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和煦,万里无云。

    初秋的清晨,刚刚打扫完的教室,明亮的阳光折射着空气中扬了一半的尘埃。

    窗沿刚刚擦过,靠近走廊,外面人声寂寥。

    乔识岁趴在桌上,手里的单词本小小一册拿在掌心,里面的东西看得人头大。

    一中的考试总是接踵而至,月考一场又一场。

    上午的数学和地理考得想死,她想着,下午的英语不难,收拾好心情,大概可以喘口气。

    她的手里正举着个巴掌大的单词小本,抱着争分夺秒多记一个的心态,重新正襟危坐,“c-o-o——”

    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咋咋呼呼的惊叹。

    “那道数学多选,我算了二十分钟选了CD,你告诉我选AC?”

    阴魂不散的数学。

    身边坐着一个寸头男生,黝黑肤色衬得整个人像个投机倒把的滑头。众人因为这声吵闹看了过来,他却愈发激动。

    “那可是五分啊!”

    乔识岁投以怨怼的目光,

    她现在身处异地,不方便多出头,名次是上个月累死累活才考到的第五十,分配到的考场是一班,却在一班的吊车尾位置,是这个考场里上次月考的最后一名。

    对答案的俩货坐在她的左手边,黑皮的寸头男孩正上蹿下跳,不得安生。

    “你第十二题多选题什么来着?”

    “ABC。”

    “真假的——”

    乔识岁记得她自己好像蒙了个D。

    这俩人自信得一溜儿选择填空加计算题全对了下去。

    身边人太过自信,乔识岁没有心思再背单词,转头想从第一个开始数,数这俩自信到用整个考场都挺听到的声量对答案的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水平。

    她往教室对角线看了过去。

    一组的最前排,靠窗,位置空着,窗子半开,阳光澄澈地撒了满桌子。

    原本应该坐在那里的年级第一陆知年站在教室外。

    乔识岁又朝窗外看过去。

    一班的数学老师正在和他说些什么,少年人身高疯长,身形高大,规矩地穿着一中蓝白色的校服,衣领翻折整齐,干干净净。

    他比数学老师高了半个头,微微弯着脊背,侧过耳朵,垂眼听得很认真。

    秋天的阳光是清澈的浅色调,于是少年人的侧脸陷进了纯白色的光里,锋利干脆的棱角,透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矜傲,眉目疏朗,点缀着零星的几点漠然。

    数学老师含着笑意拍拍他的肩膀,他被衬得格外淡定冷静,像是兴味索然地点了点头。

    突然抬眼,正与看过来的乔识岁对上目光,愣了一下。

    两人默契地移开了看向对方的视线。

    乔识岁低头继续看单词本,忘了继续数名次。

    陆知年从前门走了进来,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一班数学老师踩着催命的预备铃进了教室,教室里活跃的十几个男生答案对上瘾了还在聒噪,数学老师抬头犀利地看了他们几眼,他们还是吵个没停。

    “吵什么呢?这么想知道答案,下课去问!”

    他放下卷子,转身在黑板下大笔写下陆知年三个大字。

    台下的学生安静下来,脸上是不知所以的茫然。

    接着,只见监考老师笔锋顿挫,在名字后添上了三个数字——“150”

    全班四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了第一个位置。

    默契地安静了一秒,最后爆发出一声惊呼,“卧槽——”

    乔识岁心头一惊。

    自己的失败固然遗憾,他人的成功更让人不安。

    如果说乔识岁从小到大有什么阴影,那她一定会大声喊出陆知年的名字,毫不犹豫地。

    他们是从小一直长到大的,关系普通又寻常的——邻居。

    兼竞争对手。

    乔识岁单方面的。

    十岁那年,陆知年去学了小提琴,每到晚上六点,乔识岁就能听到他家传来的锯凳腿的声音。

    乔识岁她妈妈起初还在对着这声音笑,等到声音慢慢开始悦耳动听,立刻就感到不对劲。

    乔识岁正在家里的沙发上躺着看综艺,被程霖拎了起来,干脆而不容置疑地命令,“明天去报钢琴班。”

    十一岁,陆知年终于厌倦了小提琴,小提琴的声音没有了,每天下午五点半回家的声音也没有了。

    乔识岁她妈妈下去逛了趟超市,正碰上陆知年妈妈在小区门口和其他人聊天,一脸骄傲地讲陆知年主动提出去学了柔道。

    乔识岁冰棍没吃完,就被雷厉风行的妈妈拽去了家门不远的兴趣班,火急火燎地在跆拳道添了乔识岁的名字。

    在陆知年学了柔道在校园里见义勇为惩处恶霸的时候,乔识岁正在跆拳道的教室满脸眼泪地练下劈。

    十二岁,陆知年在初一竞选成功班长,第二天乔识岁的妈妈就从邻居的闲聊里知道了这个消息。

    乔识岁穿了跆拳道服打开门出门练功,买菜回来的妈妈拦下了她,语重心长。

    “岁岁,陆家他儿子当上班长了!”

    改天上学的乔识岁准备充分,买了一书包的棒棒糖贿赂同学,终于以一票的优势当上了学习委员。

    十三岁,陆知年在初二考了第一个年级第一,不等陆家妈妈出去炫耀,整个小区的人已经通过自家的孩子知道了这一“丰功伟绩”,逢陆家妈妈都要夸一句天之骄子。

    乔识岁不等她妈妈下命令,主动立下军令状。

    “这学期期末考试,我一定拿年级前十,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她的徐徐图之一直图到了现在。

    每当陆知年考得稍微好了一点,她妈妈鞭策的鞭子就会在她身上抽一下,但是有些人脑子是天生的好,学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内容,考出来的成绩就是不一样。

    好在陆知年慢慢成长,不会像以前一样什么样的成绩都会往家里说了。乔识岁也得以趁机喘了口气。

    但这个一百五——

    考完英语,乔识岁手指勾着单词本,怀里抱着英语试卷失魂落魄地走回教室。

    教室里的人回来的差不多了,几个活跃份子正在前后传阅着英语试卷互相对答案,她人都没坐下,怀里的英语试卷被谢苏直接抽了过去。

    “借用一下,待会儿还你。”

    乔识岁看着班长的背影,有气无力地说了声好。

    “乔识岁,你知道陆知年吗?他数学考了一百五!”陈优安人还没进教室,声音迫不及待地跑了进来。

    乔识岁终于撑不住,重重地趴在了课桌上。

    陈优安话音一落,教室停下了喧闹,一起抬头看她,班长对答案的声音都停了,“这他丫还是人吗?”

    她风风火火地回了座位,在乔识岁的面前坐下。

    没想放过乔识岁,拖着乔识岁脸强迫自闭的她抬头。

    “乔识岁,真的有这么厉害吗?你在一班,听说他们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出来了,真不是吹牛的啊?”

    “我觉得是真的,我也听我朋友这么说了。”

    “是真的,我在场,我作证。”

    “这是要用自己的内卷带动年级的内卷,促进校成绩创新突破再创历史新高啊?”

    陈优安转头看了眼喧嚣的楼道,拖着乔识岁下巴的手移开,有些怅然若失,“你说他们这种学霸有烦恼吗?”

    窗外能看见对面的陆知年,他俯身趴在护栏上,手里拿着巴掌大小的一本笔记书,微微垂着眼,表情有些无奈。

    身边层层围着很多人,七嘴八舌地朝他正在说什么,喧闹的声音隔着十几米和一道玻璃,依然能传到乔识岁耳边。

    陆知年性格内敛,乔识岁估计别人问他几十句他能回一句,而这么多人在同一时间围着他絮絮叨叨。

    这可能就是陆知年这个学霸现在的烦恼。

    陈优安啧了一声,“本来迷妹就多,这下更多了。”

    这下更烦恼了。

    乔识岁已经能够预知今天晚上回家面对妈妈的脸色,能够传遍整个年级的事情,传到妈妈耳朵边也需要不了多久。

    她这次的数学选择填空题——如果对答案的俩哥们没说错的话,已经错了一半,优秀达不到,及格可能也悬。

    “诶,对了。乔识岁,我很早之前就这么觉得了。”

    乔识岁哭丧着脸去看陈优安。

    “你和陆知年的名字好像啊,我好早就这么觉得了。”

    “知年对识岁,岁岁年年——”陈优安念咒似的来来回回咀嚼了好几遍,终于大胆猜测,“你们是不是认识啊?有什么关系吗?不会是——”

    乔识岁冷漠,看她嘴里能蹦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词。

    “兄妹吧!”

    “你随妈妈姓,他随爸爸姓,你们在学校互相不认识,但是在家是一对哥哥宠妹妹,妹妹爱哥哥的好兄妹!”

    陈优安已经开始了美好的畅想,“然后你要给你哥挑嫂子,我觉得我还不错,然后我跟你回家去玩,一不小心走进了你哥的房间,我们一见钟情——”

    “打住——”乔识岁叫停,“都是巧合。骗你我天打雷劈,他要是我哥我早介绍你俩认识了,我发誓。”

    或许乔识岁和陆知年是兄妹这件事,实在是太过于天方夜谭,陈优安对乔识岁的辩解接受得很快。

    班长从后面递过刚刚对完答案的英语卷子,“错了一道完型,其他的应该都没问题。”

    这张卷子很快吸引了陈优安的注意,拿了卷子转过身,话音还落在乔识岁桌上,“岁岁,借我对完答案还给你。”

    乔识岁“嗷”了一声,鬼使神差地转过头,隔着玻璃继续看向对面。

    陆知年已经不见了身影,初秋澄澈的光从天空洋洋洒洒落了一片,栏杆反射着橙色的光,锃亮。

    那要是这个逻辑,那也得是姐弟,而不是兄妹。

    我还比他大半年呢。

    乔识岁愤愤地想。

    有了数学考试做铺垫,乔识岁很悲壮地接受了这次考试的命运,下午考政治没在带什么笔记或者教辅资料,拧了个笔袋就潇洒地进了一班考场。

    离考试开始还有十五分钟,一班的学生还有一大半都还留在教室,排号第五十的位置上有个女生带着耳机在看历史书,乔识岁目前还没办法到自己考试的位置上坐下。

    她脚步一顿,进去还是稍显尴尬,索性在走廊站一会儿,等人走了再进去也不迟。

    “欸,乔识岁!”

    乔识岁应声抬头,座位上的女孩抬手摘了耳机,看了看书桌左上角贴的名字,“你是叫乔识岁对吧。”

    “啊,对对。”

    女孩朝她微微一笑,抽出桌洞里的笔袋和书本,起身,“你既然来了就过来坐吧,我差不多也要去考场了。”

    女孩性格温柔,乔识岁连忙道谢,从口袋里摸出了一袋棉花糖递了过去,女生还是挂着笑,轻轻地推了回去,转身出门,话儿落在教室里。

    “最近在节食,就不吃糖啦,你留着就好。”

    乔识岁没再多坚持,把棉花糖塞进了口袋里,放下笔袋,正要坐。

    身后传来一个女生略带埋怨的声音,“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早来,着什么急啊?”

    乔识岁回头,正是刚才的女生和朋友,在一起并肩而走,已经路过了二班门口。

    “可能是没考进一班,但想多呼吸一会儿一班的空气?”方才笑容得体的女生依然话里带笑,神色温和地不像话里裹着针。

    乔识岁愣了愣,看见陆知年正和两个女生迎面擦肩,好像是听到了这句话,有些诧异地朝一班门口看过来。

    俩人视线在空中猝然地相交,又被陆知年轻轻地移开。

    一中的尖子生班一共有四个,乔识岁中考发挥不错,得以进了一中的尖子生班。

    然而尖子生班也有三六九等,一班正是尖子生班里的清北班,乔识岁以五分之差失之交臂,却从未觉得一班和其余的尖子生班有何区别,从开学到现在读了已经一个月,此刻才真正的品出其中的差异。

    她不动声色地转身、落座,朝第一名的位置看了过去。

    总有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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