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中国怎么长大的？”
-
在办公桌前坐了一上午，麦雪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同部门的印度姐姐在微波炉加热自带便当，飘出刺鼻咖喱味。麦雪强忍住反胃，努力做出优雅表情管理。
卢卡的微信消息把麦雪从饥饿和窘迫中解救出来：
“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
在公司餐厅的小方桌前，一盆巨大的散尾葵遮为二人隔绝了杂乱目光。
公司提供的午餐是算不上西餐的简陋“白人饭”：冷色拉、冷奶酪、起司通心粉、炸鸡、和薯条。
麦雪看着寡淡餐食，胃里像色拉一样冷。
“最近好吗？”卢卡声音朗朗，“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挺好的吧，没有朋友。”麦雪觉得他把how are you硬生生翻译成了中文，忍不住想说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
“没有交到朋友还好啊？”卢卡扬起眉毛，深邃眼窝里出现几条薄薄皱褶。
“我…”麦雪一下子噎住。
“我逗你的啦！”卢卡眉头展开，露出顽皮笑容，“才几天而已，很正常嘛。”
“我不太会交朋友，时间长了可能也交不到。”麦雪咬着嘴唇的死皮。
“没关系啊，我们已经是朋友啦。”一双多情的眼睛热烈望过来，阳光在他周身描出一圈金边。
麦雪觉得塞了冷色拉、冷奶酪的胃暖和起来。通心粉上融化的起司油亮油亮。
卢卡把炸鸡大口送到嘴里，引着话题一路疾驰，终于来到一片名为“回忆”的广场，滔滔讲起自己的过往。
麦雪绷直的腰板稍稍放松，单纯倾听让她感到舒适。
“我以前在巴西，每天喝酒到凌晨四五点，喝到去医院输液。输到八点，再去大学上课。每天都这样，护士都认识我了！”
“有时候喝到兴致来了，就和一群朋友开车四五个小时去海边。跳到海里去游泳，看日出。”
在初日点亮天光前，青年男女们野人般叫喊着跳入一片黑暗水域。
“扑通、扑通！”
未知与危险迎接着年轻躁动的身体。冰冷海水刺激了酒后发热的头脑，浇灌出熊熊欲望和不安。
卢卡的女伴通常是一名金发女郎。
她热衷同每名同伴激吻，烈焰红唇和乌黑眼线在七八张脸间往复摩挲，留下斑驳色彩。
占有欲爬上黑发青年的心，他将她一把抱住，她娇嗔挣扎，两人直直倒在浪花里。
一切混沌关系都隐藏在暗流涌动的海岸。
无所谓危险，无所谓恐惧，无所谓明天。
这是卢卡的青春。
那些关于性的事情，卢卡没说，麦雪也没往那边想。
她只问了一个问题，“酒后游泳不危险吗？心脑血管之类的…”
卢卡一愣，似乎从没想过，“反正活到现在了，我们那边的人都是这样的。”
“你在中国怎么长大的？”
“就…正常吧。”
“你有没有蹦过迪？”
摇头。
“酒吧呢？”
“很少。”
说是很少，其实也就本科、硕士毕业各一次。年轻人喜欢用酩酊大醉来纪念离别，多年以后却除了“那天喝得太多”什么也记不得。
全班都去了，麦雪不能推辞，只拉住一个朋友替自己挡酒。总有仗义的护花使者，无论男女。
“上网？”
“你猜，我初中的时候，每周被父母允许玩多久电脑？”
“五个小时？十个小时？”
“十五分钟。”
“什么？！”卢卡惊讶得瞪大眼睛，俊朗的五官挤到一起，“十五分钟能做什么？！”
“真的。”麦雪认真地眨眨眼。
每到周六晚上，麦雪自觉拿出粉色小猪造型的计时器。拧到15分钟时，猪鼻子正好在左边猪蹄的正上方，看起来有点畸形。
麦雪先打开□□看看这周朋友们发了什么说说，给闺蜜和班草点个赞。
再飞速打开开心网，把虚拟菜地里被好友偷得所剩无几的菜收割上来，撒上新种子，以便好友们随时来偷。由于收菜太不及时，同学们给她起了个外号叫“菜园女菩萨”。
一番紧张有序的操作完毕，时间刚好15分钟，猪鼻子归位，铃声大作。
接下来，麦雪有大把的空闲时间看闲书。《飘》、《简爱》、《包法利夫人》都是麦雪母亲精心挑选的。
“我妈觉得，比起浪费时间看那些厕所文学，这些才是正经书。”
没有意外，没有枝蔓，沿着轨道小心翼翼地成长。
这是麦雪的青春。
卢卡从没听说过如此“严格”的教育方式。
他用力思索，小心问出一个问题，“那比方说，如果你16岁时跟你爸妈说，你想要跟朋友去蹦迪，他们会打你吗？”
“我爸妈从来不打我，只会跟我讲道理。”
麦雪想象着做高中班主任的母亲拿出工作中的语重心长，“那让你爸爸陪你一起去吧。我们不打扰你跟朋友玩，远远地看着你安全就行了。”
母亲有和麦雪一样的标志鹅蛋脸和清丽五官，却因常年严肃而不显风情。像她板书上的漂亮小楷，端正不苟。
“我不想让他们担心，也不想玩得不自在，所以干脆就不去尝试。”
渐渐地，她就忘了怎么尝试了。
“你爸妈真好，我家人都不管我的！”卢卡的朗朗语气遮住了麦雪的心事，也遮住了他自己的，“主要是管了也没用，我太倔了。”
皮带狠狠抽在八岁卢卡的后背和大腿，他早忘了疼是什么感觉，心里只有不服。
起因也是小事，在与姐姐的日常口角中败下阵来，卢卡气不过，趁姐姐熟睡把她的眉毛剃秃了。母亲尖刻责骂，他梗着脖子反驳。
月亮高高挂在窗外，母亲终于带着愤怒和失望回到卧室。
卢卡举着通红的双手跪在门口，后背连着大腿火辣辣在烧。凭什么，我没错，是她偷了我的零用钱。
他看着月亮从东划到西，最终消失在四四方方的湛蓝天空。
“我没错。”当母亲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卢卡仍旧怒目圆睁。
“所以我们的性格才这么不一样。”
“是啊，我们这么不一样。”
食堂人来人往，桌上餐食简陋，两条遥远的世界线就这样徐徐向彼此展开。
回到办公室，麦雪还在想着卢卡口中那个遥远的名叫巴西的国度。
手机里收到了一条来自卢卡的微信。
“我是不是话太多了？我以后要少说点，做一个神秘男孩【捂嘴emoji】。”
麦雪会心一笑，甜甜打字，语言冷冷，“还好。”
***
叮咚！
周六下午收到卢卡微信的时候，麦雪正在整理博士中期课题的文献。
课题关于东南亚华侨群体的故乡联结。读着一个家族跨越三个政权上百年汇往家乡的侨汇（汇款）和侨批（汇款附言），一笔笔汇款背后是渴望归乡的心，一句句侨批背后淌着滴在异乡的泪。
她只觉轸轸乡情，跃然纸上。
又想到自己现在也身处异国他乡。
麦雪眼睛酸酸。
滑开手机，卢卡发来了一张他在树林里徒步的照片。
他穿着工字背心坐在路边石头上，手臂架在膝盖，肩膀拱起像两座山一样的三角肌，一只虎头纹身静静趴在上面。他的嘴角放肆咧开，八颗雪白大牙冲麦雪闪光。
阳光笑脸晒干了眼角泪花。
麦雪险些慌了神。
她心不在焉地打开Instagram，看看朋友们发了什么实时动态。
Jessica的一段徒步视频吸引了她注意。视频由Jessica的第一视角拍摄，她和她的狗在林间漫步，狗的牵引绳绑在她腰上。
斑驳阳光顺着树叶缝隙洒在巨型贵宾犬的蓬松卷毛上，给它披上金色蝉翼。
一条小溪出现在画面里，离他们一人一狗越来越近。
狗看到小溪猛冲过去，牵动着视频视角开始快速移动、剧烈晃动，背景声音里出现Jessica的惊声尖叫。从观看者的角度来看，Jessica马上就要被狗拉到水里了。
随着Jessica重心不稳，原本平视前方的镜头视角落下来，只拍到地面和Jessica的下半身。
突然，画面不再前进，一只手从后面揽住Jessica的腰。
视频戛然而止。
这个视频的场景好熟悉，这只手也是。
麦雪感觉情况不妙，赶紧打开卢卡刚发来的那张照片。
她愣住了…这是同一个地方，搂住Jessica的就是卢卡的手！
真是个海王。麦雪苦笑。
叮咚！
“你在干什么？”
“怎么不说话？”
叮咚！
“人呢？”
麦雪把对话框静音。
让他先去忙别的鱼吧。
***
公司配套的游泳池跟健身房只隔着一道玻璃幕墙。
在暴汗淋漓的健身达人隔壁，两个曼妙身影拉拉扯扯下了水。
Jessica大麦雪三岁，懂吃会玩、品味高级，麦雪总是对她生出许多欣赏和艳羡。所以当她约自己游泳，麦雪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麦雪想，卢卡应该也很欣赏她吧？
周日下午的泳池空荡荡的。
“来吧，小美女！让我看看你变成落汤鸡的样子！”
Jessica向麦雪身上撩水，麦雪也不甘示弱地还击。
一阵阵浪头中，Jessica手舞足蹈，水花打在她肌肉痕迹明显的修长手臂上，像刚钻出水面的水上芭蕾演员。
麦雪在心里啧啧欣赏。
也忍不住想，此刻别人眼里自己是什么样呢？
嗡。
麦雪的苹果手表震了一下。
卢卡发来一张照片。
她背过身去点开，心头一震。
照片里她穿着柠檬黄色泳衣开怀大笑，身上的水珠像刚切开的新鲜柠檬汁水。五官乱飞，却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活力透出屏幕。
原来在他的眼里，她是这样的。
卢卡没事就会泡在健身房，她早该想到。
可当麦雪抬头看向健身房那边，玻璃另一侧早就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嗡。
又是一条消息。
“泳池旁边有一个小的桑拿房，可以体验一下。里面的人都穿着运动服，不会尴尬。”
从泳池出来，麦雪边擦干身体边问Jessica想不想去桑拿。
“不啦，我还跟朋友约了瑜伽。先走啦！”
麦雪暗自放心下来。
慢吞吞地收拾东西，想着卢卡的那条消息。他会在桑拿房吗？
她到底是希望他在呢？还是不在呢？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桑拿房门前，透过玻璃门往里看，几个穿着健身服的人正坐着发汗，没有卢卡。
她推门走进去坐下。
美国的健身文化可真奇怪，麦雪想着，她以前只在洗浴中心蒸过桑拿。
享受着水蒸气慢慢驱散体内的疲惫，汗珠从麦雪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冒出来，打湿额前的碎发，顺着鼻尖淌下来。她感觉身体每一个毛细血管都张开了，吐出浊气，焕然一新。
差不多该走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玻璃门外，是卢卡！
猎人不会放弃每一次捕猎的机会，且只会在猎物放松警惕的时候出现。
他…在做什么？
巴西汉子不紧不慢地摘掉耳机、项链、和耳钉，脱掉T恤、运动裤，只剩一条平角裤！
壮硕匀称的肌肉线条一展无余。圆括号形状的三角肌、肱二头肌、肱三头肌、肱桡肌连绵排列在手臂。
高高隆起的胸肌下缘投射出两道弧形阴影，完美隐藏了令人羞涩的一对露点。八粒豆腐块随着呼吸粗鲁起伏，捎着陡峭人鱼线直伸向短裤之下。
卢卡晃着肩膀走进来，恍若一名闪亮登场的Magic Mike猛男秀主演。肩头的虎头纹身给略显单调的肌肉秀增添一股野性张力，洋洋得意地叫嚣这是它的主场。
“嗨！我刚刚看见你们在这玩水。”
那又怎样，你昨天还在跟Jessica徒步啊。麦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最近怎么样？过得好吗？”
“挺好的…”
麦雪捋了捋被汗液贴在耳畔的碎发，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在几乎赤裸相见的时刻自然一点。
卢卡一如既往地娴熟，跟她谈论生活中一些有的没的，公司的午餐啦，上司搞笑的发型啦。好像他没有把湿淋淋的胸大肌怼在麦雪眼前，麦雪也没有把一双没有遮拦的白腿斜斜地歪在他旁边。
在桑拿房里没过多久，水汽就化作水珠顺卢卡臂膀淌到指尖。
他像高中时代调皮男生那样，把双手举到麦雪面前，握拳再张开，水珠全弹到了她脸上。
麦雪一激灵，沐了一场荷尔蒙泡泡浴。
-
在办公桌前坐了一上午，麦雪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同部门的印度姐姐在微波炉加热自带便当，飘出刺鼻咖喱味。麦雪强忍住反胃，努力做出优雅表情管理。
卢卡的微信消息把麦雪从饥饿和窘迫中解救出来：
“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
在公司餐厅的小方桌前，一盆巨大的散尾葵遮为二人隔绝了杂乱目光。
公司提供的午餐是算不上西餐的简陋“白人饭”：冷色拉、冷奶酪、起司通心粉、炸鸡、和薯条。
麦雪看着寡淡餐食，胃里像色拉一样冷。
“最近好吗？”卢卡声音朗朗，“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挺好的吧，没有朋友。”麦雪觉得他把how are you硬生生翻译成了中文，忍不住想说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
“没有交到朋友还好啊？”卢卡扬起眉毛，深邃眼窝里出现几条薄薄皱褶。
“我…”麦雪一下子噎住。
“我逗你的啦！”卢卡眉头展开，露出顽皮笑容，“才几天而已，很正常嘛。”
“我不太会交朋友，时间长了可能也交不到。”麦雪咬着嘴唇的死皮。
“没关系啊，我们已经是朋友啦。”一双多情的眼睛热烈望过来，阳光在他周身描出一圈金边。
麦雪觉得塞了冷色拉、冷奶酪的胃暖和起来。通心粉上融化的起司油亮油亮。
卢卡把炸鸡大口送到嘴里，引着话题一路疾驰，终于来到一片名为“回忆”的广场，滔滔讲起自己的过往。
麦雪绷直的腰板稍稍放松，单纯倾听让她感到舒适。
“我以前在巴西，每天喝酒到凌晨四五点，喝到去医院输液。输到八点，再去大学上课。每天都这样，护士都认识我了！”
“有时候喝到兴致来了，就和一群朋友开车四五个小时去海边。跳到海里去游泳，看日出。”
在初日点亮天光前，青年男女们野人般叫喊着跳入一片黑暗水域。
“扑通、扑通！”
未知与危险迎接着年轻躁动的身体。冰冷海水刺激了酒后发热的头脑，浇灌出熊熊欲望和不安。
卢卡的女伴通常是一名金发女郎。
她热衷同每名同伴激吻，烈焰红唇和乌黑眼线在七八张脸间往复摩挲，留下斑驳色彩。
占有欲爬上黑发青年的心，他将她一把抱住，她娇嗔挣扎，两人直直倒在浪花里。
一切混沌关系都隐藏在暗流涌动的海岸。
无所谓危险，无所谓恐惧，无所谓明天。
这是卢卡的青春。
那些关于性的事情，卢卡没说，麦雪也没往那边想。
她只问了一个问题，“酒后游泳不危险吗？心脑血管之类的…”
卢卡一愣，似乎从没想过，“反正活到现在了，我们那边的人都是这样的。”
“你在中国怎么长大的？”
“就…正常吧。”
“你有没有蹦过迪？”
摇头。
“酒吧呢？”
“很少。”
说是很少，其实也就本科、硕士毕业各一次。年轻人喜欢用酩酊大醉来纪念离别，多年以后却除了“那天喝得太多”什么也记不得。
全班都去了，麦雪不能推辞，只拉住一个朋友替自己挡酒。总有仗义的护花使者，无论男女。
“上网？”
“你猜，我初中的时候，每周被父母允许玩多久电脑？”
“五个小时？十个小时？”
“十五分钟。”
“什么？！”卢卡惊讶得瞪大眼睛，俊朗的五官挤到一起，“十五分钟能做什么？！”
“真的。”麦雪认真地眨眨眼。
每到周六晚上，麦雪自觉拿出粉色小猪造型的计时器。拧到15分钟时，猪鼻子正好在左边猪蹄的正上方，看起来有点畸形。
麦雪先打开□□看看这周朋友们发了什么说说，给闺蜜和班草点个赞。
再飞速打开开心网，把虚拟菜地里被好友偷得所剩无几的菜收割上来，撒上新种子，以便好友们随时来偷。由于收菜太不及时，同学们给她起了个外号叫“菜园女菩萨”。
一番紧张有序的操作完毕，时间刚好15分钟，猪鼻子归位，铃声大作。
接下来，麦雪有大把的空闲时间看闲书。《飘》、《简爱》、《包法利夫人》都是麦雪母亲精心挑选的。
“我妈觉得，比起浪费时间看那些厕所文学，这些才是正经书。”
没有意外，没有枝蔓，沿着轨道小心翼翼地成长。
这是麦雪的青春。
卢卡从没听说过如此“严格”的教育方式。
他用力思索，小心问出一个问题，“那比方说，如果你16岁时跟你爸妈说，你想要跟朋友去蹦迪，他们会打你吗？”
“我爸妈从来不打我，只会跟我讲道理。”
麦雪想象着做高中班主任的母亲拿出工作中的语重心长，“那让你爸爸陪你一起去吧。我们不打扰你跟朋友玩，远远地看着你安全就行了。”
母亲有和麦雪一样的标志鹅蛋脸和清丽五官，却因常年严肃而不显风情。像她板书上的漂亮小楷，端正不苟。
“我不想让他们担心，也不想玩得不自在，所以干脆就不去尝试。”
渐渐地，她就忘了怎么尝试了。
“你爸妈真好，我家人都不管我的！”卢卡的朗朗语气遮住了麦雪的心事，也遮住了他自己的，“主要是管了也没用，我太倔了。”
皮带狠狠抽在八岁卢卡的后背和大腿，他早忘了疼是什么感觉，心里只有不服。
起因也是小事，在与姐姐的日常口角中败下阵来，卢卡气不过，趁姐姐熟睡把她的眉毛剃秃了。母亲尖刻责骂，他梗着脖子反驳。
月亮高高挂在窗外，母亲终于带着愤怒和失望回到卧室。
卢卡举着通红的双手跪在门口，后背连着大腿火辣辣在烧。凭什么，我没错，是她偷了我的零用钱。
他看着月亮从东划到西，最终消失在四四方方的湛蓝天空。
“我没错。”当母亲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卢卡仍旧怒目圆睁。
“所以我们的性格才这么不一样。”
“是啊，我们这么不一样。”
食堂人来人往，桌上餐食简陋，两条遥远的世界线就这样徐徐向彼此展开。
回到办公室，麦雪还在想着卢卡口中那个遥远的名叫巴西的国度。
手机里收到了一条来自卢卡的微信。
“我是不是话太多了？我以后要少说点，做一个神秘男孩【捂嘴emoji】。”
麦雪会心一笑，甜甜打字，语言冷冷，“还好。”
***
叮咚！
周六下午收到卢卡微信的时候，麦雪正在整理博士中期课题的文献。
课题关于东南亚华侨群体的故乡联结。读着一个家族跨越三个政权上百年汇往家乡的侨汇（汇款）和侨批（汇款附言），一笔笔汇款背后是渴望归乡的心，一句句侨批背后淌着滴在异乡的泪。
她只觉轸轸乡情，跃然纸上。
又想到自己现在也身处异国他乡。
麦雪眼睛酸酸。
滑开手机，卢卡发来了一张他在树林里徒步的照片。
他穿着工字背心坐在路边石头上，手臂架在膝盖，肩膀拱起像两座山一样的三角肌，一只虎头纹身静静趴在上面。他的嘴角放肆咧开，八颗雪白大牙冲麦雪闪光。
阳光笑脸晒干了眼角泪花。
麦雪险些慌了神。
她心不在焉地打开Instagram，看看朋友们发了什么实时动态。
Jessica的一段徒步视频吸引了她注意。视频由Jessica的第一视角拍摄，她和她的狗在林间漫步，狗的牵引绳绑在她腰上。
斑驳阳光顺着树叶缝隙洒在巨型贵宾犬的蓬松卷毛上，给它披上金色蝉翼。
一条小溪出现在画面里，离他们一人一狗越来越近。
狗看到小溪猛冲过去，牵动着视频视角开始快速移动、剧烈晃动，背景声音里出现Jessica的惊声尖叫。从观看者的角度来看，Jessica马上就要被狗拉到水里了。
随着Jessica重心不稳，原本平视前方的镜头视角落下来，只拍到地面和Jessica的下半身。
突然，画面不再前进，一只手从后面揽住Jessica的腰。
视频戛然而止。
这个视频的场景好熟悉，这只手也是。
麦雪感觉情况不妙，赶紧打开卢卡刚发来的那张照片。
她愣住了…这是同一个地方，搂住Jessica的就是卢卡的手！
真是个海王。麦雪苦笑。
叮咚！
“你在干什么？”
“怎么不说话？”
叮咚！
“人呢？”
麦雪把对话框静音。
让他先去忙别的鱼吧。
***
公司配套的游泳池跟健身房只隔着一道玻璃幕墙。
在暴汗淋漓的健身达人隔壁，两个曼妙身影拉拉扯扯下了水。
Jessica大麦雪三岁，懂吃会玩、品味高级，麦雪总是对她生出许多欣赏和艳羡。所以当她约自己游泳，麦雪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麦雪想，卢卡应该也很欣赏她吧？
周日下午的泳池空荡荡的。
“来吧，小美女！让我看看你变成落汤鸡的样子！”
Jessica向麦雪身上撩水，麦雪也不甘示弱地还击。
一阵阵浪头中，Jessica手舞足蹈，水花打在她肌肉痕迹明显的修长手臂上，像刚钻出水面的水上芭蕾演员。
麦雪在心里啧啧欣赏。
也忍不住想，此刻别人眼里自己是什么样呢？
嗡。
麦雪的苹果手表震了一下。
卢卡发来一张照片。
她背过身去点开，心头一震。
照片里她穿着柠檬黄色泳衣开怀大笑，身上的水珠像刚切开的新鲜柠檬汁水。五官乱飞，却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活力透出屏幕。
原来在他的眼里，她是这样的。
卢卡没事就会泡在健身房，她早该想到。
可当麦雪抬头看向健身房那边，玻璃另一侧早就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嗡。
又是一条消息。
“泳池旁边有一个小的桑拿房，可以体验一下。里面的人都穿着运动服，不会尴尬。”
从泳池出来，麦雪边擦干身体边问Jessica想不想去桑拿。
“不啦，我还跟朋友约了瑜伽。先走啦！”
麦雪暗自放心下来。
慢吞吞地收拾东西，想着卢卡的那条消息。他会在桑拿房吗？
她到底是希望他在呢？还是不在呢？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桑拿房门前，透过玻璃门往里看，几个穿着健身服的人正坐着发汗，没有卢卡。
她推门走进去坐下。
美国的健身文化可真奇怪，麦雪想着，她以前只在洗浴中心蒸过桑拿。
享受着水蒸气慢慢驱散体内的疲惫，汗珠从麦雪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冒出来，打湿额前的碎发，顺着鼻尖淌下来。她感觉身体每一个毛细血管都张开了，吐出浊气，焕然一新。
差不多该走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玻璃门外，是卢卡！
猎人不会放弃每一次捕猎的机会，且只会在猎物放松警惕的时候出现。
他…在做什么？
巴西汉子不紧不慢地摘掉耳机、项链、和耳钉，脱掉T恤、运动裤，只剩一条平角裤！
壮硕匀称的肌肉线条一展无余。圆括号形状的三角肌、肱二头肌、肱三头肌、肱桡肌连绵排列在手臂。
高高隆起的胸肌下缘投射出两道弧形阴影，完美隐藏了令人羞涩的一对露点。八粒豆腐块随着呼吸粗鲁起伏，捎着陡峭人鱼线直伸向短裤之下。
卢卡晃着肩膀走进来，恍若一名闪亮登场的Magic Mike猛男秀主演。肩头的虎头纹身给略显单调的肌肉秀增添一股野性张力，洋洋得意地叫嚣这是它的主场。
“嗨！我刚刚看见你们在这玩水。”
那又怎样，你昨天还在跟Jessica徒步啊。麦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最近怎么样？过得好吗？”
“挺好的…”
麦雪捋了捋被汗液贴在耳畔的碎发，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在几乎赤裸相见的时刻自然一点。
卢卡一如既往地娴熟，跟她谈论生活中一些有的没的，公司的午餐啦，上司搞笑的发型啦。好像他没有把湿淋淋的胸大肌怼在麦雪眼前，麦雪也没有把一双没有遮拦的白腿斜斜地歪在他旁边。
在桑拿房里没过多久，水汽就化作水珠顺卢卡臂膀淌到指尖。
他像高中时代调皮男生那样，把双手举到麦雪面前，握拳再张开，水珠全弹到了她脸上。
麦雪一激灵，沐了一场荷尔蒙泡泡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