷婷的柳树下撒尿。小姑娘愣愣的，小心翼翼抬起自个儿的绣鞋——胤禟看见了，心里又嗤笑她。
出来学骑马还要漂亮，又是绣花儿又是绣雀，手帕子还夹在领口呢，这样子骑个驴都够呛。
若梧要是知道，又会歪歪头，她今日出来是想见喜欢的人呀，当然要打扮得漂亮才好，不然怎么能见他？
妮子还抹了茉莉头油，这下留了一钩黑发，黏在白脸颊子上。眼睛淋淋地跟着湿漉，瞥胤禟一眼，驴子撒尿撒得正欢，淅淅沥沥里，她脸又红了，耳尖子沁血。
胤禟喉咙里发出些笑，不知道在笑哪个，或者都遭了他的笑。皇子觉得有趣，悠悠叹气，伸出手，往她腿弯那里一杵，捞起来。
她累累地挂在他怀里，令他想起农家晾晒的长条白菜，稀奇但不可贵，下巴慢条斯理地蹭额头：“蠢东西，眼巴巴地跑过来，难道是怕爷从此不理你了吗？”
若梧翘睫毛一垂，侧颊缓慢地靠在他的胸膛，听砰砰几声，微弱地点了点头。
愿意说实话，乖孩子。
胤禟理所当然，眼眸朝她描银的紫衣袖口一扫，再看看自己好不容易才穿一趟的金紫袍，更调笑问道：“莫不是买通了爷的近身奴才，怎么连衣服都穿得一对，不知道的还以为能拜堂了。”
若梧一颤，胤禟反倒收紧了手，妖怪蟒蛇似的绞她，她整个身子烫得不行，干张着嘴摇头，看得胤禟想用蛇尾缠住她的舌，扫到牙根处，弄得她含不住口//津才好。
“你说，以后要是入了府，要是有人欺负你怎么办？”天地良心，胤禟慢慢悠悠想起这茬，他当然知晓后宅肯定不会安生，几个姬妾也有被磋磨死的，厉害点的福晋不会在他兴浓的时候下手，可一旦他冷了，真真才是把她们的命带走了。
当然，胤禟才不会认为自己有错，是福晋容不下人罢了，他也向来不在意脚底下的人——那些算人吗？奴才罢了。
也不知道是如今春风太温柔，还是柳枝太柔顺，胤禟破天荒地忧心起来：这丫头进府之后，给自己得手了，恐怕最长也宠不过三个月，小哑巴可怜哟，到时候还要咳着早起，抄经书到手冒水泡，再过段时间被说管教下人不利，丢到黑漆漆的佛堂里。饭菜冷、寝被薄，哑巴身子骨也弱，死了也被说成病逝。
他一回来，哑巴没了，估计也记不起她具体什么样子了。
若梧抬眼，发现九爷正细细端量着自己，专注得像研究一本书，便双腮泛红，抿出笑来。粉白粉白，开得正艳，虽是朵小花，可正在花骨朵的阶段，花苞是饱满地鼓起的。
胤禟啧起舌，这哑巴还傻不愣登笑，小牙齿都咬不下别人一块肉，难得的，叫他思虑起来：“你这嗓子，找过什么大夫看过？吃过些什么药？”
她两只脚尖互顶着，窝在九爷怀里，手指头捏住帕子，先是点头，又摇头，她幼时是吃过几副药的，但都没用，后来也没人在意了。
准确地说，是渐渐没人提起了，本来嘛，额娘也死了，剩几个不顶事的丫鬟，若梧自己心里也憋着一口气，喝了好久的药，不能说话，那便罢了。
他们烦了腻了，就觉得她渴求着开口说话吗？她可一直在心里骂他们呢！她也烦了腻了，不求一碗药喝。
若梧这性子像谁，不知道，不像娘来不像爹。说她软弱，她于微妙处还能卡住些坚硬的小石子儿，叫人一口吃下她这个软包子的时候，还不痛快，得吐出些许她的血肉碎末来。
她之前听若曦说：“我不愿和其他女人争一个男人。”先是不解，以为若曦又在说胡话，皱着眉头凑到若曦脸边，贴着测她是不是又发烧了。
怎么可能呀？
身份地位、权势富贵，这就是每个人都该去追求的。尤其是这里的女人，还要再追求——夫君的宠爱，亦或者一个儿子，总归和男人有关。
可若曦说得那么认真，声音一点也不抖，直直看着若梧，活像是刺眼的针尖，噗嗤一声将天戳漏了：“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将自己的命运交付到别人手里。”
若梧愣神了许久，也不知道为什么呼吸急促。心里一下子沉甸甸了，仿佛若曦放了点东西进去，可她摸不着，暂时也理解不了。
没有人能抓住自己的命运的。
她深深地知晓。
在幼时无法得救之后，若梧便随意将自己的命运抛到这个时代的洪流中去了。跟着一般人一样，去求荣华富贵、去攀皇子王孙。
这样才对啊，怎么会有人不想走这条路？怎么会有人能不走这条路？
14.
“可试过西洋药？”
若梧回过神，胤禟起了另外的心思，开始问她，要不要试试些外头的药？本不用给她多说些什么的，但看着若梧黑漆漆的杏眸，心悄悄软了。
“爷小时候发过一场大热，也是被几个洋人救了，那起子御医都不中用，”他的大掌摸到她脖子，感受到上下滑动的小骨头，认真考虑起来，“你不如试试呢？指不定又能说话了。”
若梧眨眨眼睛，没起什么希望，苍白的、惨惨的神色，撇开脸。
胤禟戳戳她软乎乎的脸颊，陷进丝绸一般：“不乐意？一辈子做哑巴？要赖着爷了。”
“正巧十弟生辰宴不是交给你姐姐办么？你可叫她好好办，我寻这个彩头，送进去几个洋医，给你瞧瞧。”
若梧的脸埋到他胸膛里了，正怼着他心脏处。两只细细的手腕子，圈住他的脖子，她轻轻摇起头。
哑巴不哑巴的，阿玛额娘都说是命。若梧恍惚的，也觉得这是命了。
胤禟抱着她，还不等再说什么，后天窜出来一个太监，凑他耳边说了几句，若梧也听不清，只看到胤禟脸一下子阴了，他还是忍住，只骂了一声：“摆什么架子，真以为自己是未来的……”
他即时收声，放下若梧，吩咐让她自个儿往回走，这么点路，估么着也不会迷，因而不担心，阴沉沉地带着太监走了。
若梧没忘记去牵驴子，可能是她长得就弱小，驴子也看她好欺负，犟在原地不走，吭哧吭哧叫呢——她没辙，反倒像被驴拴住了。
你这驴子！犟什么？她摸驴子的脑袋，不想用鞭子打它，无声问它，怎么才愿意走呢？
她重复了好几遍，树后传来大声笑，吓得她一哆嗦，抱着驴脖子警惕瞧去，这一看，倒是愣住，还是上次那小厮，俊眉凤目，奈何一身麻布衣服。
“这位格格，拽不动这驴？”他慢条斯理地问，一步步走近她。
若梧凭着动物的本能，绕着驴跟他转起来。胤礽想笑，俊脸扭曲，站在青驴子跟前，背着手：“我告诉你，怎么让它愿意走。”
她僵着，站在驴屁股那儿，眼巴巴看胤礽，直觉不对，脸蛋子仿佛糊起来的纸，墨汁也干了：“……”
胤礽轻笑，又向她近一步：“其实，只要再给它找头母的，那它眼睛也直了，心甘情愿就跟着走了。”
胤禟不就这样？还出来骑马呢，骑人罢！胤礽阴搓搓睨视了眼小姑娘，她今日穿得倒是极其好看，有精神，就是——还戴着那支丑簪子。
“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格格不打赏些什么吗？”尊贵的太子伸手，要一个哑巴的赏。
若梧低着头，手底下一直用劲，想使驴子动一动，快些离开，急得面上冒汗，以为遇上登徒子了。
她完全没注意，这个大胆的小厮已经慢慢靠近，远望上去，已经是半拥着她了。
哎呀，好着急呀，马尔泰家的小格格，可惜连喊个人都喊不了，可怜兮兮的，怪不得胤禟这么逗弄呢？又要拜堂，又要给治嗓子。
胤礽勾起唇，龙涎香罩住若梧，她猛地昂首，磕到他下巴上，痛得厉害啰——一把拔出她的簪子，那支富贵簪子，恶劣道：“格格不如把这个赠与我吧，想必也是心爱之物，我会好好保存的。”
胤礽躲过少女的手，往营帐方向跑，回头瞧一眼，哎呦呵，眼眶都红了，帕子都摁在心口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抢走了她的心呢。
我不喜欢听戏，唯一能听进去的是《大闹天宫》。若曦不一样了，她喜欢“断垣颓壁”“良辰美景奈何天”，我心想，这好悲凉，她怎么就上心了？
在八爷府，她能对着月亮，对我说：“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不寒、不寒，有姐姐和若梧，我不冷。”
后来入宫了，朱红小亭中，她握住皮革酒囊，趴在栏杆上，眼中带泪，却仍旧对我笑着：“若梧、若梧，以后有一个林姑娘很会作诗——你看，冷月葬花魂……”
我伸出指尖，正像是缺月挂疏桐里头那枝残破的梧桐树枝，上头挂出她半残的泪珠。她渐渐大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说：“都怪我、都怪我。”
从此我也不爱看月亮了。
因为它让若曦伤心。
万岁爷问我怎么不爱热闹，问我为什么不像其他小姑娘那样去看戏，我那时候虽还是怕他，至少身体不会发抖了，努力笑起来，指指我的话本子。
还是才子佳人，一个才子必须要配上两个或者更多的家人，须得官袍加身，风光无限。
我以前很想要听额娘的话，嫁给皇子、将军，以为这是我能努力的最高归宿，可……娘，我好有出息。
我想看陆小凤了，怕自己忘记，想画下来，但朱砂红的一笔狠狠摔下来，像是那晚迎面而来，让人一下子晕过头的巴掌印。
于是宫里头的纸也开始痛了，兴许它们一直都很痛，可我现在才看到血。我一摸，凉丝丝的，正是月亮呕下来的。
那么仔细一想，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月光，都是那月亮呕出来的血。惨白的脸蛋应当带着血红的笑，良妃娘娘那晚也是，她叫我好姑娘，所有娘娘都喊我好姑娘。
只有若曦靠在墙根，她的脸藏在阴影下，破碎地看着我，如同另一个世界的月亮，上面没有嫦娥和吴刚，只有坑坑洼洼的被揉碎的心。
“若梧。”
我回头，黑洞洞的甬道，好像一张嘴，牙齿都掉到舌头底下，变成腐烂的坟堆，吊着的嗓子肿着，我使劲瞪着眼睛，从无数个娘娘里面看到了若曦。我姐姐。
她在心疼我呢。
我的泪一下子下来了，幸好我那时候还不能说话，不然，我会大喊：“姐姐、若曦、姐姐……快带我回家！这里好脏！我想回家！”
姐姐，快带我回家吧，求求你。
——若梧
13.
若梧只骑了一会儿，驴子便不听话了，停在袅袅婷婷的柳树下撒尿。小姑娘愣愣的，小心翼翼抬起自个儿的绣鞋——胤禟看见了，心里又嗤笑她。
出来学骑马还要漂亮，又是绣花儿又是绣雀，手帕子还夹在领口呢，这样子骑个驴都够呛。
若梧要是知道，又会歪歪头，她今日出来是想见喜欢的人呀，当然要打扮得漂亮才好，不然怎么能见他？
妮子还抹了茉莉头油，这下留了一钩黑发，黏在白脸颊子上。眼睛淋淋地跟着湿漉，瞥胤禟一眼，驴子撒尿撒得正欢，淅淅沥沥里，她脸又红了，耳尖子沁血。
胤禟喉咙里发出些笑，不知道在笑哪个，或者都遭了他的笑。皇子觉得有趣，悠悠叹气，伸出手，往她腿弯那里一杵，捞起来。
她累累地挂在他怀里，令他想起农家晾晒的长条白菜，稀奇但不可贵，下巴慢条斯理地蹭额头：“蠢东西，眼巴巴地跑过来，难道是怕爷从此不理你了吗？”
若梧翘睫毛一垂，侧颊缓慢地靠在他的胸膛，听砰砰几声，微弱地点了点头。
愿意说实话，乖孩子。
胤禟理所当然，眼眸朝她描银的紫衣袖口一扫，再看看自己好不容易才穿一趟的金紫袍，更调笑问道：“莫不是买通了爷的近身奴才，怎么连衣服都穿得一对，不知道的还以为能拜堂了。”
若梧一颤，胤禟反倒收紧了手，妖怪蟒蛇似的绞她，她整个身子烫得不行，干张着嘴摇头，看得胤禟想用蛇尾缠住她的舌，扫到牙根处，弄得她含不住口//津才好。
“你说，以后要是入了府，要是有人欺负你怎么办？”天地良心，胤禟慢慢悠悠想起这茬，他当然知晓后宅肯定不会安生，几个姬妾也有被磋磨死的，厉害点的福晋不会在他兴浓的时候下手，可一旦他冷了，真真才是把她们的命带走了。
当然，胤禟才不会认为自己有错，是福晋容不下人罢了，他也向来不在意脚底下的人——那些算人吗？奴才罢了。
也不知道是如今春风太温柔，还是柳枝太柔顺，胤禟破天荒地忧心起来：这丫头进府之后，给自己得手了，恐怕最长也宠不过三个月，小哑巴可怜哟，到时候还要咳着早起，抄经书到手冒水泡，再过段时间被说管教下人不利，丢到黑漆漆的佛堂里。饭菜冷、寝被薄，哑巴身子骨也弱，死了也被说成病逝。
他一回来，哑巴没了，估计也记不起她具体什么样子了。
若梧抬眼，发现九爷正细细端量着自己，专注得像研究一本书，便双腮泛红，抿出笑来。粉白粉白，开得正艳，虽是朵小花，可正在花骨朵的阶段，花苞是饱满地鼓起的。
胤禟啧起舌，这哑巴还傻不愣登笑，小牙齿都咬不下别人一块肉，难得的，叫他思虑起来：“你这嗓子，找过什么大夫看过？吃过些什么药？”
她两只脚尖互顶着，窝在九爷怀里，手指头捏住帕子，先是点头，又摇头，她幼时是吃过几副药的，但都没用，后来也没人在意了。
准确地说，是渐渐没人提起了，本来嘛，额娘也死了，剩几个不顶事的丫鬟，若梧自己心里也憋着一口气，喝了好久的药，不能说话，那便罢了。
他们烦了腻了，就觉得她渴求着开口说话吗？她可一直在心里骂他们呢！她也烦了腻了，不求一碗药喝。
若梧这性子像谁，不知道，不像娘来不像爹。说她软弱，她于微妙处还能卡住些坚硬的小石子儿，叫人一口吃下她这个软包子的时候，还不痛快，得吐出些许她的血肉碎末来。
她之前听若曦说：“我不愿和其他女人争一个男人。”先是不解，以为若曦又在说胡话，皱着眉头凑到若曦脸边，贴着测她是不是又发烧了。
怎么可能呀？
身份地位、权势富贵，这就是每个人都该去追求的。尤其是这里的女人，还要再追求——夫君的宠爱，亦或者一个儿子，总归和男人有关。
可若曦说得那么认真，声音一点也不抖，直直看着若梧，活像是刺眼的针尖，噗嗤一声将天戳漏了：“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将自己的命运交付到别人手里。”
若梧愣神了许久，也不知道为什么呼吸急促。心里一下子沉甸甸了，仿佛若曦放了点东西进去，可她摸不着，暂时也理解不了。
没有人能抓住自己的命运的。
她深深地知晓。
在幼时无法得救之后，若梧便随意将自己的命运抛到这个时代的洪流中去了。跟着一般人一样，去求荣华富贵、去攀皇子王孙。
这样才对啊，怎么会有人不想走这条路？怎么会有人能不走这条路？
14.
“可试过西洋药？”
若梧回过神，胤禟起了另外的心思，开始问她，要不要试试些外头的药？本不用给她多说些什么的，但看着若梧黑漆漆的杏眸，心悄悄软了。
“爷小时候发过一场大热，也是被几个洋人救了，那起子御医都不中用，”他的大掌摸到她脖子，感受到上下滑动的小骨头，认真考虑起来，“你不如试试呢？指不定又能说话了。”
若梧眨眨眼睛，没起什么希望，苍白的、惨惨的神色，撇开脸。
胤禟戳戳她软乎乎的脸颊，陷进丝绸一般：“不乐意？一辈子做哑巴？要赖着爷了。”
“正巧十弟生辰宴不是交给你姐姐办么？你可叫她好好办，我寻这个彩头，送进去几个洋医，给你瞧瞧。”
若梧的脸埋到他胸膛里了，正怼着他心脏处。两只细细的手腕子，圈住他的脖子，她轻轻摇起头。
哑巴不哑巴的，阿玛额娘都说是命。若梧恍惚的，也觉得这是命了。
胤禟抱着她，还不等再说什么，后天窜出来一个太监，凑他耳边说了几句，若梧也听不清，只看到胤禟脸一下子阴了，他还是忍住，只骂了一声：“摆什么架子，真以为自己是未来的……”
他即时收声，放下若梧，吩咐让她自个儿往回走，这么点路，估么着也不会迷，因而不担心，阴沉沉地带着太监走了。
若梧没忘记去牵驴子，可能是她长得就弱小，驴子也看她好欺负，犟在原地不走，吭哧吭哧叫呢——她没辙，反倒像被驴拴住了。
你这驴子！犟什么？她摸驴子的脑袋，不想用鞭子打它，无声问它，怎么才愿意走呢？
她重复了好几遍，树后传来大声笑，吓得她一哆嗦，抱着驴脖子警惕瞧去，这一看，倒是愣住，还是上次那小厮，俊眉凤目，奈何一身麻布衣服。
“这位格格，拽不动这驴？”他慢条斯理地问，一步步走近她。
若梧凭着动物的本能，绕着驴跟他转起来。胤礽想笑，俊脸扭曲，站在青驴子跟前，背着手：“我告诉你，怎么让它愿意走。”
她僵着，站在驴屁股那儿，眼巴巴看胤礽，直觉不对，脸蛋子仿佛糊起来的纸，墨汁也干了：“……”
胤礽轻笑，又向她近一步：“其实，只要再给它找头母的，那它眼睛也直了，心甘情愿就跟着走了。”
胤禟不就这样？还出来骑马呢，骑人罢！胤礽阴搓搓睨视了眼小姑娘，她今日穿得倒是极其好看，有精神，就是——还戴着那支丑簪子。
“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格格不打赏些什么吗？”尊贵的太子伸手，要一个哑巴的赏。
若梧低着头，手底下一直用劲，想使驴子动一动，快些离开，急得面上冒汗，以为遇上登徒子了。
她完全没注意，这个大胆的小厮已经慢慢靠近，远望上去，已经是半拥着她了。
哎呀，好着急呀，马尔泰家的小格格，可惜连喊个人都喊不了，可怜兮兮的，怪不得胤禟这么逗弄呢？又要拜堂，又要给治嗓子。
胤礽勾起唇，龙涎香罩住若梧，她猛地昂首，磕到他下巴上，痛得厉害啰——一把拔出她的簪子，那支富贵簪子，恶劣道：“格格不如把这个赠与我吧，想必也是心爱之物，我会好好保存的。”
胤礽躲过少女的手，往营帐方向跑，回头瞧一眼，哎呦呵，眼眶都红了，帕子都摁在心口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抢走了她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