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刀听了易点点的话,略一思忖,“你的意思是——”

    “今夜你便带我回司天监!”

    “好!”

    “不过闹闹怎么办?总不能带着他涉险。”

    “我来想办法。”阿刀留下这么一句话,抱着闹闹又没了踪迹,不过他办事妥帖她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就这么和衣睡下,等他回来的时候,她听见了二更更鼓响起的声音。

    她睡眼惺忪地看着阿刀,在烛火的映照之下,他眼睛里有一丝倦意,不过也难怪,这几日他总是忙前忙后,随时处在戒备的状态里,她不免软了语气问道:“阿刀,你可要睡上一会儿,等过一个时辰我再唤你起来。”

    “罢了,夜长梦多,你醒醒神,我们马上就走。”说着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

    她摸索着放到眼前瞧了瞧,发现是一个橙子,这水果只有王宫贵族才能享用,想来他定是费了些银钱和功夫,她心里有些高兴,今日偶然跟阿刀提过一嘴,说她成日里不见荤腥,嘴里一直发苦,没想到这种关口他竟还记挂着这点小事。

    她捧着橙子虽然欢喜,试了一下没能剥开,只好向阿刀投去求救的眼神,阿刀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动作利落地挥了几下,瞬间就将它切成了均匀齐整的八瓣,她不免对阿刀由衷地发出一句赞叹:“俊逸潇洒!”

    阿刀眉眼间似乎舒展了些,对她说道:“快吃吧!”

    她嘴里塞了几瓣橙子,想起了一件事,“阿刀,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香菇走在路上,被橙子撞了一下,香菇十分生气,让橙子去死,橙子就死了,你猜是为什么?”

    “香菇给橙子下毒了?”

    她摇摇头,“因为菌要橙死,橙不得不死,哈哈哈哈哈哈……”

    “……”阿刀愣了一下,随即用拳头掩住了嘴,笑出了声,脸上像是乌云散去,升起一片晴空朗日,她望着他弯成月牙的眼眸,才发觉他远比她以为得还要摄人心魄。

    待她心猿意马地吃完剩下的橙子,两人重新换回原本的装束,经过南辞巷的时候,平日里常见的小乞丐们围了上来,其中年岁大一些的二狗道:“星使姐姐!我们白日里见到的那个星使一定不是你吧!她看见我们一脸嫌弃地叫人把我们打走了。”

    她柔声交代道:“这件事你们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可记住了?”

    见二狗点头,她朝阿刀伸出手,道:“借我一点银子,回头还你。”

    阿刀无奈地从腰间掏出一点散碎银子,放进了二狗的手里,“这些钱够你们吃上几日了,南辞巷近来不安全,你带着弟弟妹妹们去别处躲躲吧!”

    她在一旁拍手称道:“好一副侠义心肠,在下好生佩服!”

    “多谢星使称赞,不过这钱算我借你的,是要跟你讨回来的。”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生怕自己跟不上他的步子,小跑了两步跟他一起隐入了黑暗之中。

    阿刀那身守卫的衣裳竟不是白穿的,她跟着阿刀翻过院墙之后,如过无人之境一般,不多时就到了她住的那间屋子之中,原来他早就将司天监守卫的巡逻换岗的时辰摸得一清二楚,如此看来,他进司天监早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难怪那日他能够轻易行刺且避过所有人的耳目,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这件事。

    两人进得屋内,她平日里睡的床榻之上果然躺了一个白袍蒙面的女子,易点点只看了阿刀一眼,他就上前制住了那女子,那女子惊醒过来看了易点点一眼,被吓得连连讨饶。

    易点点问道:“你是何人?你可知冒充星使是死罪?”

    “奴婢别无选择啊!奴婢只是司天监的小婢女,那日监正突然找我,说我的身量、容貌与您别无二致,让我替上几天,之后就会给我一大笔钱,有了那些钱我就能让家人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了,还请星使饶命啊。”

    “明日的祈雨仪式,监正又是如何吩咐你的?”

    “他只说让我登上祭台,剩下的事情他自会安排妥当!”

    找了替身,却只是让她登上祭台,这不像是监正那个老狐狸会做出来的事啊,她心下疑惑,却还是对阿刀说:“她也是个无辜之人,切莫伤她,将她绑了藏在此处便好。”

    阿刀依言照做,她脑中却闪出了一点小心思,特地上前揭了她的面纱看了又看,“还真有几分相似,掌事看人倒有几分眼光。”

    闻言,阿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默默下了一句定论:“不像!”

    “虽说这姑娘长得比我白些,脸比我小些,鼻子比我高些,总之长得比我美些,我们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相像的吧!”

    “不像!”

    他的语气愈发坚定了一些,她有些气结却不能发作出来,只能在心中暗自腹诽。

    阿刀将那姑娘藏在柜子之中,转而对她说道:“若无差错,等时辰一到,你便能顺利出现在祭台之上,到时见机行事便好。”

    “那你呢?”

    “我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你一切小心为上。”

    她心下一沉,却也知道他们本不是同路之人,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同行一段,时间一到就该分道扬镳的,于是扯出一个笑脸来,说道:“阿刀,狗会汪汪汪,鸭会嘎嘎嘎,鸡会什么?”

    阿刀皱眉思考了一下,“鸡会咯咯咯?”

    “鸡会留给有准备的人,哈哈哈哈哈哈……

    “……”他无语地看着她,易点点不禁敛起笑容,道:“你走吧!咱们有缘再见!”

    阿刀却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别忘了你还欠我几两银子。”也不等她回答,人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本想好好睡上一觉,但阿刀走了之后,她却觉得睡意全无,一直捱到了天光大亮,本还担心被监正认出,却只见到副监正一脸惶恐地等在门边,对她说道:“今日监正身体抱恙,只能委屈星使一人登临祭台,独自完成祈雨仪式了。”

    “无妨。”她嘴上虽这么说,但心下还是觉得奇怪,按照规矩,监正本该送她至祭坛处,司天监上下一应人等都须候在祭坛之外,这掌事显见着是病得有些蹊跷。

    祭台位于都城东面的凤鸣山上,司天监的队伍行至山腰,便由她一人走过九百九十九层天梯,登临最高处的祭台之上,由于没有遮挡之物,位于山腰处的所有人其实都能看见她的身影。

    她望着祭坑之中跪着的白云村百姓,他们都在用充满仇恨的眼神看着她,心里有些发慌还是轻声开口:“众位!我知道你们人人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但现在我希望你们能听清我的话,等到风起之时,云雾会聚拢过来,底下的人便无法看见祭台上的情形,到时你们便从另一边崖壁处的隐蔽小路逃走,到了山下自会有人接应你们。

    其中一人道:“你就是害我们落入如今这步天地的罪魁,教我们如何能够信你?”

    她解释道:“我知道你们无法相信我,但你们现在没有选择,只有搏上一搏才会有一线生机,否则等祭坑中的香燃至尽头,你们会被活活烧死,至于怎么选全在诸位。”

    她说完这句话,将手中的“圣杖”直立在地上,说是“圣杖”,其实是父亲在世之时,教他做的相风乌,杆上有一木鸟,嘴里衔着一只木花,一旦有风吹来,就能通过木鸟转动的方向判断风向,通过木花转动的速度判断风速。

    眼前的相风乌还是纹丝不动,她抬头望了望万里无云的天空,心里有点犯难,因为她虽成为星使多年,但与祭祀相关一事,她始终是一知半解,不过样子总是要做足的。

    她两脚平行开立,两臂分别自左右身侧徐徐高举过头,而后认认真真地做出了八段锦的第一段——双手拖天理三焦,口中大声念道:“岩烧店的烟味弥漫,隔壁是国术馆,店里面的妈妈桑,茶道有三……”

    这些自然都是她爹自小教她的东西,没想到有一天会变成她用来唬人的东西,实在是有些惭愧,不过随着她的声音和动作,相风乌已渐渐开始转动起来,当她口中念到“快使用双节棍,哼哼哈兮”的时候,木花已经旋转得飞快,鸟头大致徘徊在西北方向,这风是东南方向的海上而来,一时之间狂风大作,不多时,她所在的祭台位置,已逐渐被云雾所笼罩,她跳入祭坑,解开一人手上的绳子,递给他一只匕首,并交代道:“快解开大家的绳子。”

    有了大家的协同助力,没过多久,村民们身上的绳子都被解得差不多了,她走向角落处一直低着头的一人,即便是浓雾深深她还是觉得他分外眼熟,只是还未等她走到他跟前,侧边突然一把剑朝她刺了过来,她一个侧身躲开瞬间就跌坐到了地上,那人并不作罢,攻势凌厉地朝她的心口处攻来,她心中大惊,不知该如何才能躲开,下一瞬,一个熟悉的身影闪出,一把抓住了那剑柄,鲜血飞溅她的脸上,她不禁惊呼出声:“阿刀——”

    便是在此时,阿刀仍有余裕回头冲她点了点头,再几个连招,拿下了那村民。

    可转眼之间,又有几个村民齐刷刷地攻了过来,看那招式动作,竟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阿刀一人对战又要护着她,多少有些招架不住,握刀的手臂连连捱了几下,他挡在她身前,退至祭坑边上,易点点看着淌血的手,道:“阿刀,你别管我了,你一人杀出重围的自保之力还是有的。”

    “怎么?易点点竟还有不怕死的时候?”

    “我怕死得很,但我更怕你因我而死。”她盯着快要燃到尽头的香,催促道:“快!香马上就要燃到尽头了,我们都会被祭祀的火烧死的。”

    阿刀却忽地转过身来,对她说道:“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说着俯身从膝窝处一把抱起了她,像是要将她抬出祭坑之外,就在这时,那几人已握着长剑向着阿刀的背部杀来,他分明已经察觉到对方的招式,却还是只顾着将她往上抬,在她整个人攀上祭台的瞬间,清晰地听见了阿刀的一声闷哼,回身一看,他的后背同时被几把剑刺中,口中吐出一大口血,他抬头望向她的眼睛,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快走!”

    她向他伸出手大喊:“阿刀——”话音未落,火苗瞬间窜出数丈之高,她根本没办法靠近一点。

    风越吹越猛,那祭坑里的火烧得也越来越旺,她呆坐在祭台之上死死地盯着天空,看着看着,大大的雨点落在她的脸上,随即雨水“哗”地落了下来,她仿佛听见人群之中高喊:“星使恩泽,法力无边!星使恩泽,法力无边!星使恩泽,法力无边……”

    她却跳进火逐渐熄灭的祭坑,试图找到阿刀的身影,可是里面一片焦黑,什么都没有剩下。

    永元七年的盛夏,黄严因祈雨有功,大蒙圣恩、封万户侯,朝堂之上权势更盛,一时之间无人再出其右,易点点除了被赏些金银财帛,还添了祸国殃民的妖女之名。

    三年之后的中秋佳节,举国上下欢庆宴饮直至天明,然而第二日在城郊十里的长狮岭发现一具尸体,因其身上遗留的物件,确认死者是昭明帝的第九子——安王李畅。

    皇子横死荒郊本就是奇闻,更诡异的是,景王死状极其诡异,他身上共有十三处伤口,那伤口极窄极薄,这世间似乎并不存在任何一种兵刃能够造成那样伤口,不仅如此,景王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被取了出来,完整地摆在了尸体边上,因而当人们发现他的时候,他身上的血已经流干,只剩下一具软塌的皮囊,说不出的骇人可怖。

    没过几日,坊间便流传“鬼刀杀人”的怪谈,昭明帝震怒,命新上任的提刑官速速破案,实则又信了民间所传之事,着司天监在长狮岭做一场除祟的仪式,这差事吃力不讨好,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她身上。

    除祟仪式需选在子时,易点点领着四名司天监的肆师前往长狮岭,让他们分立于距安王尸首发现之地约百尺的东南西北四角,意为镇住恶鬼的逃生之路,她则左手持鼓、右手拿槌,边击鼓边跳跃,而后她盘腿坐下,在口中小声唱诵“咒语”,她自是不相信有什么鬼刀杀人,但难保行凶之人不会重返此地,想到这里,心中莫名有些紧张,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骤然出现:“在下新上任的提刑官叶曲,见过星使。”

    这声音!这声音分明是……

    她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眸,在清冷的月色之下,一眼便看到了那双似勾似引的双眸,她脱口而出:“阿刀……”难道她除祟不成,竟召唤出死去之人的魂魄不成?

    “什么?”对方显然不知她口中的名字。

    她立马回过神来,这世间哪有鬼?眼前这人不是阿刀,阿刀已经死了,却还是站起身来行了个礼,不死心地问了一句:“大人名唤叶曲,你可听过一首关于‘叶曲’的歌谣?”

    “星使所说的是哪一首?”

    “为你弹奏肖邦的夜曲,纪念我死去的爱情……”

    叶曲平静无波的脸上浮现出栩栩如生的无语神情,她心下一沉,嘴里小声说道:“哼,你果然不是他!他极喜欢我说笑话的!”

    她敛起心绪说道:“大人深夜来此是为了‘鬼刀杀人’一案吧,你我各司其职、互不干扰便好。”

    话音刚落,一片乌云遮蔽了月光,叶曲轻笑了一声,“你……”

    正当此时,西方位传来一声尖叫,她心里暗道,不好,是肆师乙伶的声音!难道凶手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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