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姜家门口已经挂上喜庆的红灯笼,在茫茫夜色中散发出艳红光晕,门内烟雾升腾,炉灶里炭火噼啪。

    厨房花窗上映着几个觥筹人影,食物的香气自罅隙飘往屋外,惹得经过的孩童情不自禁吸溜了一口水。

    但小孩刚寻着气味走过去,嗅得这香气竟然来自一向穷酸又抠门的破落户姜家,小小的眼睛陡然暗淡,最后彻底变成死鱼眼。

    满大街的小孩都知道,向爷奶索要肉羹可比向姜家人索要栗米容易多了。

    对着阿爷阿奶,他们只需要撒泼打滚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可对着姜家那群女人,一旦他们敢耍脾气,这些乡野村妇就会用几个响亮的巴掌回敬他们的小屁股!

    男孩反手摸了摸肉墩墩的屁股。

    明明距离那日被打已经过了很久,可他只要想起姜家那几个女人,这里就隐隐作痛。

    哼,一群粗鲁野蛮的女人!

    厨房内,姜白梨正与师姐们闲谈。

    四人俱是粗衣麻布不掩风华的美人,她们还美得各具特色,凑在一起便宛如一副美丽的宣纸画卷。

    尤其是姜白梨,她素着脸,鬓发随意散落在身后,却如同被天神生动泼洒在宣纸上,姿容清艳绝伦,神情却天真娇憨中带着半分清冷与坚定,这种矛盾又和谐的气质使得他人一眼就能注意到,并为这份美丽久久惊叹驻足。

    往日在碧落山,姜白梨与师姐们的生活都很单调。

    身为暗卫,她们三更睡,五更起。每天除了训练就是训练,偶尔还要互相竞赛,打得你死我活。但这不意味着这群师姐妹的感情不好,相反,所有人都很清楚,她们在擂台上对彼此越不留情面,未来遇上劲敌时的胜算就越多。

    炉灶边,一片静谧祥和。

    四人围坐,姿态各异,或潇洒或端庄,像个普通农妇一样烧火做饭,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真想不到,小梨子会是我们当中第一个嫁人的。”烟火袅袅中,二师姐托着下巴,无不感叹地笑眯了眼睛。

    姜白梨顿时不依了,“这哪里算真正的嫁人,我不过是去完成任务而已。”

    她自小失孤,现在这个姜家甚至也不是她真正的家。

    那年天降大旱,饿殍遍野,她被师父拣去碧落山养大,就此成为皇帝的暗卫,虽然是预备役的那种。

    而碧落山与黄泉山是高祖时期就开垦出的两座相邻山峰,分别住着女暗卫和男暗卫。他们都是皇帝的暗卫,没有身份高下之分,只有实力强弱之差。

    姜白梨天赋异禀,赤手空拳也能打便碧落山无对手,连黄泉山那些臭男人也在她手下挺不过十招。

    但要从准暗卫成为真正的暗卫,就必须先完成帝王指定的一项任务。

    有时是隐名埋姓在荒山野岭住上五年,有时是潜入高官家里成为一个普通小厮,有时是与乞丐为伍乞讨为生,有时还会让暗卫高调行事低调刺杀……

    任务各有不同,但“暗”字贯彻其中。

    只要圆满完成任务,就能在皇帝身边做五年暗卫,然后选择继续潜伏,或是选择拿着金钱离开皇宫,离开京城,远离权力中心,从此做个自由的普通百姓。

    当初得知圣上亲自给自己指定了任务的姜白梨有多兴奋,看到任务内容的姜白梨就有多沮丧。

    她的任务居然是要嫁给一个陌生人!

    但这个嫁不是随随便便找个人就嫁了,而是要姜白梨嫁与顾府之子,扶持对方成为顾府的下一代掌权人。

    期间她不能暴露身份,也不能用武力和杀戮达到目的。

    谁家少女不思春,姜白梨还想着等自己向师父报恩完了,就嫁与一个普通的秀才,与他过平凡却幸福的日子。

    然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她能重获自由的基础上,皇命难违,姜白梨自然照做。

    师父也派了大师姐、二师姐、三师姐前来协助。她们四人花了三个月学习如何像寻常女子一样走路,不要叉开腿;如何以正常速度用餐,不要风卷残云;又如何与人友好相处,克制住见人就拔刀的冲动……

    这还不是最难的。

    最难的是让力大无穷、武功高强的姜白梨,伪装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因吃不饱穿不暖而身体虚弱的女人。

    伪装效果怎么样,姜白梨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原本还能一天五顿饭,现在却只能一天吃两顿了!

    现在的她,简直比隔壁那个熊孩子还馋呐!

    三个师姐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看见姜白梨偷偷藏食的小动作。

    “嘘——”三师姐突然竖起耳朵,慢慢将手放到腰间,“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是脚步声,来者不善。”大师姐反应极快,顿时从身下抽出一根柴火棍。别看这柴火棍其貌不扬,灰扑扑的,打人可疼了。

    要不是场合不对,姜白梨都想逃跑了。

    这根柴火棍被大师姐二十年如一日揣在身边。

    她们这群小师妹就是在大师姐的棍棒恐吓下长大的,尤其是姜白梨,她小时候不爱读书不爱练字,但只要大师姐面无表情地拿着柴火棍往那一站,姜白梨就会老老实实拿起书本,煞有其事地边看边点头。

    不管看没看进去,总得让师姐知道她的态度很认真。

    “师姐,你们想多了吧,这里又不是碧落山,哪来的……等等,还真有!”

    姜白梨猛地止住话头,危机感让她寒毛直竖。

    只见四周门窗突然被巨大的冲击力撞破裂开,“哧”地一声,一群黑衣人一跃而下,如神兵天降,顷刻间就跳进了小厨房。

    他们行动之迅速与手脚之敏捷,令姜白梨觉察到这是一群练家子。

    不过他们看到她们四人的眼神有些奇怪,像是在确认什么,因此反应稍慢了一步。

    但早有准备的三位师姐却反应极快,二话不说,拿起武器。

    大师姐善用棍棒,面无表情地痛殴这群黑衣人,小小的厨房在这打斗中仿若掀起惊涛骇浪;二师姐善用飞刀,她温柔一笑,却刀刀致命,鲜血化作细细的一条线,黑衣人瞬间就没了呼吸;三师姐从腰间抽出带刺的鞭子往黑衣人身上狠狠一甩,听到他们的呼痛声,她的嘴角便会露出残忍的微笑。

    姜白梨也反应过来,不过她用的是拳头与腿脚。

    将一人的牙齿打飞,用腿脚绞死背后偷袭者后,姜白梨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疑惑:到底怎么回事?

    这些人什么来头?

    炉灶中热水四处溅落,樯橹灰飞烟灭间,战斗很快结束。

    三师姐已经折磨了一个黑衣人很久,正想给他一个痛快。

    其他人纷纷阻拦道:“留个活口!”

    三师姐看了看,师姐师妹都一脸不好意思地看向自己,顿时了悟:“……你们怎么不留个活口?”

    以往都是她不留任何活口,而其他姐妹会特意留一个活口。有时是大师姐,有时是小师妹姜白梨,而外表软糯温柔内心满是芝麻馅的二师姐,她偶尔才会留活口。

    “这不是忘了吗……”饶是脸皮很厚的姜白梨顶着三师姐这无语至极的眼神,也不禁郝然尬笑,“打得太痛快了,我们就忘了。”

    事实上是因为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姜白梨就没控制住自己的下手力度。

    但她怎么可能这么说,她不要面子的吗?

    “说,是谁派你来的?”姜白梨对黑衣人喝问道,鬓发漆黑如墨,神情凛然。

    经过一番审讯,不,黑衣人甚至没挨一刀,他看到三师姐的鞭子就双腿发软,主动招了。

    招得彻彻底底。

    “别呀,我招,我都招!”黑衣人见拿着鞭子的女人点头,这才敢开口,“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这群黑衣人都是被顾府从异地派来的,他们此行的唯一目的便是:大婚前偷换新娘子。

    顾家不愿让姜白梨这个破落户嫁进来,比起对家族毫无助益的姜白梨,他们更想要一个出身尊贵的儿媳妇。可他们又不敢违背皇命,于是想出了换新娘的主意。

    婴宁郡主是今上册封的养女,虽不是亲生,更胜似亲生,身份尊贵,锦衣玉食。她虔诚修佛,每隔一段时间便前去寺庙烧香。

    而她下一次去寺庙的日子就在两天之后,那天正好也是姜白梨的大婚之日。

    如此巧合,顾家便盘算着来一场乾坤大挪移——在那天,把早已打晕的姜白梨塞到婴宁郡主的桥子里,把婴宁郡主塞到姜白梨的喜桥,然后让第三人假扮婴宁郡主与新郎互拜天地。待生米煮成熟饭后,婴宁郡主就是顾家的儿媳妇了。

    为了避免事情出现变故,顾家决定在大婚前两天就拐走新娘子。

    至于婴宁郡主,她久居深宫,宫内被层层把锁,他们自然只能等她出宫那日再下手。

    不过事情显然进行得不顺利,卡在了第一步。

    “我们刚破窗而入,就看见有四个女人,那个顾家真该死啊!连个画像都忘了给我们!”明面上是黑衣人在咒骂顾家,实则在场的人,除了姜白梨,都知道这男人在想什么。

    后面的未尽之语无非就是“不然早就反应及时地将姜白梨认出来”,又或者是“说不定自己就不用死了。”

    “蠢货。”面无表情的大师姐抱着烧火棍,不知道在骂顾府还是在骂黑衣人。

    曾经因为不爱读书被大师姐教训过的姜白梨几乎是条件反应地:“啊?”

    难道是在说我吗?

    她把自己刚才的动作复盘了一遍,很完美,除了忘记手下留情外,她没做错一步。

    “我们小梨子这么聪明,这么可爱,大师姐怎么可能是在说你。”仿佛看透姜白梨内心想法,二师姐笑眯眯地安慰道。

    闻言,姜白梨昂首挺胸。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吧,我姜白梨可不是以前那个吴下阿蒙了!

    大师姐依然面无表情:“他们差点坏了我们的大计。”

    哦,这是在说顾家人。

    “可惜杀不杀不由我们决定,此事须得禀报给师父。”三师姐擦了擦手上不小心溅到的血。

    只是她擦手用的是黑衣人的脸——这是他全身唯一没沾到血液的地方了。

    黑衣人默默忍受,不敢反抗。

    居然还是个有门派、有传承的,这跟顾府的说法完全不同啊,不是说姜家人又穷又弱吗?不是说这次行动轻而易举的吗?

    他听着四人的对话,内心懊悔:早知如此,他就不接这单了!

    “各位壮士,不,各位女壮士们,我该招的不该招的可都全招了。干咱们这行的,不就是求个好日子嘛,何必打打杀杀的。”还没等这个矮个黑衣人继续说服这四个邪门姑娘放了自己,二师姐一个飞刀,他便双眼一凸,歪倒在地。

    “我们求的可不是自己的好日子。”二师姐看起来依然是那么温柔。

    大师姐说:“我们这一行,不是杀别人,就是被别人杀。”

    三师姐漫不经心地将鞭子放在沸水中滚过几遍,看见鞭子恢复如初,不再沾血,这才满意一笑。

    只有姜白梨一副状况外的模样,她还在纳闷:“这顾家,为啥要在大婚前,派人偷换新娘啊?如果他们不满意这个婚姻,难道不应该直接杀了我吗?”

    违背皇命是死,偷换新娘后事发也会死,倒不如干脆杀了新娘,伪装成新娘子大婚前与情郎私奔或是新娘子疾病缠身而死的模样,这样岂不是没有了后顾之忧?

    能想出偷换新娘这个点子的人,好像是有点蠢蠢的。

    姜白梨一边趁乱私藏零嘴,一边自以为不明显地偷看三位师姐。

    而她姜白梨,完全就是个聪明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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