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冷笑一声，手握住笤帚一端，猛地发力一扯。
猝不及防的大力从前方袭来，老板一个踉跄，手还挥舞着想维持平衡，却敌不过莲心的力，还是摔了个狗啃泥。
“小娘皮，你找死！”
他一抹下巴，觉出火辣辣的痛，登时大怒。
莲心却道：“碳少，千分之八。”
老板一愣：“什么？”
莲心伸手，取下老板案上钢料，低头端详：“你不是觉得我不会识别剑的材质么？这一块是好钢，碳量低，不多于千分之八。适合做剑刃。”看毕了，将钢料放回案上。
仅这一个动作，就令得老板瞳孔微缩。
钢料质重，即便是他，都得双手持起。这小娘子却能单手取下放回，究竟是什么妖怪？
而莲心所言更是使他心下大骇。
准确判断钢料品质，就是铺中的老匠都勉强才能做到。她却竟也准确报出了他手中钢材的碳量...
他想了想，指着墙上钢料，半怀疑道：“那这块呢？”
“碳多，百分之一。硬度不好，但柔韧更强，适合做剑从。”
之后问了几块，莲心均一一答上来。
老板都双眼发亮了——若有这等好手在，何愁辨不出好料，造不出好剑！
他一改方才的怠慢，从地上爬起来，咳一声：“行吧，若你真想修剑，我们也就...”
莲心拿回剑：“又不想修了。”
老板赶忙抱住她的剑：“还是想吧。这样，只要你肯给我们看钢料，我们无偿帮你修剑，如何？”
莲心抽回了剑，冷笑：“不敢。老板是连虞将军都看不起的人物，怎敢劳烦你！”
“唉。我若真看不起虞将军，还能管他叫‘将军’？”
这时候，老板倒说了真话。他苦笑一声，左右看看，低声道，“只是，县丞方罚了一批议论虞将军之事、为他不平的百姓...谁敢顶风作案啊？”
县丞？
莲心脑中出现自称虞将军故友的那位县丞。她皱起了眉头。
而就在她沉思的时候，老板已抽走了她怀中的吴钩，等她反应过来时已追不上了：“我们给你修剑了，不能反悔了啊！你须得助我们辨认钢料！”
...
直到看完整整十筐钢料，腰酸背痛着走出锻造铺时，莲心也还在思索着方才老板所言。
县丞一边向她伸出援手，一边却又不许百姓为爹爹平反，究竟是为什么呢？
可惜想了许久，仍毫无结果。以她前十几年思考过的最难问题也只是晚食是用汤饼、馄饨还是餶飿的脑子，实在想不出太过深奥的答案。
罢了，反正明日要见县丞，当面问问就是了！
莲心将问题抛至一边，只听“咕咕”两声。
腹中饥饿了。
她抚着小腹，看着远方的绮丽晚霞...下的小吃铺。
可惜靠辨认钢料所得的工钱全用来抵了修剑钱，莲心的钱袋里一文钱也没了。
她只得咽咽口水，一边蹭着小吃铺走，一边吸着气味。
“虞将军死有余辜！哼，刀剑是说换就换的么，不将兵卒当人，活该。”
“不能这么说，他自己也死在战场上，想来必有冤情...”
充满食物香味的空气中，两道争论声传入莲心耳畔。你一言我一语，仿佛方才锻造铺老板所说的“县丞禁止议论虞将军之事”是虚言一般。
但从周围百姓惊慌的表情来看，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人群的敬而远之给二人留出了争论的空间，两人争执着对错，甚至开始你泼茶我扣饭地动起手来。
直至打累了，才开始找人评理：“郎君，你说我二人谁更有理？虞将军是不是该死？”
莲心冷笑一声，也懒得再听下去或辩驳什么。许多话，她今日已重复了不止一遍，实在累了。
她转身，打算离去。
一道泠泠如水的郎君声音响起。
“都无理。”
两个争执者：“啊？”
“妄违县丞禁议命令，无理其一；惊吓周围百姓，无理其二。”
郎君讲话不快，却锋利，“用饭不食而费，无理其三；旱年却泼茶无度，无理其四；而其五...”他顿了顿。
“其五，”
那郎君似乎气血不足，说上片刻便停顿一下，但其声线倒是冷淡沉稳，不见虚弱，“虞将军曾为抗金功臣，马上拼杀得来的功勋。你我也配妄议？”
方才还热火朝天的两人哑巴了。
他们均朝那郎君认错：“是我们轻狂了。”“抱歉，郎君。”
两人安分下来，小吃铺慢慢恢复喧嚣。
莲心听完全部，未置一词，此时才提脚要走。
吴钩小声：【小莲心，你笑了？】
莲心答：“没有。”唇角却忍不住扬起来。
这漂亮郎君倒是会说话，让人心生好感。
正好剑修好了，索性也庆祝一番。莲心从内兜中搜罗出最后几文钱，买了碗餶飿。出于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态，不远不近坐于那郎君附近。
可惜，他已并不再提虞将军，反而谈起了什么贪银案。
“...贪银案事大，他敢吞赈灾银，却没那个胆量敢对我动手。不必站着护卫我了，坐。”
方才争执的两人似乎是他侍卫，闻言应是坐下：“郎君，武宁是他的治下，还是小心为上。”
“若他能应对父亲的怒火，那就尽管来吧...”郎君轻笑一声。
他们交谈声音极低，若非吴钩不时提示莲心，以莲心的耳力都很难听清。
而就在一人一剑偷听“贪银案”到一半时，一道突然的陌生嗡鸣突兀响起来。
【主人终于要用我了。杀了那人，我就是最得主人意的暗器！】
这嗡鸣无疑是一柄武器传出的。
然而左右环顾，却不见任何人靠近，当然也看不见任何武器。
吴钩提醒她，【小莲心，别冲动！先静观其变。】
莲心低声：“爹爹说过，坐视不理是丧良心。”
【可你身上还有责任，你要让你爹爹就这样冤魂不散么？】
当然不能。
莲心被戳中了软肋，心下的冲动艰难压下，勉强又坐回原位。
但那陌生暗器的下一句话，就又使她从座上被刺了似的跳了起来。
【哼，还替虞将军讲话？我主人朝你示好那么久，也不见你替主人在辛帅面前美言一句。好在虞将军终于死了，只要把你也杀了，主人的事就永不会被发现...】
这暗器的主人与虞将军之死有关系！
——而且，它马上就要害死那唯一为虞将军说话的郎君！
莲心一怔，还不待她再消化更多信息，双眼便捕捉到了远处的银光一闪。
随之而来的是暗器的呐喊，【好，倒数十下。十，...】
没时间再多想。
莲心从座上跳起，向那青衣郎君冲去。
【五，四，...】
“小心！”
还差最后一寸，飞速旋转而来的暗镖已近在咫尺。
莲心奋力一跃，朝青衣郎君扑去。
手背传来剧痛。
莲心疼得五官扭曲，双膝一弯，栽倒在一处柔软的冷香中。
小食铺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一片尖叫：“杀人了！”“救命！”
夹杂着青衣郎君侍卫的震怒：“有人要暗杀郎君！”“聚拢护卫！”
“追上杀手...”
莲心虽痛得视线都模糊了，仍勉力道，“东侧，两百步...”
寂静半晌。
近处，一道流水似的声音道：“你去。”
侍卫应是：“是，郎君。”
随后，人群的声响渐渐远去，应当是被疏散开来了。
莲心慢慢缓过来，视野变清晰。
鼻间冷香愈浓。
莲心看见自己抓着一团雪白的物什。
似乎有些奇怪。
这是何物呢...
随着双眼渐渐恢复，莲心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只漂亮的手。
而这样的手...嗯？！
仿佛晓得莲心正在想什么，一道泛着寒意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抓够了么。”
莲心赶紧放开青衣郎君的手，干笑了一下：“抱歉，我没注意...”
道歉道了一半，又觉不对。
不是我救了他么？怎么我要道歉？凭什么？
便又理直气壮起来：“方才救郎君时，实在顾不上小节。郎君不会在意的吧？”
她自觉很有道理。就连一旁的侍卫也默默露出赞许表情。
救命之恩大过天，这等小事算什么。
但出乎她意料，青衣郎君轮廓优美的双眼看她片刻，却说出一句她从未想过会得到的话。
“谁要你救了？”他冷冷道，“死了也不关你的事。”
莲心头回见这样冷静就将“死”挂在嘴边的人，先一愣，反应过来，又一怒：“你这人...我救了你的命！别不识好歹！”
“‘好’可能识不出，‘歹’还是能的。若非杀手同伙，你怎能如此快速救下我？或者你要说，你是术士，能预见暗杀？还是对我一见如故，要以身相许？”
郎君面色莹白，眉目如画，像尊玉菩萨像，可讲起话来极尽刻薄，冷冷一笑，“少来这老几样。为了辛帅接近我的人中，你是最生硬的一个。”
辛帅是谁？
他又为何对她如此怀疑？
冲动救下他前，莲心从没想过自己会被如此拷问。
她想辩驳，但笨嘴拙舌久了，就是占着理，也一时想不出话来回：“我根本不认得你，也不晓得辛帅是谁。凭什么如此揣测我？”
郎君露出轻蔑的神情，轻声道：“难道方才你没有在偷听我们讲话么。”
莲心顿时语塞。
方才她是偷听了，但也只是想再听他说说虞将军的好话。
可现下，这却成了她不怀好意的铁证。
她也不解释了，冷笑一声：“只是为了虞将军之事罢了。不然你以为谁爱听你讲话？你又算什么东西。”
说毕拔了那暗镖，利落起身离去。
今日真是瞎了眼，才会想着救他...
一道声音喊停了她的脚步：“为了虞将军？我猜到了。”
他的侍从见他站起身，便一左一右围拢而上，又护卫前后，又披大氅、递暖炉。
郎君挥开众人，远远与她对视。
他的脸颊被大氅上乌黑锋毛遮了一半，目光静静的，看上去却并不意外：“回去告诉你们县丞，就是我死了，他也别想辛帅包庇他的罪孽。血债血偿，虞将军的命，得用所有幕后真凶的命偿还。”说毕不再留恋，也转身走了。
莲心却愣住。
这郎君以为她是县丞派来的人。
而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县丞不光不是爹爹的好友，甚至还是幕后凶手之一？
吴钩小声：【小莲心，听这郎君所言，县丞不像什么好人，你还是不要去找他了。】
“是不是好人，我也得问清了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才行。”
爹爹当时为何会临阵换剑？是否有人逼迫？幕后黑手又是谁？
这些，她都要一件件查清。
莲心面颊坚硬，“不等明日了，我们现下就去找县丞。”
武宁县丞府。
县丞从后院出来，面上带着笑，一边接过巾子擦手，一边问女使：“药备好了么？”
女使年纪至多十二三的样子，垂着眼，不敢直对他打量的目光：“是。只待明日虞小娘子到府上，奴婢就将药加到荔枝熟水中，骗、骗她去后院稍坐...”
“什么叫‘骗’！”
一旁侍从瞪她一眼，似乎很不满她的笨嘴拙舌，满面谄笑转向县丞恭维：“官人把虞小娘子接到后院，也是给她个家。官人是仁慈心肠！”
“是啊，虞五的女儿，我本该灭口的。她该多谢自己那张小脸，才叫她捡着一条命。”
县丞浑然不再是白日里的慈爱样，一脸色相地说完，想起什么，“对了，去探辛三郎消息的人...”
“还未回府。辛三郎毕竟是辛帅的儿子，身边护卫多为高手，咱们的人轻易难找着机会。”
“也是。叫他们注意着些，辛弃疾的宝贝儿子，惹恼了可难缠了。”县丞略一颔首，道，“毕竟，他手上捏着虞将军那事的证据。”
猝不及防的大力从前方袭来，老板一个踉跄，手还挥舞着想维持平衡，却敌不过莲心的力，还是摔了个狗啃泥。
“小娘皮，你找死！”
他一抹下巴，觉出火辣辣的痛，登时大怒。
莲心却道：“碳少，千分之八。”
老板一愣：“什么？”
莲心伸手，取下老板案上钢料，低头端详：“你不是觉得我不会识别剑的材质么？这一块是好钢，碳量低，不多于千分之八。适合做剑刃。”看毕了，将钢料放回案上。
仅这一个动作，就令得老板瞳孔微缩。
钢料质重，即便是他，都得双手持起。这小娘子却能单手取下放回，究竟是什么妖怪？
而莲心所言更是使他心下大骇。
准确判断钢料品质，就是铺中的老匠都勉强才能做到。她却竟也准确报出了他手中钢材的碳量...
他想了想，指着墙上钢料，半怀疑道：“那这块呢？”
“碳多，百分之一。硬度不好，但柔韧更强，适合做剑从。”
之后问了几块，莲心均一一答上来。
老板都双眼发亮了——若有这等好手在，何愁辨不出好料，造不出好剑！
他一改方才的怠慢，从地上爬起来，咳一声：“行吧，若你真想修剑，我们也就...”
莲心拿回剑：“又不想修了。”
老板赶忙抱住她的剑：“还是想吧。这样，只要你肯给我们看钢料，我们无偿帮你修剑，如何？”
莲心抽回了剑，冷笑：“不敢。老板是连虞将军都看不起的人物，怎敢劳烦你！”
“唉。我若真看不起虞将军，还能管他叫‘将军’？”
这时候，老板倒说了真话。他苦笑一声，左右看看，低声道，“只是，县丞方罚了一批议论虞将军之事、为他不平的百姓...谁敢顶风作案啊？”
县丞？
莲心脑中出现自称虞将军故友的那位县丞。她皱起了眉头。
而就在她沉思的时候，老板已抽走了她怀中的吴钩，等她反应过来时已追不上了：“我们给你修剑了，不能反悔了啊！你须得助我们辨认钢料！”
...
直到看完整整十筐钢料，腰酸背痛着走出锻造铺时，莲心也还在思索着方才老板所言。
县丞一边向她伸出援手，一边却又不许百姓为爹爹平反，究竟是为什么呢？
可惜想了许久，仍毫无结果。以她前十几年思考过的最难问题也只是晚食是用汤饼、馄饨还是餶飿的脑子，实在想不出太过深奥的答案。
罢了，反正明日要见县丞，当面问问就是了！
莲心将问题抛至一边，只听“咕咕”两声。
腹中饥饿了。
她抚着小腹，看着远方的绮丽晚霞...下的小吃铺。
可惜靠辨认钢料所得的工钱全用来抵了修剑钱，莲心的钱袋里一文钱也没了。
她只得咽咽口水，一边蹭着小吃铺走，一边吸着气味。
“虞将军死有余辜！哼，刀剑是说换就换的么，不将兵卒当人，活该。”
“不能这么说，他自己也死在战场上，想来必有冤情...”
充满食物香味的空气中，两道争论声传入莲心耳畔。你一言我一语，仿佛方才锻造铺老板所说的“县丞禁止议论虞将军之事”是虚言一般。
但从周围百姓惊慌的表情来看，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人群的敬而远之给二人留出了争论的空间，两人争执着对错，甚至开始你泼茶我扣饭地动起手来。
直至打累了，才开始找人评理：“郎君，你说我二人谁更有理？虞将军是不是该死？”
莲心冷笑一声，也懒得再听下去或辩驳什么。许多话，她今日已重复了不止一遍，实在累了。
她转身，打算离去。
一道泠泠如水的郎君声音响起。
“都无理。”
两个争执者：“啊？”
“妄违县丞禁议命令，无理其一；惊吓周围百姓，无理其二。”
郎君讲话不快，却锋利，“用饭不食而费，无理其三；旱年却泼茶无度，无理其四；而其五...”他顿了顿。
“其五，”
那郎君似乎气血不足，说上片刻便停顿一下，但其声线倒是冷淡沉稳，不见虚弱，“虞将军曾为抗金功臣，马上拼杀得来的功勋。你我也配妄议？”
方才还热火朝天的两人哑巴了。
他们均朝那郎君认错：“是我们轻狂了。”“抱歉，郎君。”
两人安分下来，小吃铺慢慢恢复喧嚣。
莲心听完全部，未置一词，此时才提脚要走。
吴钩小声：【小莲心，你笑了？】
莲心答：“没有。”唇角却忍不住扬起来。
这漂亮郎君倒是会说话，让人心生好感。
正好剑修好了，索性也庆祝一番。莲心从内兜中搜罗出最后几文钱，买了碗餶飿。出于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态，不远不近坐于那郎君附近。
可惜，他已并不再提虞将军，反而谈起了什么贪银案。
“...贪银案事大，他敢吞赈灾银，却没那个胆量敢对我动手。不必站着护卫我了，坐。”
方才争执的两人似乎是他侍卫，闻言应是坐下：“郎君，武宁是他的治下，还是小心为上。”
“若他能应对父亲的怒火，那就尽管来吧...”郎君轻笑一声。
他们交谈声音极低，若非吴钩不时提示莲心，以莲心的耳力都很难听清。
而就在一人一剑偷听“贪银案”到一半时，一道突然的陌生嗡鸣突兀响起来。
【主人终于要用我了。杀了那人，我就是最得主人意的暗器！】
这嗡鸣无疑是一柄武器传出的。
然而左右环顾，却不见任何人靠近，当然也看不见任何武器。
吴钩提醒她，【小莲心，别冲动！先静观其变。】
莲心低声：“爹爹说过，坐视不理是丧良心。”
【可你身上还有责任，你要让你爹爹就这样冤魂不散么？】
当然不能。
莲心被戳中了软肋，心下的冲动艰难压下，勉强又坐回原位。
但那陌生暗器的下一句话，就又使她从座上被刺了似的跳了起来。
【哼，还替虞将军讲话？我主人朝你示好那么久，也不见你替主人在辛帅面前美言一句。好在虞将军终于死了，只要把你也杀了，主人的事就永不会被发现...】
这暗器的主人与虞将军之死有关系！
——而且，它马上就要害死那唯一为虞将军说话的郎君！
莲心一怔，还不待她再消化更多信息，双眼便捕捉到了远处的银光一闪。
随之而来的是暗器的呐喊，【好，倒数十下。十，...】
没时间再多想。
莲心从座上跳起，向那青衣郎君冲去。
【五，四，...】
“小心！”
还差最后一寸，飞速旋转而来的暗镖已近在咫尺。
莲心奋力一跃，朝青衣郎君扑去。
手背传来剧痛。
莲心疼得五官扭曲，双膝一弯，栽倒在一处柔软的冷香中。
小食铺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一片尖叫：“杀人了！”“救命！”
夹杂着青衣郎君侍卫的震怒：“有人要暗杀郎君！”“聚拢护卫！”
“追上杀手...”
莲心虽痛得视线都模糊了，仍勉力道，“东侧，两百步...”
寂静半晌。
近处，一道流水似的声音道：“你去。”
侍卫应是：“是，郎君。”
随后，人群的声响渐渐远去，应当是被疏散开来了。
莲心慢慢缓过来，视野变清晰。
鼻间冷香愈浓。
莲心看见自己抓着一团雪白的物什。
似乎有些奇怪。
这是何物呢...
随着双眼渐渐恢复，莲心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只漂亮的手。
而这样的手...嗯？！
仿佛晓得莲心正在想什么，一道泛着寒意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抓够了么。”
莲心赶紧放开青衣郎君的手，干笑了一下：“抱歉，我没注意...”
道歉道了一半，又觉不对。
不是我救了他么？怎么我要道歉？凭什么？
便又理直气壮起来：“方才救郎君时，实在顾不上小节。郎君不会在意的吧？”
她自觉很有道理。就连一旁的侍卫也默默露出赞许表情。
救命之恩大过天，这等小事算什么。
但出乎她意料，青衣郎君轮廓优美的双眼看她片刻，却说出一句她从未想过会得到的话。
“谁要你救了？”他冷冷道，“死了也不关你的事。”
莲心头回见这样冷静就将“死”挂在嘴边的人，先一愣，反应过来，又一怒：“你这人...我救了你的命！别不识好歹！”
“‘好’可能识不出，‘歹’还是能的。若非杀手同伙，你怎能如此快速救下我？或者你要说，你是术士，能预见暗杀？还是对我一见如故，要以身相许？”
郎君面色莹白，眉目如画，像尊玉菩萨像，可讲起话来极尽刻薄，冷冷一笑，“少来这老几样。为了辛帅接近我的人中，你是最生硬的一个。”
辛帅是谁？
他又为何对她如此怀疑？
冲动救下他前，莲心从没想过自己会被如此拷问。
她想辩驳，但笨嘴拙舌久了，就是占着理，也一时想不出话来回：“我根本不认得你，也不晓得辛帅是谁。凭什么如此揣测我？”
郎君露出轻蔑的神情，轻声道：“难道方才你没有在偷听我们讲话么。”
莲心顿时语塞。
方才她是偷听了，但也只是想再听他说说虞将军的好话。
可现下，这却成了她不怀好意的铁证。
她也不解释了，冷笑一声：“只是为了虞将军之事罢了。不然你以为谁爱听你讲话？你又算什么东西。”
说毕拔了那暗镖，利落起身离去。
今日真是瞎了眼，才会想着救他...
一道声音喊停了她的脚步：“为了虞将军？我猜到了。”
他的侍从见他站起身，便一左一右围拢而上，又护卫前后，又披大氅、递暖炉。
郎君挥开众人，远远与她对视。
他的脸颊被大氅上乌黑锋毛遮了一半，目光静静的，看上去却并不意外：“回去告诉你们县丞，就是我死了，他也别想辛帅包庇他的罪孽。血债血偿，虞将军的命，得用所有幕后真凶的命偿还。”说毕不再留恋，也转身走了。
莲心却愣住。
这郎君以为她是县丞派来的人。
而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县丞不光不是爹爹的好友，甚至还是幕后凶手之一？
吴钩小声：【小莲心，听这郎君所言，县丞不像什么好人，你还是不要去找他了。】
“是不是好人，我也得问清了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才行。”
爹爹当时为何会临阵换剑？是否有人逼迫？幕后黑手又是谁？
这些，她都要一件件查清。
莲心面颊坚硬，“不等明日了，我们现下就去找县丞。”
武宁县丞府。
县丞从后院出来，面上带着笑，一边接过巾子擦手，一边问女使：“药备好了么？”
女使年纪至多十二三的样子，垂着眼，不敢直对他打量的目光：“是。只待明日虞小娘子到府上，奴婢就将药加到荔枝熟水中，骗、骗她去后院稍坐...”
“什么叫‘骗’！”
一旁侍从瞪她一眼，似乎很不满她的笨嘴拙舌，满面谄笑转向县丞恭维：“官人把虞小娘子接到后院，也是给她个家。官人是仁慈心肠！”
“是啊，虞五的女儿，我本该灭口的。她该多谢自己那张小脸，才叫她捡着一条命。”
县丞浑然不再是白日里的慈爱样，一脸色相地说完，想起什么，“对了，去探辛三郎消息的人...”
“还未回府。辛三郎毕竟是辛帅的儿子，身边护卫多为高手，咱们的人轻易难找着机会。”
“也是。叫他们注意着些，辛弃疾的宝贝儿子，惹恼了可难缠了。”县丞略一颔首，道，“毕竟，他手上捏着虞将军那事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