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馅饼。
何玉颜环视一周，除了卫照自顾自的嘚瑟外，其余人无一例外惊讶眦目，质疑，羡慕，妒忌，化成漩涡吞噬她。
陈默如狗见肉，精准咬上玉颜：“恭喜何娘子！何娘子好运气呀……”卫长公子的青睐落在谁身上说不准，但见风使舵是在士族手下讨生活的基本之道，反正他还有后手，并不吃亏。
“等等！”玉颜打断贺喜声，朗声道：“谢郎君好意，我不要。”
在边上看着的阿奴闻言嘴巴合不拢，她侧身躲在玉颜肩后，悄声说：“他可是卫家子。”
玉颜朝她无言摇头。河东卫家豪门望族，是条比洛渠县令粗不知道多少倍的大腿。可……卫照是个男的。
美妆博主这行有个公开的“潜规则”：一染上男粉，账号会迅速贬值到血本无归。玉颜因此从没研究过男性美学。虽然有系统傍身，但她还是拿不住。况且卫家是个什么情况她也不清楚，服务一个未知风险极大的男性人物还是侍候一个自己完全有把握的女孩子，玉颜选择后者。
卫照听见她的答复，却也不恼，反而薄唇一勾，抛出个潇洒的笑：“不急。你先好好去看看心牵意挂的陈娘子吧。”
踱步走下台阶，卫照心情颇佳，哼着首小调往外走。陈默立刻跟上去，哪怕被排斥在卫照亲眷侍卫之外，但还是千恩万谢地讲述着自己当初被卫氏中正定为七品之才，官任县令的事。
他的为官之路，由卫氏开启。所谓门阀天下，便是如此。
卫照无视他的唱赞，“你这宅舍无趣，本公子憋闷。”
“啊？”
卫照立定不动，一双潋滟眸子闪出狡黠，笑道：“怕什么？本公子爱好自然罢了。”
陈默这才大呼一口气，派人备下牛车，一路陪着卫照周游洛渠。
玉颜还站在原地，注视着卫照越走越远，目光渐渐空淡，心中思绪翻腾：那个心声，真的是陈莹的？我怎么会听到呢？这个卫照又是否应该结交呢？
圆日茸茸疲软，满地璀璨金红。陈默在府内大摆宴席招待卫照，捎带着玉颜和阿奴。两个女孩子看着满宴琳琅佳肴，肚子饿得咕咕响。但卫照没来，谁也不能开动。
阿奴胃里钻疼，饿得熬不住。她捏捏玉颜的手指，“玉颜阿姊，我饿。”玉颜抬头看看绚烂夕阳，又望一眼长长的道廊，心里把卫照催了一千八百遍。陈默比她更急，在席间来回踏步，苍蝇一样搓着手。
玉颜见他没心思管她俩，悄悄伸手撕了一块烙饼飞快塞在阿奴手心，“吃。”温热柔软的饼皮发着阵阵麦香，阿奴嘴角抑不住地扬起，嗷一口全部塞下，腮帮子圆圆鼓起。
玉颜笑而注目阿奴，陈默突然出口责问：“那位小娘子！公子未至，怎可先食？失礼失礼！”他背手摇头，眼神里满是嫌弃和鄙夷。
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还要守着他们的礼仪。玉颜心里呸了一口，更加坚定不选卫照的念头。
她从座中起身，颔首致歉：“对不住大人。小妹年纪小，实在是饿坏了才垫一下，并非故意越礼。”玉颜声音渐弱，尽显卑微。
陈默知道卫照注重这位何娘子，见她道歉，马上摆手，又是一副和颜悦色：“何娘子不必如此。卫郎君就快来了，咱们且安心候着。”
玉颜装作低微惶恐不敢直视县令，趁坐下去飞速摸一块胡饼藏桌下递给阿奴，动作一气呵成，还对着她俏皮一眨眼。
两人对视而笑时换了一身新衣的卫照姗姗来临。层层叠叠的银白素纱宽袍，中衣叠出一抹水红兜领，仿佛写意的丹顶鹤。
陈默乐呵呵地朝他行礼，他视若无睹绕开，直直行向玉颜的小桌，对着玉颜柔声一句：“何娘子安好。”
玉颜跪坐着，尚未习惯这个朝代的礼仪，没来得及起身施礼，只仰头看着披霞而来的他，点点头以作回应，莫名有种呆状。卫照此刻没拿扇子，唇边的笑意毫无遮挡撞进玉颜眼里。
光华灿烂的夕阳映得一身素白的卫照仿若天神。任何颜色都会在这耀目夕光中失真，不如以极致素雅作底色，天地曦明为我所用。
他抬眸眺望夕阳，金光把他的瞳孔换成琥珀色，鼻梁眉骨的阴影恰到好处地给他添上阴郁的情|色。卫照软语解释：“真是对不住，家里宴前总会换衣，耽搁了些时间，娘子莫怪。”
两个女娘不自觉摇头，任谁也舍不得责怪活色生香的美人，哪怕刚才害她们饿了会儿肚子。
卫照去了上座，恍然面前的菜肴都失味了几分。
何玉颜心中警铃乍响！不对劲，自己怎么可能怨怪美食呢？这不是她何玉颜的人生态度。
存疑的目光甩去卫照那边，他懒洋洋歪坐着，把弄着腰间白玉蝴蝶佩，陈默在一旁叽叽喳喳地祝酒，他半点没动，直到察觉到玉颜在看他，才心满意足勾起嘴角，慢悠悠抬眼和玉颜对看，仿佛等待着她有何动作。
眸光如琉璃，在夕照中柔软染笑，一切盛大的情意都在那两丸潋滟深瞳之中。
玉颜心下一震：他故意的！
真绝了。这男人为了忽悠自己当他的梳妆娘子，居然出卖美色。
她激起一阵鸡皮疙瘩，提筷疯狂给阿奴夹菜：“快吃快吃！吃完咱赶紧撤，这里有鬼。”
见陈默拉着卫照献殷勤，玉颜和阿奴把点心揣个满怀埋头就退。小廊里，阿奴嘴巴嚼不停，白白的点心碎粘在她嘴角边：“玉颜阿姊，你刚刚为什么那么说啊？”
玉颜手指搓搓阿奴的嘴边，给她把点心碎抹掉：“我老觉得那个卫照，”她回头，确定只有她们两人后才继续说：“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一个世家长公子，再放浪形骸随心所欲，也不会为了我一个乡野女娘就孔雀开屏。”
玉颜眉头紧蹙，依她的镜头经验，卫照方才绝对是设计好的。他有心拉拢自己，装得仙人慈悲。可卫家长公子要什么样的梳妆娘子没有，偏偏看中她？
天上会掉馅饼的话，洛渠县灾荒就不会闹到吃人的地步。
玉颜摇摇头，“这种人和我们完全就是两个世界，弄不懂也不需要懂。”阿奴咽下去嘴里的糕点，眼神坚定：“对。所以我们现在要去找陈娘子吗？”
玉颜打个响指：“聪明！”
然而□□主人虽洒扫，瑶台有客不开门。这边陈莹房门紧闭，柳香叉腰守在门口，谁也不让进。
“柳香阿姊，虽然现在女公子的脸已经好了，但后续的保养还需注意。我得根据她的情况，看看是给用玫瑰花水还是白荷花水……”玉颜努力拉进关系，一边说话一边走上阶梯，还没到闺门檐下，柳香一踏步：“不行！”
她把脸一扭，不看玉颜，狐假虎威道：“请回吧，我家娘子乏累。”
“可……”玉颜忐忑，难道这陈莹真的自有图谋，自己坏了人家的事？她要是不肯收自己到身边，那该怎么办？
玉颜还想再开口，柳香两手一推，直接赶人：“走走走……”谁料玉颜半只脚踏在台阶上本就没站稳，腰背往后一扬直接摔坐了下去。
“啊！”柳香和阿奴一齐叫出声。阿奴赶忙扶住玉颜，柳香快步下来：“我没想推你的！”
玉颜没摔多重，只是大腿处膈着一下，站起来困难些。柳香搀着她胳膊，和阿奴一块儿使劲把她拉起来。忽然，玉颜面对着的门开了一条小缝，一只秀气却哭红肿的眼睛从门缝处看向她。两人目光相接之时，门逢瞬间合拢。
是陈莹。
她的声音又在何玉颜心中响起，这次不是吐槽也不是爆料，而是歉意满满的自言自语“她摔着了吗？”“疼不疼啊？”“她也不是故意给我添堵的，我朝人家撒气是不是不太好……”
玉颜瞬间脑中大雾弥漫，一片白茫茫中，她确定了自己真能听见陈莹的心声。
这边柳香还在道歉，何玉颜赶忙回应道：“不碍事！没摔着。既然陈娘子疲累，我们就不打扰了。”刚说完，她拽着阿奴就往回走。
两人走到湖边，悄悄在堤岸石块边坐下。“玉颜阿姊，陈娘子不见我们怎么办？”
玉颜垂眸思索：“这陈娘子……抗拒我们来治她的脸。”
阿奴一脸迷惑，静静等着她解答，但玉颜没再说起陈莹，反而是看看天色，惆怅开口：“阿奴，你还是回家吧。”玉颜停顿一下，牵起阿奴双手：“现在琢磨不透这陈娘子对我们是什么意思，我先留下来，能争取到她开口帮我们最好，要是争取不到……走一步看一步。”
阿奴担心道：“但那个人牙子要是……”
玉颜回她：“他要找上门没那么快。而且他不敢来闹县令府，我肯定没事；可目前我们后路迷茫，你先回去至少能正常过活。”阿奴眼圈一红，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何玉颜知道她担心什么，双手摩挲着阿奴肩头：“你且放心，只要陈家肯收我，我一定回去接你。我要是不保你，就让老天爷罚我血染双手罪孽萦心，然后下十八层地狱！”
阿奴眉头一皱，高声打断她：“才不要！”何玉颜笑笑，又拉着她软言哄了片刻，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湮灭之时，阿奴红着眼，转身踏过湖上白石桥，一个人跑出了县令府。
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何玉颜的眼中，何玉颜才敢放平嘴角，愁思浮现。她本打算在陈莹身边谋一份工，既养活自己也能寻求庇佑，可没想到这扇门紧闭，她根本打不开。何玉颜扶着一旁的柳树慢慢站起来，大腿还有点疼。新伤旧伤加在一起，她一瘸一拐走在陌生的石子路上，好不凄凉。
“怎么大腿没抱到，又弄坏了一条腿呢？”
黑夜里，一道笑意颇深的声音绕到玉颜身旁，吓得她往旁边一跳，大腿更痛。她正烦恼，暗骂一句“王八蛋”，开口道：“卫长公子安。”
卫照从暗影里现身，墨蓝长袍委地蜿蜒，他玉冠已取，长发只靠一只黑曜石打成的簪子松松挽着，又是一番风流魅影。
“别这么看着本公子。这算在外从简，在家里时我一天得换六套衣裳。”
玉颜闻言，反而松一口气。也许晚宴上是自己误判，衣冠之礼本就是他们士族子弟的日常。
卫照暗夜中似乎更为活泼，凑近贴着玉颜臂肩问她：“你这是怎么回事？你选人家，人家不选你？”
玉颜回想起陈莹的反常，不好贸然开口，在夜色中保持静声。
“白日里分明是个能言善辩的女娘，怎么日头一下去，人也闷了？可是想睡了？”
“卫郎君倒是精神越发好了，不过夜里精神头太好有损容颜，郎君须应早睡。”
卫照指腹猛然轻按眼下，“哎呀”一声。不过转瞬，玉颜余光瞥到他手指垂放，嘟囔一句：“算了。”卫照戳戳她：“何娘子，发现什么了吗？”
何玉颜和他拉开一步的距离，“发现什么？”
卫照锲而不舍贴上去：“陈娘子不希望自己的脸被治好。”他语调里抛出钩子，丢在水面上浮浮沉沉，等着鱼儿上钩：“为什么一个妙龄少女盼着自己毁容呢？唉，想不通。”
何玉颜心跳漏掉一拍。卫照什么时候察觉此事？他不是去游玩了吗？她眼睫微抖，竭力平稳自己的声音：“我不知道，这样的私事我也犯不着知道。”
“真的吗？”卫照好整以暇看着她，一遍一遍理着自己袖口上的花纹：“那要是你没如陈娘子的意反而帮了倒忙，陈娘子又会怎么帮你呢？”
“什么帮不帮的。我揭告示，为的是替陈县令解忧。”
卫照笑出声，何玉颜隔着几步远都能感受到他狂气的放肆：“别骗人了。你治好他女儿的脸，他也就给你些赏钱，不可能把你从你那恶毒叔婶手中救出的。”
玉颜身形一僵，离卫照更远。她先前怎么没发现这男人怎么这么话多？关不关他的事，他都要插一嘴。
“你查我？”
卫照摇摇头：“我没有。”他此刻恬淡沉静，像今晚的月亮。“只是席间多看了你一会儿，陈默便把你的消息如数奉上。”
“说真的，陈娘子自身难保。”白日里的自傲又浮现在他脸上：“你求她不如求我。”
玉颜如浑身被抽去力气一般，心底的谋划被面前这人轻而易举的挑明，好像她是只哈巴狗，被人拿自己的尾巴逗鼻子，憋屈。
“陈娘子如何自身难保，卫郎君知道吗？”
卫照双手背后，肩颈一沉，方才的活泼倏忽不见。
“何娘子脸色这样不好，是为了自己毫无光明的前路还是陈娘子不敢言语的困境？”
两人在月夜中对立而视，一个锦衣华服贵气不凡，一个粗布麻衣不施粉黛。两道轻弱呼吸声互相交缠，无声对峙。
何玉颜当然知道陈莹的伤己之举另有隐情，但眼前这卫家大长公子又藏着什么谋划？
忽的，心中布局谋算而带来的微妙刺激直冲喉头，有种吞血啖肉的捕猎快感。她后背薄薄冒出点芒刺的汗。
何玉颜□□心中初生小兽般的叫嚣，平静开口，仿佛回到清晨紫翠山上灵融草前：“都是。天下女子的命运和境况，大多相似，没什么好分割的。”
卫照忽如云开见月。世俗污浊荡开，显露出一位皎洁女子。
“人之在世，所系人间者，不过真心。”何玉颜缓缓抬眸，柔静出尘：“小女愿意真心待人，仅此而已。”
她手指弯曲点点自己的脸颊，弯眼而笑：“明日我便去求陈大人配药，保准郎君面容无瑕。”
卫照浑身一击，蛾羽长睫微微扇动。今日游城，软轿上虽春光软红无限旖旎，但崔六悄悄递上来的锦缎密信却波诡云谲鬼影重重：洛渠粮仓，颗粒尽无；朝中补给，无影无踪。
意料之中的事情现于眼前，卫照冷哼，锦缎的冰软渗透指尖。
软缎翻转，背面墨痕遒劲：“另：门户之差，粒粟埋鸳鸯。”
卫照舌尖轻顶牙齿，悄自抽入丝丝凉气，兴致上涌：“好诶，有戏看。”视线落在“门户之差”四字上，一个清瘦人影在眼前晃来晃去，小嘴念叨着：“我们是一样的，为人待物，都是一样的……”
卫照撑着下巴，甜甜笑道：“可爱。”
他回来精心打扮一番，她没示好反而躲得更远，骨气过关；现下陈莹有难她没想着脱离依旧以心相待，算得上有义。
只是她如此磊落无尘，偷摸试了人家两次的卫照反而失了神。
世家子总有几分清气在身上。以她自照，卫照惊觉羞赫，鬼使神差点了头。
何玉颜眼神一瞬浓烈，又自如散开。
上钩了。
系统嘚瑟地告诉她，它除了美容，还有个附加技能——听心。只要被宿主侍奉美容之人，就会被宿主听见所思所想。
系统自顾自地闪着蓝色小花庆祝自己这天才的设计，何玉颜咧嘴苦笑：“这什么打工人牛马系统？物理治愈后还要搅进心理领域？”
但是现在，何玉颜忽然领悟到这系统的好处。
她没走多远，回头瞄了两眼站在柳荫下目送她的卫照，酝酿着报复：“听心声，那不就是开上帝视角？我倒要数数你到底有几个心眼。”
何玉颜环视一周，除了卫照自顾自的嘚瑟外，其余人无一例外惊讶眦目，质疑，羡慕，妒忌，化成漩涡吞噬她。
陈默如狗见肉，精准咬上玉颜：“恭喜何娘子！何娘子好运气呀……”卫长公子的青睐落在谁身上说不准，但见风使舵是在士族手下讨生活的基本之道，反正他还有后手，并不吃亏。
“等等！”玉颜打断贺喜声，朗声道：“谢郎君好意，我不要。”
在边上看着的阿奴闻言嘴巴合不拢，她侧身躲在玉颜肩后，悄声说：“他可是卫家子。”
玉颜朝她无言摇头。河东卫家豪门望族，是条比洛渠县令粗不知道多少倍的大腿。可……卫照是个男的。
美妆博主这行有个公开的“潜规则”：一染上男粉，账号会迅速贬值到血本无归。玉颜因此从没研究过男性美学。虽然有系统傍身，但她还是拿不住。况且卫家是个什么情况她也不清楚，服务一个未知风险极大的男性人物还是侍候一个自己完全有把握的女孩子，玉颜选择后者。
卫照听见她的答复，却也不恼，反而薄唇一勾，抛出个潇洒的笑：“不急。你先好好去看看心牵意挂的陈娘子吧。”
踱步走下台阶，卫照心情颇佳，哼着首小调往外走。陈默立刻跟上去，哪怕被排斥在卫照亲眷侍卫之外，但还是千恩万谢地讲述着自己当初被卫氏中正定为七品之才，官任县令的事。
他的为官之路，由卫氏开启。所谓门阀天下，便是如此。
卫照无视他的唱赞，“你这宅舍无趣，本公子憋闷。”
“啊？”
卫照立定不动，一双潋滟眸子闪出狡黠，笑道：“怕什么？本公子爱好自然罢了。”
陈默这才大呼一口气，派人备下牛车，一路陪着卫照周游洛渠。
玉颜还站在原地，注视着卫照越走越远，目光渐渐空淡，心中思绪翻腾：那个心声，真的是陈莹的？我怎么会听到呢？这个卫照又是否应该结交呢？
圆日茸茸疲软，满地璀璨金红。陈默在府内大摆宴席招待卫照，捎带着玉颜和阿奴。两个女孩子看着满宴琳琅佳肴，肚子饿得咕咕响。但卫照没来，谁也不能开动。
阿奴胃里钻疼，饿得熬不住。她捏捏玉颜的手指，“玉颜阿姊，我饿。”玉颜抬头看看绚烂夕阳，又望一眼长长的道廊，心里把卫照催了一千八百遍。陈默比她更急，在席间来回踏步，苍蝇一样搓着手。
玉颜见他没心思管她俩，悄悄伸手撕了一块烙饼飞快塞在阿奴手心，“吃。”温热柔软的饼皮发着阵阵麦香，阿奴嘴角抑不住地扬起，嗷一口全部塞下，腮帮子圆圆鼓起。
玉颜笑而注目阿奴，陈默突然出口责问：“那位小娘子！公子未至，怎可先食？失礼失礼！”他背手摇头，眼神里满是嫌弃和鄙夷。
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还要守着他们的礼仪。玉颜心里呸了一口，更加坚定不选卫照的念头。
她从座中起身，颔首致歉：“对不住大人。小妹年纪小，实在是饿坏了才垫一下，并非故意越礼。”玉颜声音渐弱，尽显卑微。
陈默知道卫照注重这位何娘子，见她道歉，马上摆手，又是一副和颜悦色：“何娘子不必如此。卫郎君就快来了，咱们且安心候着。”
玉颜装作低微惶恐不敢直视县令，趁坐下去飞速摸一块胡饼藏桌下递给阿奴，动作一气呵成，还对着她俏皮一眨眼。
两人对视而笑时换了一身新衣的卫照姗姗来临。层层叠叠的银白素纱宽袍，中衣叠出一抹水红兜领，仿佛写意的丹顶鹤。
陈默乐呵呵地朝他行礼，他视若无睹绕开，直直行向玉颜的小桌，对着玉颜柔声一句：“何娘子安好。”
玉颜跪坐着，尚未习惯这个朝代的礼仪，没来得及起身施礼，只仰头看着披霞而来的他，点点头以作回应，莫名有种呆状。卫照此刻没拿扇子，唇边的笑意毫无遮挡撞进玉颜眼里。
光华灿烂的夕阳映得一身素白的卫照仿若天神。任何颜色都会在这耀目夕光中失真，不如以极致素雅作底色，天地曦明为我所用。
他抬眸眺望夕阳，金光把他的瞳孔换成琥珀色，鼻梁眉骨的阴影恰到好处地给他添上阴郁的情|色。卫照软语解释：“真是对不住，家里宴前总会换衣，耽搁了些时间，娘子莫怪。”
两个女娘不自觉摇头，任谁也舍不得责怪活色生香的美人，哪怕刚才害她们饿了会儿肚子。
卫照去了上座，恍然面前的菜肴都失味了几分。
何玉颜心中警铃乍响！不对劲，自己怎么可能怨怪美食呢？这不是她何玉颜的人生态度。
存疑的目光甩去卫照那边，他懒洋洋歪坐着，把弄着腰间白玉蝴蝶佩，陈默在一旁叽叽喳喳地祝酒，他半点没动，直到察觉到玉颜在看他，才心满意足勾起嘴角，慢悠悠抬眼和玉颜对看，仿佛等待着她有何动作。
眸光如琉璃，在夕照中柔软染笑，一切盛大的情意都在那两丸潋滟深瞳之中。
玉颜心下一震：他故意的！
真绝了。这男人为了忽悠自己当他的梳妆娘子，居然出卖美色。
她激起一阵鸡皮疙瘩，提筷疯狂给阿奴夹菜：“快吃快吃！吃完咱赶紧撤，这里有鬼。”
见陈默拉着卫照献殷勤，玉颜和阿奴把点心揣个满怀埋头就退。小廊里，阿奴嘴巴嚼不停，白白的点心碎粘在她嘴角边：“玉颜阿姊，你刚刚为什么那么说啊？”
玉颜手指搓搓阿奴的嘴边，给她把点心碎抹掉：“我老觉得那个卫照，”她回头，确定只有她们两人后才继续说：“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一个世家长公子，再放浪形骸随心所欲，也不会为了我一个乡野女娘就孔雀开屏。”
玉颜眉头紧蹙，依她的镜头经验，卫照方才绝对是设计好的。他有心拉拢自己，装得仙人慈悲。可卫家长公子要什么样的梳妆娘子没有，偏偏看中她？
天上会掉馅饼的话，洛渠县灾荒就不会闹到吃人的地步。
玉颜摇摇头，“这种人和我们完全就是两个世界，弄不懂也不需要懂。”阿奴咽下去嘴里的糕点，眼神坚定：“对。所以我们现在要去找陈娘子吗？”
玉颜打个响指：“聪明！”
然而□□主人虽洒扫，瑶台有客不开门。这边陈莹房门紧闭，柳香叉腰守在门口，谁也不让进。
“柳香阿姊，虽然现在女公子的脸已经好了，但后续的保养还需注意。我得根据她的情况，看看是给用玫瑰花水还是白荷花水……”玉颜努力拉进关系，一边说话一边走上阶梯，还没到闺门檐下，柳香一踏步：“不行！”
她把脸一扭，不看玉颜，狐假虎威道：“请回吧，我家娘子乏累。”
“可……”玉颜忐忑，难道这陈莹真的自有图谋，自己坏了人家的事？她要是不肯收自己到身边，那该怎么办？
玉颜还想再开口，柳香两手一推，直接赶人：“走走走……”谁料玉颜半只脚踏在台阶上本就没站稳，腰背往后一扬直接摔坐了下去。
“啊！”柳香和阿奴一齐叫出声。阿奴赶忙扶住玉颜，柳香快步下来：“我没想推你的！”
玉颜没摔多重，只是大腿处膈着一下，站起来困难些。柳香搀着她胳膊，和阿奴一块儿使劲把她拉起来。忽然，玉颜面对着的门开了一条小缝，一只秀气却哭红肿的眼睛从门缝处看向她。两人目光相接之时，门逢瞬间合拢。
是陈莹。
她的声音又在何玉颜心中响起，这次不是吐槽也不是爆料，而是歉意满满的自言自语“她摔着了吗？”“疼不疼啊？”“她也不是故意给我添堵的，我朝人家撒气是不是不太好……”
玉颜瞬间脑中大雾弥漫，一片白茫茫中，她确定了自己真能听见陈莹的心声。
这边柳香还在道歉，何玉颜赶忙回应道：“不碍事！没摔着。既然陈娘子疲累，我们就不打扰了。”刚说完，她拽着阿奴就往回走。
两人走到湖边，悄悄在堤岸石块边坐下。“玉颜阿姊，陈娘子不见我们怎么办？”
玉颜垂眸思索：“这陈娘子……抗拒我们来治她的脸。”
阿奴一脸迷惑，静静等着她解答，但玉颜没再说起陈莹，反而是看看天色，惆怅开口：“阿奴，你还是回家吧。”玉颜停顿一下，牵起阿奴双手：“现在琢磨不透这陈娘子对我们是什么意思，我先留下来，能争取到她开口帮我们最好，要是争取不到……走一步看一步。”
阿奴担心道：“但那个人牙子要是……”
玉颜回她：“他要找上门没那么快。而且他不敢来闹县令府，我肯定没事；可目前我们后路迷茫，你先回去至少能正常过活。”阿奴眼圈一红，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何玉颜知道她担心什么，双手摩挲着阿奴肩头：“你且放心，只要陈家肯收我，我一定回去接你。我要是不保你，就让老天爷罚我血染双手罪孽萦心，然后下十八层地狱！”
阿奴眉头一皱，高声打断她：“才不要！”何玉颜笑笑，又拉着她软言哄了片刻，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湮灭之时，阿奴红着眼，转身踏过湖上白石桥，一个人跑出了县令府。
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何玉颜的眼中，何玉颜才敢放平嘴角，愁思浮现。她本打算在陈莹身边谋一份工，既养活自己也能寻求庇佑，可没想到这扇门紧闭，她根本打不开。何玉颜扶着一旁的柳树慢慢站起来，大腿还有点疼。新伤旧伤加在一起，她一瘸一拐走在陌生的石子路上，好不凄凉。
“怎么大腿没抱到，又弄坏了一条腿呢？”
黑夜里，一道笑意颇深的声音绕到玉颜身旁，吓得她往旁边一跳，大腿更痛。她正烦恼，暗骂一句“王八蛋”，开口道：“卫长公子安。”
卫照从暗影里现身，墨蓝长袍委地蜿蜒，他玉冠已取，长发只靠一只黑曜石打成的簪子松松挽着，又是一番风流魅影。
“别这么看着本公子。这算在外从简，在家里时我一天得换六套衣裳。”
玉颜闻言，反而松一口气。也许晚宴上是自己误判，衣冠之礼本就是他们士族子弟的日常。
卫照暗夜中似乎更为活泼，凑近贴着玉颜臂肩问她：“你这是怎么回事？你选人家，人家不选你？”
玉颜回想起陈莹的反常，不好贸然开口，在夜色中保持静声。
“白日里分明是个能言善辩的女娘，怎么日头一下去，人也闷了？可是想睡了？”
“卫郎君倒是精神越发好了，不过夜里精神头太好有损容颜，郎君须应早睡。”
卫照指腹猛然轻按眼下，“哎呀”一声。不过转瞬，玉颜余光瞥到他手指垂放，嘟囔一句：“算了。”卫照戳戳她：“何娘子，发现什么了吗？”
何玉颜和他拉开一步的距离，“发现什么？”
卫照锲而不舍贴上去：“陈娘子不希望自己的脸被治好。”他语调里抛出钩子，丢在水面上浮浮沉沉，等着鱼儿上钩：“为什么一个妙龄少女盼着自己毁容呢？唉，想不通。”
何玉颜心跳漏掉一拍。卫照什么时候察觉此事？他不是去游玩了吗？她眼睫微抖，竭力平稳自己的声音：“我不知道，这样的私事我也犯不着知道。”
“真的吗？”卫照好整以暇看着她，一遍一遍理着自己袖口上的花纹：“那要是你没如陈娘子的意反而帮了倒忙，陈娘子又会怎么帮你呢？”
“什么帮不帮的。我揭告示，为的是替陈县令解忧。”
卫照笑出声，何玉颜隔着几步远都能感受到他狂气的放肆：“别骗人了。你治好他女儿的脸，他也就给你些赏钱，不可能把你从你那恶毒叔婶手中救出的。”
玉颜身形一僵，离卫照更远。她先前怎么没发现这男人怎么这么话多？关不关他的事，他都要插一嘴。
“你查我？”
卫照摇摇头：“我没有。”他此刻恬淡沉静，像今晚的月亮。“只是席间多看了你一会儿，陈默便把你的消息如数奉上。”
“说真的，陈娘子自身难保。”白日里的自傲又浮现在他脸上：“你求她不如求我。”
玉颜如浑身被抽去力气一般，心底的谋划被面前这人轻而易举的挑明，好像她是只哈巴狗，被人拿自己的尾巴逗鼻子，憋屈。
“陈娘子如何自身难保，卫郎君知道吗？”
卫照双手背后，肩颈一沉，方才的活泼倏忽不见。
“何娘子脸色这样不好，是为了自己毫无光明的前路还是陈娘子不敢言语的困境？”
两人在月夜中对立而视，一个锦衣华服贵气不凡，一个粗布麻衣不施粉黛。两道轻弱呼吸声互相交缠，无声对峙。
何玉颜当然知道陈莹的伤己之举另有隐情，但眼前这卫家大长公子又藏着什么谋划？
忽的，心中布局谋算而带来的微妙刺激直冲喉头，有种吞血啖肉的捕猎快感。她后背薄薄冒出点芒刺的汗。
何玉颜□□心中初生小兽般的叫嚣，平静开口，仿佛回到清晨紫翠山上灵融草前：“都是。天下女子的命运和境况，大多相似，没什么好分割的。”
卫照忽如云开见月。世俗污浊荡开，显露出一位皎洁女子。
“人之在世，所系人间者，不过真心。”何玉颜缓缓抬眸，柔静出尘：“小女愿意真心待人，仅此而已。”
她手指弯曲点点自己的脸颊，弯眼而笑：“明日我便去求陈大人配药，保准郎君面容无瑕。”
卫照浑身一击，蛾羽长睫微微扇动。今日游城，软轿上虽春光软红无限旖旎，但崔六悄悄递上来的锦缎密信却波诡云谲鬼影重重：洛渠粮仓，颗粒尽无；朝中补给，无影无踪。
意料之中的事情现于眼前，卫照冷哼，锦缎的冰软渗透指尖。
软缎翻转，背面墨痕遒劲：“另：门户之差，粒粟埋鸳鸯。”
卫照舌尖轻顶牙齿，悄自抽入丝丝凉气，兴致上涌：“好诶，有戏看。”视线落在“门户之差”四字上，一个清瘦人影在眼前晃来晃去，小嘴念叨着：“我们是一样的，为人待物，都是一样的……”
卫照撑着下巴，甜甜笑道：“可爱。”
他回来精心打扮一番，她没示好反而躲得更远，骨气过关；现下陈莹有难她没想着脱离依旧以心相待，算得上有义。
只是她如此磊落无尘，偷摸试了人家两次的卫照反而失了神。
世家子总有几分清气在身上。以她自照，卫照惊觉羞赫，鬼使神差点了头。
何玉颜眼神一瞬浓烈，又自如散开。
上钩了。
系统嘚瑟地告诉她，它除了美容，还有个附加技能——听心。只要被宿主侍奉美容之人，就会被宿主听见所思所想。
系统自顾自地闪着蓝色小花庆祝自己这天才的设计，何玉颜咧嘴苦笑：“这什么打工人牛马系统？物理治愈后还要搅进心理领域？”
但是现在，何玉颜忽然领悟到这系统的好处。
她没走多远，回头瞄了两眼站在柳荫下目送她的卫照，酝酿着报复：“听心声，那不就是开上帝视角？我倒要数数你到底有几个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