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玉颜毫无动摇，目如尖针刺破卫照的虚浮示好。卫照被她看得心里毛毛的，长睫扇动，面上依然坚持世家大族的儒雅风范。
“公子，我也需用。”
卫照和煦之下藏着薄冰：“但某更急。”
何玉颜报以微笑，沉默着毫不退让。
两人温和有礼之下暗暗较劲。卫照忽而眸光流转，认下眼前这女子升斗小民的习性，低眉一笑：“这次游寻离家匆忙，未带嘉礼——”他转头朝黑衣男子一挑眉，语气冷峻：“崔六。”孔雀羽扇还挡在腮边。
崔六立即收起方才的威严怒态，从怀里掏出一颗硕大的珍珠，低头双手奉于两人中间。扇后的卫照笑得和煦：“请娘子笑纳。”
洁白圆润的珍珠晶莹无瑕，落在何玉颜和阿奴的眼中成了一个个大白馒头朝她俩招手。
何玉颜眼神惊得直愣愣，盯着珍珠好半晌，还是将珍珠往外推：“我只需灵融草。”
钱财当然惹人心动，但玉颜求得是从这艰苦难熬的吃人环境中脱身。唯有治好县令千金，才有机会投靠当权者。这不是一颗贵重珍珠能换来的。若无权力庇护，哪怕现在玉颜腰缠万贯，也一样会被恶人夺走。
卫照温润如玉的面具上爬上了丝丝裂痕。雍晋第一世家的大长公子，向来该是他落眼何处，何处便该跪谢恩泽。这么好言好语相哄，他是第一次。
何玉颜明显感觉到面前这郎君的目光变冷，即刻笑呵呵解释：“并非小女有意与公子争抢，倘若是小女自用，遇上公子属意，怎么可能不献与天人呢？”
卫照结霜的深瞳瞬时春水解冰，不置可否地扭脸瞥向别处。何玉颜敏捷抓住那神气，心中已得主意：得顺毛撸。
“小女二人来此荒山，只因这个——”何玉颜将告示抖落给卫照看：“我们洛渠县令之女面有异病。小女去看过，她左脸生了恶疮久治不愈，已经伤及肉骨。还请郎君体谅女子失颜之痛。”
门阀士族的大长公子何等尊荣，何玉颜能通过历史书上的风云人物推测个大概。但同时她更清楚，自己现在只是如同猪狗的“菜人”。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做馄饨人争尝。”这样不堪的身份，不可能让世家子弟共情。要是这卫家子知晓她不过是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一块米肉，嫌她卑贱索性收拾了她，那她真就是自寻死路了。
何玉颜与阿奴相握的那只手颤抖着。她只能先瞒住自己的情况，拿县令之需当挡箭牌，走一步算一步。
卫照眉头一皱：“那么严重？”
何玉颜点头。
“可某也严重。”
何玉颜眼皮一跳：“啥？”
卫照垂眼堪堪遮住眸中的失落和郁闷，这番愁态却比他之前的温和有礼真心一万倍。他轻轻将华美的羽扇移开，整张脸现于何玉颜面前。
“……有什么问题吗？”先前何玉颜夸他天人并非全是奉承，卫照的脸不是那种欲说还休的含蓄美，去扇之后，他光彩更艳。她看着卫照眨眨眼，找不出半点瑕疵。
卫照被她空濛的眼神气笑，更靠近一步，让何玉颜看得更清楚：“这儿——”孔雀羽尖点点脸颊边一颗微不可查的暗红圆凸：“痘。”
纵使是被他美貌晃了心神的阿奴也憋不住，小声拖出一个字：“这……”
何玉颜差点气笑，立时调整呼吸，叮嘱自己：不能骂人，这主儿得哄着来。
“郎君实乃风华绝代，小女还以为这是颊边红痣呢。”尴尬笑两声后，玉颜手指点起自己的脸：“可是……小痘和恶疮相比，后者更重吧？”
卫照摇扇于胸前：“那女公子容颜胜某？”
何玉颜揭告示后目睹过县令之女，两张脸一对比，她诚实摇头。
卫照勾唇一笑，如枝头春绽：“那便是了。你自己说的本公子天人之姿，天人染尘确比璞玉破碎更令生灵惊惧。”
何玉颜被这人的娇蛮震惊：哪有这么论事的？！他自己仗着门阀身份觉得县令之女比其不上，还把锅扣在她头上，说的好像是她支持他取走灵融草一样。
她心里不满这卫公子一百遍，但表情管理还是得绷住，毕竟要是面上有半点不悦，估计现在就玩完。
何玉颜牙槽咬紧，拿出自己百分之一千二的狗腿精神哄着他：“可灵融草并不适用于郎君面容上小瑕。若是强用，一来灵融草置于错地，实为浪费；二来更耽搁郎君使用真正切合之药。”
招摇的羽扇忽然停下，卫照望着她的目光略微好奇：“娘子通医术？”
“准确来说不是医术，是……美容养颜。”
卫照瞳孔一缩：“果真？”
“对。”何玉颜应下，嗅到眼前贵人言语之外的期待。一种兴奋在心底如细浪波荡，隐隐催她抓紧为以后铺路。何玉颜沉心于胸，朗声补充道：“小女有把握治好县令千金。”
她说得胸有成竹，自豪得像一只挺起胸脯的小麻雀。卫照手指蹭过自己的小痘，兴致盎然：“哦？”
下一刻，何玉颜和阿奴就被胡乱塞进了卫照声势浩大的仪仗队伍，被裹挟着往山下的洛渠县城而去。人牙子守在山路口，亲眼看着何玉颜她俩突然山鸡认了凤凰当老大，目瞪口呆中拍腿大叫：“啊？这叫个什么鬼运气？！”
一进县城，小贩摊主，行人孩童纷纷自觉避让，立于街道两旁引颈相望来看百年难得一见的稀奇玩意。
“谁啊？谁啊？”
“不知道，但肯定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是河东卫家！你们看那为首汉子，是卫家的‘乌衣卫’！”
何玉颜跟在最后，偏头朝最前头看去，百姓们讨论的“乌衣卫”，便是山上与她争执的崔六。直到接收到人们惊叹的目光，何玉颜才对自己遇上卫照有了实感。
雍晋有赞语：世间九艳，卫郎分三。
河东卫家，百年豪族。卫照家世，才学，人物，皆是上上之品，天生万众瞩目。因这张“九艳分三”的脸，卫照早早琢磨出天命所在：美神临凡，普度众生。
雍晋好美之风盛行。可在卫照眼里，不过是一众庸脂俗粉穷其一生白费功夫。目睹汲汲营营却毫无功绩是一种残忍，卫照“仁义之至”，索性把家族营生全丢给弟弟，自己逍遥天下收集各类美容秘法。
在系统的淡蓝光字之间浏览，玉颜逐渐狂喜，好似自己碗里的米饭被重重按了两下一样有底气。
这雍晋，还真挺适合我！
没等她过多庆幸，队伍忽然停了下来。玉颜老远就听见一个“呜呼哀哉”的恳切之音连滚带爬传来：“卫郎君！卫郎君大驾，有失远迎！”
县令陈默如同看见亲爹，佝偻身子冲到软轿前点头哈腰：“哎哟，大长公子怎么不通传一声好让在下有所预备呢？不过无需担心，在下已让婢子们设下宴席，公子您看是……”
软轿里的人没出声，崔六抱臂握刀，直言打断：“停。公子无意见你，为只令爱。”
陈县令皱巴巴的脸上一瞬飞扬狂喜。
“咳——”轿上传来清晰的咳嗽声，崔六神色一滞，反应过来说错了话，立刻改口：“只为令爱的脸伤。”
“啊？”陈县令刚升起的乘龙快婿之梦瞬间破灭，他土黄苍老的脸上充满疑惑：“长公子怎知小女情况？”
“我我我！”何玉颜收到信号，立刻拉起阿奴跑至县令面前：“我们找药，碰巧遇上卫郎君。”她拍拍腰间布袋：“药准备好了，我即可便能医治女公子。”
绝不能让陈县令一心扑到卫照身上把她们给忘了。
陈默昏花的眼珠不住地在玉颜和软轿间来回滑梭。今晨才出现的小小女子，居然认识河东卫郎？可几个时辰前他还倨傲地劝何玉颜赶快回家去，莫要胡闹……
他立即转身向玉颜礼敬颔首：“小女正在府内等候，来人带娘子入府！”转头又以几近癫狂的喜悦对卫照奉承：“本官亲陪公子……”
轿中人伸出羽扇挑开白纱一隙，指着何玉颜，嗓音清明：“不，本公子跟着她。”
陈默瞬间僵如硬石，先前的傲慢变成亲手抡向自己的铁锤。他心里担忧得罪贵人，立刻躬身更低，引人入府：“好好好，请公子先下轿……”
卫照施施然下轿，端得一派清风朗月，侧身越过崔六时羽扇却砰得一声迎面拍去，沉郁香气撞得崔六头晕。卫照眼睛都没望他一下，径直入了县令府。崔六反应过来，在后面啪啪拍嘴自罚：“让你嘴笨……”
公子此行之谋是大事，不兴平日的那套做戏之举。
不过……公子既然叮嘱这次不装轻浮放浪，又为什么要招惹这何娘子呢？
卫照倚在陈县令特意搬来的紫檀三足凭几上，垫着从家里带出来的荣锦团垫，闭眼凝神，羽扇玉柄轻点着掌心，一下一下，像他悠然的心跳。
何玉颜给陈默之女用过灵融草煎成的药水，又用灵融绒花给她敷面。卫照发问：“陈娘子如何？”
一旁端水伺候的侍女手指紧扣着盆，眉头锁起，焦灼盯着自家女公子，口中嗫嚅，祈求着什么。
陈家女公子的恶疮之症已有半年，来来回回为她诊治的医师不下十人。可没有一个人真的能彻底治愈，这恶疮总是治好后又复发，而且一次比一次糟糕。待何玉颜经手时，她左脸的一块肌肉已经活活干瘪枯皱下去了。
玉颜轻手轻脚把敷面的布取下来，用帕子浸湿温水，仔细擦拭陈莹的面容。她听见自己期待的呼吸声。
半个时辰前如百年枯树的皮肤重新柔润洁白，甚至损伤的肌肉充盈饱满如团月。
“成了！”
卫照猛然起身，褒衣博带走得飘摇潇洒，靠近屏风问玉颜：“一点印记都没有？”
玉颜喜笑颜开，把帕子拿出来丢回温水里，“白皙无瑕，如同新生。”
她嘴角笑得发痛都舍不得放下来，正心花怒放地欣赏自己的成功，忽然陈莹糯糯的声音在她心间响起：这都能被治好？！
何玉颜面容一僵，按住心口，惊望陈莹。
她并未开口说话，但声音却在玉颜体内不住埋怨……准确地说，是在心里。
何玉颜移目环视在场所有人，无人异议。她暗自惊诧：幻听了？
陈莹的声音又传来：“我什么法子都用了！毒药，针刺，腐伤……把命都赌上只为了造个恶疾出来，为什么老天非要逼我？”
何玉颜双瞳瞪大，惊天大瓜！是了，陈莹脸上的伤并不像青春期姑娘遇见的常见皮肤问题。久治不愈，只可能是她不想治愈。
何玉颜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双手掐着指尖，大气不敢喘。
“系统！怎么回事？你干的？”
系统闻唤闪现，朝何玉颜脑海里抛出两朵可爱的蓝色小花，表达雀跃和邀功。
何玉颜：哈？
卫照已经站到何玉颜身后，瞄了两眼端坐在榻上的陈莹，纳罕道：她皮肤虽不如我，但恶疮确被治得了无踪迹，这“小灶灰”还真懂美姿容……他琢磨着，看向何玉颜的目光多了些含笑意趣。
陈莹六神无主地看着镜子里自己无缺的面容，侍女柳香蹲在她身边还举着黄铜水盆忘记放下，主仆二人对看一眼，双双是难以言说的复杂沉郁。
忽感被鹰隼叼住，陈莹抬头举目，见那大名鼎鼎的卫家长公子在屏风外，一半脸光华万千，一半脸隐入屏风。
“陈娘子感觉如何？”
莫名的，陈莹觉得他寒凉如冰，脊背爬上来一阵阴恻恻的苏麻，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木木答道：“很好，很好。”
外头陈默听见女儿和卫长公子搭上了话，兴高采烈的声调扬得更太阳一样高：“阿莹，赶紧谢谢长公子送来的灵药！我家阿莹真是有福啊……”
玉颜听他这语气一口气堵在心口。世人永远拜高踩低。正因如此，她有意借卫照之光让自己的诊治更奇异惹眼，以便抬价，但不意味着她愿意把自己的功劳奉献给卫照，被他踩下去。
没来得及和系统掰扯，玉颜一步跨出房门，迎着阳光，直面陈默：“灵融草是我找到的，也是我治好的女公子。卫郎君只是……”
玉颜忽然有点心虚，功劳她肯定得认，但要是此刻把卫照踹开，会不会太冒进显得她一心趋利？玉颜声腔迟疑，回头瞧他，卫照正气定神闲走出来，俊俏的面容上染着点惊喜。
他走到玉颜身后，孔雀羽扇轻轻扇动，玉颜背后起了温柔的小风，“本公子只是来看何娘子妙手回春的。”
他笑意更深，颊边的暗红痘痘成了颗朱砂痣，在粉白的脸上更添风韵：“何娘子，可有意与某签订契约？”
何玉颜：“什么契约？”
卫照扇子轻抬下巴，故作思量：“何娘子妙手慧心，自是做什么都成……不若试试做在下的梳妆娘子？”语毕时他眨眨眼，等着何玉颜回答。
青蓝翠羽，映着他笑意盈盈的恣肆。
“公子，我也需用。”
卫照和煦之下藏着薄冰：“但某更急。”
何玉颜报以微笑，沉默着毫不退让。
两人温和有礼之下暗暗较劲。卫照忽而眸光流转，认下眼前这女子升斗小民的习性，低眉一笑：“这次游寻离家匆忙，未带嘉礼——”他转头朝黑衣男子一挑眉，语气冷峻：“崔六。”孔雀羽扇还挡在腮边。
崔六立即收起方才的威严怒态，从怀里掏出一颗硕大的珍珠，低头双手奉于两人中间。扇后的卫照笑得和煦：“请娘子笑纳。”
洁白圆润的珍珠晶莹无瑕，落在何玉颜和阿奴的眼中成了一个个大白馒头朝她俩招手。
何玉颜眼神惊得直愣愣，盯着珍珠好半晌，还是将珍珠往外推：“我只需灵融草。”
钱财当然惹人心动，但玉颜求得是从这艰苦难熬的吃人环境中脱身。唯有治好县令千金，才有机会投靠当权者。这不是一颗贵重珍珠能换来的。若无权力庇护，哪怕现在玉颜腰缠万贯，也一样会被恶人夺走。
卫照温润如玉的面具上爬上了丝丝裂痕。雍晋第一世家的大长公子，向来该是他落眼何处，何处便该跪谢恩泽。这么好言好语相哄，他是第一次。
何玉颜明显感觉到面前这郎君的目光变冷，即刻笑呵呵解释：“并非小女有意与公子争抢，倘若是小女自用，遇上公子属意，怎么可能不献与天人呢？”
卫照结霜的深瞳瞬时春水解冰，不置可否地扭脸瞥向别处。何玉颜敏捷抓住那神气，心中已得主意：得顺毛撸。
“小女二人来此荒山，只因这个——”何玉颜将告示抖落给卫照看：“我们洛渠县令之女面有异病。小女去看过，她左脸生了恶疮久治不愈，已经伤及肉骨。还请郎君体谅女子失颜之痛。”
门阀士族的大长公子何等尊荣，何玉颜能通过历史书上的风云人物推测个大概。但同时她更清楚，自己现在只是如同猪狗的“菜人”。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做馄饨人争尝。”这样不堪的身份，不可能让世家子弟共情。要是这卫家子知晓她不过是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一块米肉，嫌她卑贱索性收拾了她，那她真就是自寻死路了。
何玉颜与阿奴相握的那只手颤抖着。她只能先瞒住自己的情况，拿县令之需当挡箭牌，走一步算一步。
卫照眉头一皱：“那么严重？”
何玉颜点头。
“可某也严重。”
何玉颜眼皮一跳：“啥？”
卫照垂眼堪堪遮住眸中的失落和郁闷，这番愁态却比他之前的温和有礼真心一万倍。他轻轻将华美的羽扇移开，整张脸现于何玉颜面前。
“……有什么问题吗？”先前何玉颜夸他天人并非全是奉承，卫照的脸不是那种欲说还休的含蓄美，去扇之后，他光彩更艳。她看着卫照眨眨眼，找不出半点瑕疵。
卫照被她空濛的眼神气笑，更靠近一步，让何玉颜看得更清楚：“这儿——”孔雀羽尖点点脸颊边一颗微不可查的暗红圆凸：“痘。”
纵使是被他美貌晃了心神的阿奴也憋不住，小声拖出一个字：“这……”
何玉颜差点气笑，立时调整呼吸，叮嘱自己：不能骂人，这主儿得哄着来。
“郎君实乃风华绝代，小女还以为这是颊边红痣呢。”尴尬笑两声后，玉颜手指点起自己的脸：“可是……小痘和恶疮相比，后者更重吧？”
卫照摇扇于胸前：“那女公子容颜胜某？”
何玉颜揭告示后目睹过县令之女，两张脸一对比，她诚实摇头。
卫照勾唇一笑，如枝头春绽：“那便是了。你自己说的本公子天人之姿，天人染尘确比璞玉破碎更令生灵惊惧。”
何玉颜被这人的娇蛮震惊：哪有这么论事的？！他自己仗着门阀身份觉得县令之女比其不上，还把锅扣在她头上，说的好像是她支持他取走灵融草一样。
她心里不满这卫公子一百遍，但表情管理还是得绷住，毕竟要是面上有半点不悦，估计现在就玩完。
何玉颜牙槽咬紧，拿出自己百分之一千二的狗腿精神哄着他：“可灵融草并不适用于郎君面容上小瑕。若是强用，一来灵融草置于错地，实为浪费；二来更耽搁郎君使用真正切合之药。”
招摇的羽扇忽然停下，卫照望着她的目光略微好奇：“娘子通医术？”
“准确来说不是医术，是……美容养颜。”
卫照瞳孔一缩：“果真？”
“对。”何玉颜应下，嗅到眼前贵人言语之外的期待。一种兴奋在心底如细浪波荡，隐隐催她抓紧为以后铺路。何玉颜沉心于胸，朗声补充道：“小女有把握治好县令千金。”
她说得胸有成竹，自豪得像一只挺起胸脯的小麻雀。卫照手指蹭过自己的小痘，兴致盎然：“哦？”
下一刻，何玉颜和阿奴就被胡乱塞进了卫照声势浩大的仪仗队伍，被裹挟着往山下的洛渠县城而去。人牙子守在山路口，亲眼看着何玉颜她俩突然山鸡认了凤凰当老大，目瞪口呆中拍腿大叫：“啊？这叫个什么鬼运气？！”
一进县城，小贩摊主，行人孩童纷纷自觉避让，立于街道两旁引颈相望来看百年难得一见的稀奇玩意。
“谁啊？谁啊？”
“不知道，但肯定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是河东卫家！你们看那为首汉子，是卫家的‘乌衣卫’！”
何玉颜跟在最后，偏头朝最前头看去，百姓们讨论的“乌衣卫”，便是山上与她争执的崔六。直到接收到人们惊叹的目光，何玉颜才对自己遇上卫照有了实感。
雍晋有赞语：世间九艳，卫郎分三。
河东卫家，百年豪族。卫照家世，才学，人物，皆是上上之品，天生万众瞩目。因这张“九艳分三”的脸，卫照早早琢磨出天命所在：美神临凡，普度众生。
雍晋好美之风盛行。可在卫照眼里，不过是一众庸脂俗粉穷其一生白费功夫。目睹汲汲营营却毫无功绩是一种残忍，卫照“仁义之至”，索性把家族营生全丢给弟弟，自己逍遥天下收集各类美容秘法。
在系统的淡蓝光字之间浏览，玉颜逐渐狂喜，好似自己碗里的米饭被重重按了两下一样有底气。
这雍晋，还真挺适合我！
没等她过多庆幸，队伍忽然停了下来。玉颜老远就听见一个“呜呼哀哉”的恳切之音连滚带爬传来：“卫郎君！卫郎君大驾，有失远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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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轿里的人没出声，崔六抱臂握刀，直言打断：“停。公子无意见你，为只令爱。”
陈县令皱巴巴的脸上一瞬飞扬狂喜。
“咳——”轿上传来清晰的咳嗽声，崔六神色一滞，反应过来说错了话，立刻改口：“只为令爱的脸伤。”
“啊？”陈县令刚升起的乘龙快婿之梦瞬间破灭，他土黄苍老的脸上充满疑惑：“长公子怎知小女情况？”
“我我我！”何玉颜收到信号，立刻拉起阿奴跑至县令面前：“我们找药，碰巧遇上卫郎君。”她拍拍腰间布袋：“药准备好了，我即可便能医治女公子。”
绝不能让陈县令一心扑到卫照身上把她们给忘了。
陈默昏花的眼珠不住地在玉颜和软轿间来回滑梭。今晨才出现的小小女子，居然认识河东卫郎？可几个时辰前他还倨傲地劝何玉颜赶快回家去，莫要胡闹……
他立即转身向玉颜礼敬颔首：“小女正在府内等候，来人带娘子入府！”转头又以几近癫狂的喜悦对卫照奉承：“本官亲陪公子……”
轿中人伸出羽扇挑开白纱一隙，指着何玉颜，嗓音清明：“不，本公子跟着她。”
陈默瞬间僵如硬石，先前的傲慢变成亲手抡向自己的铁锤。他心里担忧得罪贵人，立刻躬身更低，引人入府：“好好好，请公子先下轿……”
卫照施施然下轿，端得一派清风朗月，侧身越过崔六时羽扇却砰得一声迎面拍去，沉郁香气撞得崔六头晕。卫照眼睛都没望他一下，径直入了县令府。崔六反应过来，在后面啪啪拍嘴自罚：“让你嘴笨……”
公子此行之谋是大事，不兴平日的那套做戏之举。
不过……公子既然叮嘱这次不装轻浮放浪，又为什么要招惹这何娘子呢？
卫照倚在陈县令特意搬来的紫檀三足凭几上，垫着从家里带出来的荣锦团垫，闭眼凝神，羽扇玉柄轻点着掌心，一下一下，像他悠然的心跳。
何玉颜给陈默之女用过灵融草煎成的药水，又用灵融绒花给她敷面。卫照发问：“陈娘子如何？”
一旁端水伺候的侍女手指紧扣着盆，眉头锁起，焦灼盯着自家女公子，口中嗫嚅，祈求着什么。
陈家女公子的恶疮之症已有半年，来来回回为她诊治的医师不下十人。可没有一个人真的能彻底治愈，这恶疮总是治好后又复发，而且一次比一次糟糕。待何玉颜经手时，她左脸的一块肌肉已经活活干瘪枯皱下去了。
玉颜轻手轻脚把敷面的布取下来，用帕子浸湿温水，仔细擦拭陈莹的面容。她听见自己期待的呼吸声。
半个时辰前如百年枯树的皮肤重新柔润洁白，甚至损伤的肌肉充盈饱满如团月。
“成了！”
卫照猛然起身，褒衣博带走得飘摇潇洒，靠近屏风问玉颜：“一点印记都没有？”
玉颜喜笑颜开，把帕子拿出来丢回温水里，“白皙无瑕，如同新生。”
她嘴角笑得发痛都舍不得放下来，正心花怒放地欣赏自己的成功，忽然陈莹糯糯的声音在她心间响起：这都能被治好？！
何玉颜面容一僵，按住心口，惊望陈莹。
她并未开口说话，但声音却在玉颜体内不住埋怨……准确地说，是在心里。
何玉颜移目环视在场所有人，无人异议。她暗自惊诧：幻听了？
陈莹的声音又传来：“我什么法子都用了！毒药，针刺，腐伤……把命都赌上只为了造个恶疾出来，为什么老天非要逼我？”
何玉颜双瞳瞪大，惊天大瓜！是了，陈莹脸上的伤并不像青春期姑娘遇见的常见皮肤问题。久治不愈，只可能是她不想治愈。
何玉颜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双手掐着指尖，大气不敢喘。
“系统！怎么回事？你干的？”
系统闻唤闪现，朝何玉颜脑海里抛出两朵可爱的蓝色小花，表达雀跃和邀功。
何玉颜：哈？
卫照已经站到何玉颜身后，瞄了两眼端坐在榻上的陈莹，纳罕道：她皮肤虽不如我，但恶疮确被治得了无踪迹，这“小灶灰”还真懂美姿容……他琢磨着，看向何玉颜的目光多了些含笑意趣。
陈莹六神无主地看着镜子里自己无缺的面容，侍女柳香蹲在她身边还举着黄铜水盆忘记放下，主仆二人对看一眼，双双是难以言说的复杂沉郁。
忽感被鹰隼叼住，陈莹抬头举目，见那大名鼎鼎的卫家长公子在屏风外，一半脸光华万千，一半脸隐入屏风。
“陈娘子感觉如何？”
莫名的，陈莹觉得他寒凉如冰，脊背爬上来一阵阴恻恻的苏麻，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木木答道：“很好，很好。”
外头陈默听见女儿和卫长公子搭上了话，兴高采烈的声调扬得更太阳一样高：“阿莹，赶紧谢谢长公子送来的灵药！我家阿莹真是有福啊……”
玉颜听他这语气一口气堵在心口。世人永远拜高踩低。正因如此，她有意借卫照之光让自己的诊治更奇异惹眼，以便抬价，但不意味着她愿意把自己的功劳奉献给卫照，被他踩下去。
没来得及和系统掰扯，玉颜一步跨出房门，迎着阳光，直面陈默：“灵融草是我找到的，也是我治好的女公子。卫郎君只是……”
玉颜忽然有点心虚，功劳她肯定得认，但要是此刻把卫照踹开，会不会太冒进显得她一心趋利？玉颜声腔迟疑，回头瞧他，卫照正气定神闲走出来，俊俏的面容上染着点惊喜。
他走到玉颜身后，孔雀羽扇轻轻扇动，玉颜背后起了温柔的小风，“本公子只是来看何娘子妙手回春的。”
他笑意更深，颊边的暗红痘痘成了颗朱砂痣，在粉白的脸上更添风韵：“何娘子，可有意与某签订契约？”
何玉颜：“什么契约？”
卫照扇子轻抬下巴，故作思量：“何娘子妙手慧心，自是做什么都成……不若试试做在下的梳妆娘子？”语毕时他眨眨眼，等着何玉颜回答。
青蓝翠羽，映着他笑意盈盈的恣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