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我和橙子向食堂方向走去。

    远远看到食堂门口站着一抹军装绿,与红漆大门对比鲜明。

    其实就算我仔细打量也看不清,三百度的近视眼,工作之后很少带眼镜。眯着眼睛使劲看人,是27岁这个成熟的我万万做不出来的事。我经常睁眼瞎,是以被大多数同事误认为我高冷不好接近。

    我索性低下头打腹稿,一会究竟要说些什么才能缓解那种莫名的尴尬。

    想了几秒,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的好。

    橙子轻笑一声:“赵云佳你不对劲儿,你从昨天就不对劲儿。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和向队长认识。”

    我叹了口气,就知道瞒不过橙子。

    橙子大名顾裕橙,成日身穿黑马甲,脚蹬一双马丁靴,一头乌黑的卷发用皮筋扎在脑后,通身的艺术家气质仿佛背个画板就应该出现在伦敦皇家美院。

    他平时上班是一名职业新闻摄影师,休假兼职是一名职业时尚摄影师镜头下的模特,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用电视台记者的微薄收入去养国际名模的梦想,我那时笑话他同时碰瓷了新闻行业和时尚圈,橙子扎起自己齐肩长发学着汪峰的语气反问我:“佳宝,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语气虔诚:“我的梦想朴实无华,就是一夜暴富。”

    橙子翻了个美丽的白眼,语重心长的教育我:“谁不想有钱?我的意思是你得有个精神寄托,别每天活得那么丧,生活,你得生活,你现在就是活着。”

    “我现在就是一市侩人儿,什么精神寄托,那种文艺的东西几年前就不适合我了。谁不是活着,在这钢铁森林呆上两年,能喘口气儿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什么艺术,那是资本家的精神需求,我现在的寄托就是早点下班好好睡一觉然后见到明天早上的太阳和工资条上的不断上涨的数字。”

    “O!M!G!”

    我特别喜欢橙子学知名主播说oh my god 的浮夸劲儿,好像震惊的不再是事情,而是震惊本身,每次听他说都会被莫名戳中笑点。

    橙子继续感慨:“你以前可是最文艺的,那财经新闻都能给你写出一股子琼瑶味儿。”

    “黑历史就别提了吧,我早过了那矫情的年纪了。”

    “年纪?那你现在的年纪不能还没对象吧?”

    提到这个话题她就笑不出来了:“这不是等你给我介绍呢吗?”

    “你别是馋我吧!”

    我侧头上下打量顾裕橙刀刻斧凿的面孔和标准男模的身材,心中不免几分遗憾,诚恳地点了点头。

    橙子翻了个大白眼,准备继续灌心灵鸡汤,我赶紧扯开话题谄媚:“我的顾老师,听说您最近新拍了本杂志,叫什么名啊我给您冲冲销量去,等您大红大紫了我就靠您的亲签杂志讨生活。”

    “千万别买,是个群封,到时候销量还不知道算谁的呢。”

    “群封?这次合作男模身材怎么样?”

    橙子眼睛一亮,拽着我开始八卦。

    我和顾裕橙就是八卦届的扛把子,宛如村东头一惊一乍神采飞扬的老嫂子,俩人一度商量着从财经专栏跳槽到娱乐专栏,干翻所有娱记和狗仔。

    这当然是玩笑话,橙子对于工作并不热情,就像他本人说的那样有自己的梦想,摄影师的工作对他来说一方面是为积攒镜头经验,一方面是为糊口。

    反倒是我这两年被原鸣野压迫着、压迫着,好像也慢慢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儿,最起码工作起来不再一股子丧气。

    橙子没变,依旧是那个情感大师,我这点轻微的情绪浮动果然没能逃过他的法眼。

    我叹了口气:“高中同学。”

    橙子嗤笑一声:“初恋吧。”

    橙哥真的是敏锐得我害怕。

    话头止于此处,等我俩走近食堂,橙子先出声:“早上好向队!”

    我低着头,不知道向雨泽什么表情,只听见他回应:“早上好!”

    我笑着点点头,用尽这些年逢场作戏锻炼出的精湛演技,将礼貌客套发挥到极致,跟在二人身后走进食堂。

    “橙子、云佳,你们终于来了,快来吃饭快来吃饭,跟这帮饿死鬼抢吃的可抢不过,幸好昨天晚上我们向队长专门嘱咐食堂阿姨给你们留了两份。”梁木第一时间发现了门口的动静,一边热情地说着一边将我们领到窗口。

    倒是向雨泽落后两步,一直没有出声。

    军队纪律森严,各位兵哥哥吃饭时也没有大声喧哗的,几乎都在埋头狂吃。梁队这大嗓门宛如平地一声雷,在只有窃窃私语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中我和橙子当场社死。

    霎时间,所有吃饭的小伙子们都抬头看向这边,我连忙避开追随的目光装作若无其事认真打饭的模样,其实当下社恐发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余光偷偷瞟向橙子,想从同样被注视的他身上寻找安慰,结果这人一脸怡然自得,颇为享受地冲着整个食堂大厅摆了摆手,像出席他自己的电影首映一般开朗。

    差点忘了这是个想出名的模特,他自然是恨不得被注视。

    更何况这里男性荷尔蒙快要溢出,橙子怕是嘴都要笑裂了。

    向雨泽突然出声,大声呵斥着一众看热闹的:“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吃饭?十分钟内不能出现在训练场的负重五公里!”

    感觉到背后一众看热闹的目光和议论消失,我悄悄松了一口气。

    橙子打完饭,我们两个人被带到角落坐下,我这才发现隔壁桌也有几个女孩子,顿时感到更加放松。

    梁木开口解释:“那边是军队文职的小姑娘,她们今年刚入职,帮不了你什么。新闻中心总负责人这两天去外地学习了,我先带你们转转,下周她回来了你们同行更方便交流。”

    “多谢梁队长。”我笑着点头,尽量回避对面若有若无的视线。

    橙子把餐盘放在桌子上问:“我可以在食堂拍两张照片吗?”

    “可以啊随意。”梁队长大口往嘴里扒饭,含糊地回着。

    我和橙子并排坐着,向雨泽坐在我对面,稍微抬头就能对视的尴尬氛围里,我低头动筷。

    这便是他每天吃的饭菜。

    虽没什么山珍海味,倒也谈不上清苦,瓜果蔬菜各种营养确是均衡。毕竟一帮糙汉子整日辛苦训练,可口倒是次要,吃饱才是正事,反正饿极了慌忙下肚,再美食也嚼不出个一二三来。

    对面推来一杯牛奶,玻璃杯在餐桌上摩擦,没发出什么声音但是他动作不小,引得隔壁两人注视,我垂眸不语,装作没看见,专心吃我的饭。

    对面两人吃饭速度很快,果然和我印象中的军人一样训练有素。我和橙子都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也就每人只拿了一个面包一份小菜而已,很快收拾碗筷跟着梁队前往训练场观摩。

    *

    头顶是七点钟的晨光,眼前是一大堆八块腹肌的男人,即使他们穿着紧身绿色短袖,肌肉线条都清晰可见。看到训练场上扑面而来的雄性荷尔蒙,那天开大会时橙子的祈祷在这一刻有了具象。

    我深感被震撼,暗暗吸了一口凉气,转头拉住顾裕橙的衣角,我生怕他扑上去,最后尴尬的还是我。

    梁队长在前面带路,向雨泽默默跟在后面,只要我不回头,就能避免尴尬对视。

    真心祈祷这种折磨的日子快些结束。

    梁木把我俩安顿在树荫下,向前走,大声喊向雨泽:“向队!磨蹭什么呢?”

    向雨泽幽幽看了我一眼,快步跑到梁木身边,两个队长一起走到场地中央整队。

    一旁的橙子早就举起相机拍了好一会了,我笑笑也打开笔记本记录一些转瞬即逝的灵感。

    橙子放下相机,一脸意犹未尽,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念诗般的语气感慨:“啊!一日之计在于晨!”

    是这样用的吗?

    我向旁边跨了一步,身边这家伙好像吸食人气儿的妖怪。

    顾裕橙瞪我:“干什么?回来!”

    我又站回原地,也学着他的语气感慨:“啊!这盛世如你所愿!”

    “不是我说你赵云佳,能不能有点出息,不就是在工作场合遇见初恋了吗?落!落!大!方!看看这满操场的男人!不赏心悦目吗?为何要为一个过去式苦恼?”

    “我表现得不落落大方吗?”

    “演得挺像那么回事儿,很公事公办了宝贝,但是你心里也别纠结太多。四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瞅瞅这一操场,啧啧啧。”橙子说着又吸一口:“心旷神怡!”

    “你说得对。”我深以为然地点头:“其实只要正常做好我自己,祈祷早日结束工作就好了。”

    橙子看我孺子可教,一脸欣慰地拍拍我肩膀:“佳佳,看看这美景吧,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我敷衍地点点头,不着痕迹地再次拉开距离:“你稍微正常点,我怕人把咱赶出去。”

    很快,我和橙子就笑不出来了。远处向队长高喊:“科目:山地攀登滑降——攀爬一百米陡坡,穿越布设炸点的四百米山谷沟壑,最终从落差50米的垂直悬崖立姿滑降。列队——”

    不远处梁木吹响集合哨,向雨泽厉声喊着口号。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向雨泽这副正气凛然的模样,不同于记忆里随意谈笑的慵懒模样,时不时还会微微驼背;也不同于我前些天在酒会碰见的西装革履,成熟中带些经年但不经意的世故。那一道绿色迷彩,在此刻,时光回溯,我终于懂了小学课本里将一排排白杨树比作军人是有多么的恰如其分。

    不止是他,正在训练的士兵们集合听训,一个个黝黑的年轻面孔眼神坚毅,一丝不苟地站着,像是终年不化雪的巍峨高山,挺拔笔直地坚守在土地上。

    一旁的顾裕橙早已收起笑容,举着相机记录千人整齐划一的震撼场面,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只剩满心敬佩。

    没有人看到这样的场面会不为之落泪,心中澎湃翻涌的,是国人与生俱来的强烈爱国情怀和自豪。

    我们看到的一面是他们日复一日枯燥的日常,他们是手中的钢枪、是坚韧不拔的白杨、是屹立不倒的长城,是安心的存在,是热血无畏的代名词。

    我其实很早能通过向雨泽偶然的动态窥见万一,可当时我离得遥远,那些所谓磨难所谓艰苦都只在想象中。

    今日我就站在训练场上,无风无雨,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明明看不到艰苦,可透过那些坚毅的眼神,我又看到了挥汗如雨的训练、枪林弹雨的硝烟。“保家卫国”四个字对他们来说不是一句简单的口号,是时刻牢记、时刻践行的红色信仰,是镌刻在血脉里的倔强,是具象化的赤诚。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我好像又看见那个一腔热血的少年。

    “全体都有——”十年后少年不再,但是热血难凉,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字正腔圆,回荡在诺大的操场。

    “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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