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渡回了屋，突然涌出一股没由头的疲惫，斜倚在床上沉思。
见她半晌未动，麒渡头上一根素亮的银簪子晃了晃，竟兀自挣脱下来，落到地上，化作了人形。
正是摇着扇子的楸炑。
麒渡一头黑亮柔顺的长发也随之散了下来，落满半床。
“让你别随随便便捡人回家，这下好了吧。”楸炑挑着细柳眉，扇子扇得快活，“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弃壳，却能轻易伤到府里的异人小厮。他那母亲临死前施的屏障术法，也并非是两个弃壳能在家自己研究出来的。麒渡，你不是日行一善，你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麒渡也有些烦躁。她心里有股火，倒不是因为这些尚无定论的猜测，而是鸯零方才当她的面，刻意遮盖什么的表现。
鸯零低估了麒渡——他以为不说、不露情绪，麒渡便无法窥得他内心。可麒渡不仅是异人，还天赋异禀，她五感强大，灵力丰沛，别说小小的弃壳，就是同阶级的异人，她都能窥得一二。
他在防备自己。这点就不太好，本身就陌路而识，麒渡做事但凭本心，可若这孩子真非善类，且不可教化，她那把戾刀，会头一个架上他的脖领。
三日过后，楸炑驾车，载着麒渡和鸯零踏上了去砚云山的道路——麒渡要送他去跟这世上最好的师父念书。
“去了听学堂师父的话，你记住，你是去学本事的，不要在乎别人说什么，你拿着我的令牌，没人敢动你分毫。”一路上麒渡就像个碎嘴的老妈子，听得楸炑隔着帘子直翻白眼。
鸯零一路都乖顺地应着，配着这沿路的好山好水，看得麒渡心里痛快。
“前面就快到了。”楸炑扬了扬鞭，马车行得更快了些。
砚云山每年初春会收一批未成人的弟子，筛选过后留下有慧根的，由当年负责的师父教诲至成人。眼下已然入夏，学堂早已封班，她托人打听了，得知今年负责的是教导过她的祁阳师父，便用了心，恳请昔日恩师收了鸯零。
祁阳正在讲学，一早托了同僚帮忙迎麒渡一行人进山，打了照面麒渡才认出，来接她的人竟然是当年同批入学堂的旧识。
“穆宣！真没想到，你能回来当学堂师父。”
“世间寻觅百年，无我安心处。”穆宣目光流转三人之间，落在了鸯零身上，“这位是？”
“家世可怜，我把他收进了府，想着正是上学的年纪，就送来了。”
穆宣静静看着个头尚未及麒渡腰身的孩子。他走上前半跪下来，语气温和地问道：“砚云山非寻常之地，清冷苦寒，踏入山门，十八年不得外出，你可接受？”
鸯零困惑地抬头看了看麒渡。
其实这事也不怪她，她都一百多岁了，只记得幼年上学那阵逍遥恣意，时光飞逝，来的路上她才想起，这砚云山只能进不能出，除非得师父授印，学成下山，少说也得十来年。
麒渡怕她一说出口，鸯零便不去了。但没说……就好像她当他是个包袱，恨不得赶紧甩手了才是。
片刻的沉默过后，鸯零竟自己跪了下来，朝穆宣磕了个头。
“别，快起来。”穆宣把他扶起，“我并非你师父，只是代劳，拜师还是等进山看到你师父再说。”
“那……这孩子就辛苦你们照顾了。”麒渡松了口气，摘下腰间一个小包，不容抗拒地塞进了穆宣手里，“孩子还小，少不了许多麻烦，这是灵财包，你必须得收下。”
“好。”
麒渡和楸炑并肩看着鸯零被穆宣拉着，在蜿蜒的山路上越走越远，直到变成两个看不清的小点儿。
“走吧。”麒渡转身上了马车，楸炑仍旧紧盯着二人离去的方向，他感觉到有什么在悄然变化，可他说不清。
二人没有回来时的锦阳城。说起来，这百年时光，在锦阳城待的日子不过寥寥数年——自从结识了楸炑，麒渡可算是找到了伴，两人天南海北地闯，活得野性肆意。旁人只当她家财万贯，异能强大鲜有人敌，每日逍遥荒度时光，却不知她心中也有鸿鹄志，但说出来太矫情。
她想世间太平。
毕竟纷争四起，她奔波不停，总是擦刀也怪累的。
此行的目的，除了送鸯零去念书，更是她听闻一则消息，百里外的胡英寺，聚集了一帮烧杀抢掠的兵匪。
麒渡他们生活的锦阳城异人居多，大多属于异人五大帮派之首的荣真派，主张和平，且能力非凡者众多，算是最和平的地界。远离锦阳城，处处纷争不断，今日我抢你地盘，明日我烧你宅邸，余下的四大帮派整日斗得水深火热，恨不得对方都死光了才好。
麒渡不反对帮派互争，荣真派若不是强者众多，也肯定会和这趟稀泥。但她瞧不上能力高强的异人，仗着本事平白无故欺压弱小，这种事但凡入了她的耳，必定要出来替弱者讨个公道。
胡英寺在阳尊派的地界，峄城。此地环境同锦阳城无二，可阳尊派名字正气，为首几人却是奸邪荒淫的货色，恶名远扬。所谓兵，也不过是邪恶的爪牙，替高位者管控统治的帮手罢了。
所以这兵匪一行就听着蹊跷，既是弃兵从匪，不应该是反抗阳尊派的统治么？为何还要烧杀抢掠，恶事做尽呢？
麒渡打算亲自去看看。
马车太过显眼，麒渡便易装成一名求天问道的僧人，楸炑则抖抖身子化作一根手杖，二人就这样进了城。
“大师，您看看，想喝点什么？”
路过一家茶摊，麒渡被热情的小二拦住了脚步。她环顾四周，此处人头攒动，颇为热闹，倒是个听消息的好地方。
“热茶即可。”
“好嘞！里边儿请!”
“大师一定是去胡英寺的吧。”麒渡寻得一靠门的角落落座，小二跟着殷勤地摆上茶点。
麒渡没出声，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不知大师，从何而来？”
麒渡捻动佛珠，双目紧闭，没有回话。
“我们这儿的胡英寺啊，那可真是个灵验的寺庙。”小二熟练地用热水冲涮着茶碗，嘴和他干活一样勤快，“前些年我母亲重病，没法子了，我就上庙里求啊，没想到后来真遇上个神医，几味药，我母亲就能下地走了。”
麒渡还是微微颔首，没有应声。这小二灵力微乎其微，想必是个混血，他探测不到异人的气息，估计是个罕见有疗愈天赋的异人，善心大发，救了他母亲一命。
但这胡英寺……在峄城百姓心里，倒是个好名声。自进城以来，她施展灵力，试图听到这城中百姓对胡英寺兵匪一事的谈论，可一路走来，却没有只言片语。
这么一件在锦阳城传得沸扬的离奇事，怎么在这里，却无人发声呢？
麒渡饮下一杯热茶，趁小二张罗其他客人，留下两块碎银就疾步离开了。
她一路打听着胡英寺的路，发现这里民风淳朴，遇见的大多是低能的异人和弃壳，同外界传闻的截然不同。
等到了路人指引的终点，才发现这胡英寺遥立在一座巍峨高山上，被浓厚的雾气遮挡，看不真切。
普通人若想到这寺庙求拜，必要历尽辛苦，这山路崎岖遥远，若没什么灵力，少说来回也要数天奔波。
楸炑实在是忍不住，见四下无人，变回了人形。
“真是闷死我了。”楸炑没拿扇子，只能一手掐腰一手扇风，大声地控诉着麒渡，“你还一路拿我戳地，我这脑袋现在都一跳一跳地疼！”
“那不得伪装得像一点么。”
楸炑还想发作，麒渡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闭上了眼。眼睛看到的，大多是旁人想让你看到的。她深吸一口气，耳朵微动，在脑海中铺展出一幅想象。
简陋的庙宇，用红色的砖墙垒起，门口只有一块木制的简易牌匾，倒是上面胡英寺三个字写得笔走龙凤，用金粉拓过，给这寒酸的破庙提升了一个档次。
庙门口随意铺了几阶石阶，再往下就是新雨后泥泞的山路，陡峭蜿蜒。
想必来这里的，都是诚心求一个因果。
麒渡收回思绪，再度睁开眼。山上没发现人行的踪迹，大概只有进到寺庙里，才能一窥究竟。
见麒渡铁了心要上山，楸炑接连叹了几口气，颇不情愿地背过身去，“砰”的一声变成了一把素银簪子。
“你这两天也是脾气见长啊。”麒渡把簪子在手里掂了掂，举起来插进了头顶的发髻，随后施展轻功，飞速向山顶的胡英寺移动。
见她半晌未动，麒渡头上一根素亮的银簪子晃了晃，竟兀自挣脱下来，落到地上，化作了人形。
正是摇着扇子的楸炑。
麒渡一头黑亮柔顺的长发也随之散了下来，落满半床。
“让你别随随便便捡人回家，这下好了吧。”楸炑挑着细柳眉，扇子扇得快活，“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弃壳，却能轻易伤到府里的异人小厮。他那母亲临死前施的屏障术法，也并非是两个弃壳能在家自己研究出来的。麒渡，你不是日行一善，你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麒渡也有些烦躁。她心里有股火，倒不是因为这些尚无定论的猜测，而是鸯零方才当她的面，刻意遮盖什么的表现。
鸯零低估了麒渡——他以为不说、不露情绪，麒渡便无法窥得他内心。可麒渡不仅是异人，还天赋异禀，她五感强大，灵力丰沛，别说小小的弃壳，就是同阶级的异人，她都能窥得一二。
他在防备自己。这点就不太好，本身就陌路而识，麒渡做事但凭本心，可若这孩子真非善类，且不可教化，她那把戾刀，会头一个架上他的脖领。
三日过后，楸炑驾车，载着麒渡和鸯零踏上了去砚云山的道路——麒渡要送他去跟这世上最好的师父念书。
“去了听学堂师父的话，你记住，你是去学本事的，不要在乎别人说什么，你拿着我的令牌，没人敢动你分毫。”一路上麒渡就像个碎嘴的老妈子，听得楸炑隔着帘子直翻白眼。
鸯零一路都乖顺地应着，配着这沿路的好山好水，看得麒渡心里痛快。
“前面就快到了。”楸炑扬了扬鞭，马车行得更快了些。
砚云山每年初春会收一批未成人的弟子，筛选过后留下有慧根的，由当年负责的师父教诲至成人。眼下已然入夏，学堂早已封班，她托人打听了，得知今年负责的是教导过她的祁阳师父，便用了心，恳请昔日恩师收了鸯零。
祁阳正在讲学，一早托了同僚帮忙迎麒渡一行人进山，打了照面麒渡才认出，来接她的人竟然是当年同批入学堂的旧识。
“穆宣！真没想到，你能回来当学堂师父。”
“世间寻觅百年，无我安心处。”穆宣目光流转三人之间，落在了鸯零身上，“这位是？”
“家世可怜，我把他收进了府，想着正是上学的年纪，就送来了。”
穆宣静静看着个头尚未及麒渡腰身的孩子。他走上前半跪下来，语气温和地问道：“砚云山非寻常之地，清冷苦寒，踏入山门，十八年不得外出，你可接受？”
鸯零困惑地抬头看了看麒渡。
其实这事也不怪她，她都一百多岁了，只记得幼年上学那阵逍遥恣意，时光飞逝，来的路上她才想起，这砚云山只能进不能出，除非得师父授印，学成下山，少说也得十来年。
麒渡怕她一说出口，鸯零便不去了。但没说……就好像她当他是个包袱，恨不得赶紧甩手了才是。
片刻的沉默过后，鸯零竟自己跪了下来，朝穆宣磕了个头。
“别，快起来。”穆宣把他扶起，“我并非你师父，只是代劳，拜师还是等进山看到你师父再说。”
“那……这孩子就辛苦你们照顾了。”麒渡松了口气，摘下腰间一个小包，不容抗拒地塞进了穆宣手里，“孩子还小，少不了许多麻烦，这是灵财包，你必须得收下。”
“好。”
麒渡和楸炑并肩看着鸯零被穆宣拉着，在蜿蜒的山路上越走越远，直到变成两个看不清的小点儿。
“走吧。”麒渡转身上了马车，楸炑仍旧紧盯着二人离去的方向，他感觉到有什么在悄然变化，可他说不清。
二人没有回来时的锦阳城。说起来，这百年时光，在锦阳城待的日子不过寥寥数年——自从结识了楸炑，麒渡可算是找到了伴，两人天南海北地闯，活得野性肆意。旁人只当她家财万贯，异能强大鲜有人敌，每日逍遥荒度时光，却不知她心中也有鸿鹄志，但说出来太矫情。
她想世间太平。
毕竟纷争四起，她奔波不停，总是擦刀也怪累的。
此行的目的，除了送鸯零去念书，更是她听闻一则消息，百里外的胡英寺，聚集了一帮烧杀抢掠的兵匪。
麒渡他们生活的锦阳城异人居多，大多属于异人五大帮派之首的荣真派，主张和平，且能力非凡者众多，算是最和平的地界。远离锦阳城，处处纷争不断，今日我抢你地盘，明日我烧你宅邸，余下的四大帮派整日斗得水深火热，恨不得对方都死光了才好。
麒渡不反对帮派互争，荣真派若不是强者众多，也肯定会和这趟稀泥。但她瞧不上能力高强的异人，仗着本事平白无故欺压弱小，这种事但凡入了她的耳，必定要出来替弱者讨个公道。
胡英寺在阳尊派的地界，峄城。此地环境同锦阳城无二，可阳尊派名字正气，为首几人却是奸邪荒淫的货色，恶名远扬。所谓兵，也不过是邪恶的爪牙，替高位者管控统治的帮手罢了。
所以这兵匪一行就听着蹊跷，既是弃兵从匪，不应该是反抗阳尊派的统治么？为何还要烧杀抢掠，恶事做尽呢？
麒渡打算亲自去看看。
马车太过显眼，麒渡便易装成一名求天问道的僧人，楸炑则抖抖身子化作一根手杖，二人就这样进了城。
“大师，您看看，想喝点什么？”
路过一家茶摊，麒渡被热情的小二拦住了脚步。她环顾四周，此处人头攒动，颇为热闹，倒是个听消息的好地方。
“热茶即可。”
“好嘞！里边儿请!”
“大师一定是去胡英寺的吧。”麒渡寻得一靠门的角落落座，小二跟着殷勤地摆上茶点。
麒渡没出声，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不知大师，从何而来？”
麒渡捻动佛珠，双目紧闭，没有回话。
“我们这儿的胡英寺啊，那可真是个灵验的寺庙。”小二熟练地用热水冲涮着茶碗，嘴和他干活一样勤快，“前些年我母亲重病，没法子了，我就上庙里求啊，没想到后来真遇上个神医，几味药，我母亲就能下地走了。”
麒渡还是微微颔首，没有应声。这小二灵力微乎其微，想必是个混血，他探测不到异人的气息，估计是个罕见有疗愈天赋的异人，善心大发，救了他母亲一命。
但这胡英寺……在峄城百姓心里，倒是个好名声。自进城以来，她施展灵力，试图听到这城中百姓对胡英寺兵匪一事的谈论，可一路走来，却没有只言片语。
这么一件在锦阳城传得沸扬的离奇事，怎么在这里，却无人发声呢？
麒渡饮下一杯热茶，趁小二张罗其他客人，留下两块碎银就疾步离开了。
她一路打听着胡英寺的路，发现这里民风淳朴，遇见的大多是低能的异人和弃壳，同外界传闻的截然不同。
等到了路人指引的终点，才发现这胡英寺遥立在一座巍峨高山上，被浓厚的雾气遮挡，看不真切。
普通人若想到这寺庙求拜，必要历尽辛苦，这山路崎岖遥远，若没什么灵力，少说来回也要数天奔波。
楸炑实在是忍不住，见四下无人，变回了人形。
“真是闷死我了。”楸炑没拿扇子，只能一手掐腰一手扇风，大声地控诉着麒渡，“你还一路拿我戳地，我这脑袋现在都一跳一跳地疼！”
“那不得伪装得像一点么。”
楸炑还想发作，麒渡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闭上了眼。眼睛看到的，大多是旁人想让你看到的。她深吸一口气，耳朵微动，在脑海中铺展出一幅想象。
简陋的庙宇，用红色的砖墙垒起，门口只有一块木制的简易牌匾，倒是上面胡英寺三个字写得笔走龙凤，用金粉拓过，给这寒酸的破庙提升了一个档次。
庙门口随意铺了几阶石阶，再往下就是新雨后泥泞的山路，陡峭蜿蜒。
想必来这里的，都是诚心求一个因果。
麒渡收回思绪，再度睁开眼。山上没发现人行的踪迹，大概只有进到寺庙里，才能一窥究竟。
见麒渡铁了心要上山，楸炑接连叹了几口气，颇不情愿地背过身去，“砰”的一声变成了一把素银簪子。
“你这两天也是脾气见长啊。”麒渡把簪子在手里掂了掂，举起来插进了头顶的发髻，随后施展轻功，飞速向山顶的胡英寺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