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点点听得守卫说的那些话,生怕怀中的婴儿啼哭出声,只得用手轻轻掩住了他的嘴,心中一时思绪翻涌,就在这时,那领头的大哥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似的,猛地转过脸来,锐利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剑扎进了她眼里,惊得她不禁一个后仰,眼看着就要摔到地上,下一瞬被圈进怀中,一只大手蒙住了她的口鼻,她听见阿刀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嘘,别出声!”

    阿刀说话间的气息全落在她的耳际处,明明痒在耳边,她却觉得心里莫名被轻挠了一下,分不清是疼还是痒。

    四周寂静不已,既无虫鸣,也无鸟叫,只有他们彼此交错在一起的呼吸之声,以及她心口处传来的阵阵心跳,过了一会儿,阿刀悄声说道:“不用怕了,人已经走了。”

    她回过头想着反驳一句,没想到对上了他的幽深眼眸,一时间脑子里空白了一下,只是喃喃道:“什么?”

    “你的心跳得很快!想来是怕得厉害。”说着将她扶了起来,问道:“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如你所见,是一个孩子,就在这草垛当中发现的,不知他家人现在何处?”

    “关于这一点应该没人比司天监的人更清楚了吧!”

    这突如其来的阴阳怪气,让她瞬间反应过来,“你是说这是白云村?”

    话音刚落,怀里的婴儿不知怎的,“哇”地一声就哭了,两只小手无助地挥舞着,刚好打在她伤口处,她忍不住皱了皱眉,阿刀一把将孩子接了过去,道:“他应是饿了,我去寻些吃的来。”

    她心里一急,抓住阿刀的袖子,“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这是何意?”

    易点点正色道:“不管你相不相信,但我夜观天象,东方七宿之第六宿——尾宿,九星皆暗,恐有洪水之患,如今看来,白云村恰恰将有此一祸。”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好!我们暂且先离开此处,我再听你细说此事。”

    阿刀不知从何处寻了一些吃食和一辆牛车,给孩子喂下一些羊奶之后,让她抱着孩子坐在车上,自己则是坐在前头赶车。

    孩子吃下羊奶,不过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哭闹起来,她手足无措地哄了一会儿,就听阿刀淡淡开口:“他应该是困了,你唱首歌哄哄他。”

    “唱歌?”她有点为难,可再继续哭下去,怕是要把各路人马都给招来了,只好清了清嗓子唱道:“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方才还在哭闹的孩子渐渐安静下来。

    阿刀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幽幽地冒出一句:“淫词艳曲。”

    易点点在他背后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顽固不化!这是我爹教我唱的,在他们家乡人人都会的一首歌,情深意切至善至美,哪里算是什么淫词艳曲。”

    刚刚还乖乖吃手指的孩子小嘴又是一瘪,而后开始嚎啕大哭,阿刀忽地把车停在一棵银杏树下,因为干旱,不过七月光景,银杏树叶已经变黄,阿刀对她说道:“是我口不择言,你接着唱吧!”

    听他认错认得倒也诚恳,她继续往下唱:“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叫我思念到如今……”

    一曲唱罢,孩子已沉沉睡去,她感觉两手发酸,阿刀默默将孩子抱走,安置在一旁,兀自坐到树下擦他手中的刀,她看了一眼烈日,“要不我们给他取个名字吧,他这么爱哭爱闹,就叫他闹闹,你觉得如何?”

    阿刀沉默半晌,问道:“你叫我阿刀是因为——”

    “因为你拿的是刀。”

    “若我拿的是剑……”说到这里,他没再往下说下去,而是生硬地转了个话头,“你方才所说‘洪水’一事所谓何意?”

    “正如你听到的,白云村即将被洪水淹没,只是我不明白,为何黄严偏偏选中了这个村子。”

    “你可听说当朝宰相欲建一处避暑山庄看中了一块风水宝地?”

    她惊讶道:“只是为此?”随即又明白这不过是这世间常态,权贵一个念头一句话,都可能成为无数人的灭顶之灾。

    “洪水……是你卜卦问天知道的?”

    她摇摇头又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向阿刀解释说明。

    阿刀却接住一片落下的银杏树叶,看着她说:“难道是因为所谓的‘科学’?”

    她心下一惊,“这个词你是从何处知晓的?”

    见他嘴边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

    “你让我想起了首任星使易天,星使这个职位便是为他而设,据说他最喜欢众人叫他全称——‘圣斗士星使’,只是后众人觉得太长,才简称‘星使’二字,他本圣眷正浓,却在角县大旱之年,高喊‘洪水将至’之言,整日跪在殿外高喊‘科学’云云,后洪水果然降下,城中幸存下来的百姓认为是因他诅咒才招致灾祸,遂在他去帮忙赈灾的路上将其暴打至死。”

    她垂下眼眸,“他与我有何干系?”

    “同样的大旱之年,同样笃定的‘洪水将至’,还有你常常语出惊人的行事作风与他很像,”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你也姓易。”

    她苦笑了一下,“说得好像你见过他似的。”

    “见过的,他早年间广开学堂,我有幸听过他的课,常有惊世骇俗之语,我却觉得甚为新奇有趣,可惜没过多久学堂就被官府封了。”

    易点点听着眼睛有点发酸,想起她爹用怪异的腔调跟她说过“想哭的时候只要倒立,眼泪就不会流出来”,不禁又觉得好笑,不过更重要的是,她从没有想过,在他身死之后,除了她之外,还有人会记得他,明知可能会有隐患,却还是片刻之间就下定了决心。

    她起身拿过阿刀手里的银杏叶子,说道:“阿刀,你猜得不错,我是易天的女儿,我爹一生只为‘科学’二字而活,他曾说着这世间一切事物全都蕴藏着本质规律,但他身死那日,我便知晓,这并不能为这世间所容,我不像我爹那么勇敢,没有办法凭一己之力改变这昏聩浊世,我只想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无论你想救人还是杀人,我都帮不了你……”

    “好!”阿刀突然起身抱起闹闹,走到了烈日之下,将他放到地上。

    易点点冲上前去,被他横出的刀柄拦住,不禁质问道:“你做什么!闹闹还小,他会死的!”

    “你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婴孩儿在你面前死去,难道就有办法看着百余名村民死在你眼前吗?”

    她望着嘤嘤哭泣的闹闹,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抬眼道:“你让我把他抱回来,你想怎么做,我都会帮你,不过只有这一次。”

    阿刀叹了口气,快步上前抱起闹闹,动作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脸,眼神里似乎有一丝淡淡的自责。

    两人坐回树荫之下,易点点问道:“你想怎么做?”

    “你只要如往常一般完成祭祀规程,剩下的交给我便好。”

    “就这么简单?”

    “嗯。”

    “那你不早说,我只当你要我孤身一人带领百余村民杀出重围,最后身中数刀不幸惨死。”

    阿刀看着她神情有些无语,似乎懒得再同她再多说废话,抱着闹闹往牛车方向走去,只是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吞吞吐吐道:“不过……你……你可知道回都城的路?”

    易点点满脸疑惑,“你不认路?昨夜你又是怎么来的?”

    “昨夜走的是另一条路。”他耳根处红得快要渗出血来,脸上竟出现了少年人才有的神色,有些意外之余,倒是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异样之感。

    “放心吧!”她没能忍住笑意,又不敢笑得太明显,“我属羊,不属麋鹿。”

    阿刀不理她,自己跑到前头赶车去了,行进了一段时间,路过一户农家的时候,两人各自换上了一身粗布衣服,准备假装是带着孩子进城赶集的小夫妻,阿刀没来由地问道:“久旱逢甘霖本是好事,为何会有洪水?”

    “你种过花吗?家中很久未浇水的草木,突然给它浇上一堆水,水是没办法一下子被土吸收的,它只会流出来,而白云村又处低洼之地,所以……”

    阿刀点点头,“说得有理。”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一来是为了躲避搜寻她的司天监守卫,二来是天气炎炎,一个伤者一个孩子,实在是走不快,两日之后,总算有惊无险地进了城,在靠近司天监的位置随意寻了个客栈住下,阿刀吩咐小二备下吃食,自己则是去探听消息了,她给了他一个碎瓷片,让他去南辞巷找那些小乞丐,或许能问到一些线索。

    天气闷热,易点点把闹闹哄睡之后,忍不住除开外衫,这才感觉睡得好了一些,正在梦中神游之时,隐约听见门被人推开,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呵欠连连地问道:“阿刀,你可是问到什么消息了?”

    无人应答,她有些费劲地睁开眼睛,却见阿刀快步走上前来,扯过一条薄被给她严严实实地裹上了,她反应过来,人总算清醒了一些,却还是故意逗他:“无妨,阿刀你又不是看过。”

    阿刀的脸忽地红了一红,走到一旁背对着她坐下了,看那背影还有几分气鼓鼓的意思,她有点心虚地开口:“好了好了,明明知道你是正人君子,还同你开这样的玩笑,是我不好。”

    “易点点,你同旁人也如此调笑吗?”

    听他这么说,她突然有点气恼,“在你眼里我是如此轻浮的吗?难道我没事就脱了衣服招摇过市不成?你问的是旁的什么人,旁的人连我的脸都没见过。”

    阿刀这才转过身来,有些无措地开口:“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

    “我……”他飞快了说了一句什么,与此同时,睡着的闹闹突然爆发了一阵哭声,只见阿刀涨红了脸,将孩子抱进了怀里。

    她追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阿刀却认真地喂孩子吃食,说什么都不肯再说一遍了,再瞧他的模样,说了认错的话已是为难他了,她一时就心软下来,道:“出去半日可有探听到什么消息?”

    阿刀回道:“都城之内一切如常,不仅没有星使失踪的消息,而且有人亲眼见到星使乘坐轿撵从皇宫正阳门进了司天监的大门,正如你所言,明日的祈雨仪式仍会如期进行!”

    “既然他们想要偷天换日,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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