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三郎按住莲心忍不住闻声上探的头。
他指了指上方。
吴钩确实就被挂在近在咫尺的厅墙上，但他们二人正处于窗下蹲守的姿态，一旦探出头，被辛弃疾看见还好，若是被随时可能转过来的县丞看见...
莲心吓了一跳，赶紧缩回头，捂住嘴。
片刻，室内并无异响，想来是无人发现。
她才保持着蹲姿，挪着步子，直到离辛三郎仅一拳距离才停止：“这杀才颇有准备。要不我去他书房放个炮仗，引他出来？”
辛三郎微摇摇头。
“动静一大，你就难以脱身了。”他道，“我现在给父亲示警，请他帮忙引县丞出门。你帮我听着些动静，县丞背过身时告诉我。”
莲心：“我没那耳力啊？而且...”而且县丞转身最多几个呼吸，你如何给辛公示警？
不等她再说，辛三郎仿佛等不耐了，手掌按在墙壁上，借着力就要起身的模样。
莲心吓得赶紧阻止：“我听，我听，听还不行么！先蹲下！”
辛三郎也不再蹲下，维持原状，黑黝黝的双眼就那么看着她。
这误会算是解不开了...
莲心无奈，用几不可闻的气声呼唤：“吴钩？”
【嗯，我听着了。现下县丞还是面向外边的，你们稍等一等。】
莲心只好原样转述给辛三郎。
辛三郎这才略点一点头。旋即，似有些脱力般，靠着墙壁缓缓滑下身子。
他面色似乎比来时更加苍白了。
眉头微蹙间，虽有股不胜忧愁的病美人态，却到底不是健康之兆。
莲心关心道：“你无事吧？若支撑不住，你就先离去，我再想法子...”
辛三郎低垂着头，颈侧略有汗。听见莲心的话，也只冷淡地略一摇头，未再言语。
再话痨的人也是没法子对着空气讲话的。
莲心只好也静蹲起来。
时间过去了不知有多久，当一旁湖边的水鸭都来回游过两趟时，吴钩突道：【县丞转身了！他在开钱箱！快！】
莲心一激灵。
还未等她张口，辛三郎便已明白了意思，扶着墙试图站起。
但不知怎的，站起到一半，他却身子歪倒一下，眼瞧着就要倒向一边。莲心赶忙站起来撑住他。
她的力气和寻常打铁的壮汉比都不落下风，扶住一个郎君更是轻轻松松。
有了莲心的搀扶，辛三郎才勉强在因两个忽然冒出的孩子而面露惊异的辛弃疾面前伸手指了指挂在墙边一角落的吴钩。
随后，他又比了两个莲心看不懂的手势。
辛弃疾却立刻面露了然。
他点了点头。在县丞打开钱箱，转过头之前，他拍拍县丞肩膀：“老弟啊，你这是何意？辛大哥是那种人么？我此次前来拜访，是另有所求。”
县丞一愣：“啊？”
方才开钱箱，也没见你反对啊...
但不论如何，辛弃疾将知隆兴府，又是江西安抚使，正是他武宁县的顶头上司，怎么讨好都是不为过的，自然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县丞赶紧殷切道：“辛公请说。我一定为辛公效犬马之劳！”
辛弃疾“哦”一声，“犬马倒不必。就是自打到了这边，我家三郎身上不太爽快，想请你府上的医师帮看看。县丞府上医师久居江西，想必通晓水土不服之症吧？”
被辛弃疾殷切的眼光看着，县丞的脸先是僵硬微笑，维持不住，慢慢变成了苦瓜。
为了讨好即将上任的上司，他也是下过苦功的，其中，上司最心爱的儿子辛三郎自然也被他打探了一番。
辛三郎是辛弃疾乾道二年所生，许是因为其生母随辛弃疾任广德军通判的路上奔波劳累，辛三郎生下来就有不足之症，羸弱不堪，稍有一点风吹日晒就要病一场。
辛弃疾手头阔绰，为爱子请遍了名医诊治。但就算是临安府的医师，也没一个能诊出个所以然的，辛三郎长到如今才十五，倒恐怕有一半年岁都是用名贵药材强吊的。
若是县丞自己的儿子，县丞早就将这赔钱的孩子裹一裹，索性扔到荒郊野岭去了事，哪还用费神想什么神医。偏偏这是辛弃疾的儿子，他无法置喙。
可这样的主，他又哪敢叫他自己府上的医师去治！
医师开不出药都是好的，就怕一开了药，再将辛弃疾这病猫似的宝贝儿子治死了去...
一想到这个可能，县丞浑身都一抖。
他赶紧遗憾摇头：“我倒是能借，可医师实在无能，连我上个月风寒都给诊成过痢疾，强给我灌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药，三日的病硬是拖成了半月，实是不堪用啊！”
辛弃疾“哎”一声，说不然：“土方子有土方子的好，万一能管用呢...”便半勾半推着他的肩朝医师住处走去。
人声渐远，莲心觑一眼辛三郎的神情。
“去取。时间不是叫你浪费在盯着我上的。”辛三郎的面色已白得像纸，神情倒是仍不变的寒冷如冰。他闭上眼，轻轻舒口气。
莲心应一声，站起来舒展了下拳脚，手撑着窗沿，一翻，直接翻进了室内。
她敏捷得简直像只飞鸟，几步之间就跃到了墙边，取下吴钩。
“吴钩，我想死你了...”莲心拿脸去蹭吴钩的剑柄，“你想我了没？”
吴钩无奈：【不就分开了几个时辰？】
分开了几个时辰，但她担心了一路呀！
莲心方要反驳，站在屋内，却听见阵阵争执动静。
远远的，屋外传来方才还和煦如暖阳的辛弃疾怒喝声：“放屁，剜口割舌的混账！敢咒我儿子，我看你这鸟人是活腻歪了！”
说着，一片盆罐碎裂的声音。
随后是县丞战战兢兢的求饶声：“辛公息怒，息怒...小人也只是好意提醒，不是真的觉得三郎君会不好...”
而这话并未使辛弃疾平静下来，反更恼火。盛怒之下，他已忘记了方才莲心二人的行动，只拖着县丞向室内行来：“不是喜欢收集武器么？你老子现在就拿你的武器告诉告诉你，谁才是‘有早夭之状’，谁才‘短命’！”
脚步声随之迫近。辛弃疾拎着县丞朝室内走来。
慌忙之下，莲心只得猛力扑在窗框上，也来不及看窗下，囫囵着一个倒栽葱的姿势就翻了出去。
但脖颈、膝盖处却并未传来意料中的剧痛。
莲心闻见熟悉的幽香，随之而来的是轻至几不可闻的一道闷哼。
莲心一愣，随即心下一寒，立刻提气起身，挪开了压在辛三郎上方的身子。
但已晚了。
辛三郎面色雪白，颊边冷汗连连，被她压在草地上。
明明满面是汗，可这种狼狈虚弱却无损于辛三郎的外貌，反使他显得更加神清骨秀，眉目出尘。
辛三郎那张玉面上没什么惊慌模样，看着焦急靠过来想听清他说话的莲心，眼睫颤了颤，终于眨动一下。
“收好你的剑...遗物，很珍贵。”昏厥过去的前一刻，他将手轻轻放在吴钩上，按了一下，说道。
下一刻，他脖颈后扬，延展成一道优美的雪线，歪了过去。
...
“快，快，将三郎接进去！不行，别抱他，用背的...算了，老子来！”
马车在辛府门前停下，方才还架势十足的辛弃疾却忙乱得不成样子，连粗口都爆了出来。
他挥退上前的仆从，亲自趋至车厢边俯下腰，在莲心的帮助下，将辛三郎挪到了自己的背上，随后龙行虎步，迈进了府中。
看着辛三郎终于被背回了府，莲心也大松了口气。
方才在县丞府上时，见辛三郎昏倒，莲心晓得她本该在原地等辛弃疾出来，但思索之后还是选择先将背着辛三郎出府，随后假作辛府女使叩门，将辛弃疾提前唤了出来。
眼下看来，这举动是对的。
当时辛弃疾看见辛三郎昏倒的样子，壮如小山的身躯都一下子蜷缩起来，连客气话都没工夫与莲心说，直接翻出车上所备的药给辛三郎硬灌下去，才勉强使他坚持回到了辛府上。
一路上，两人俱是无言。
辛弃疾作为父亲自然是心焦，莲心则是愧疚——是因为她的事，辛三郎才带病前去，生熬了那样久的，甚至都未曾抱怨一声。
而她却最后还砸了他，害他病情雪上加霜...
莲心在辛府前院转来转去，有心想找位女使问问情况，但人人都忙着进出端水端药，没一个人有空睬她。
莲心一时倒是茫然起来，不知所措时，一女使从侧边走来，随手按住一个认识的，焦心问道：“三郎君如何了？相公回府之后只守在三郎君榻边，也不说是为了什么弄成这样！娘子不知原委，急得了不得，眼看着就要劝不住，朝前院这边来了！她怀着身子，哪能受吓？”
被拉住的女使手中还端着药盅，无手可摆脱，无奈地跺一下脚，“哎呀，你问我，我问谁去？正主儿在那边呢，你找错了人呢。”说着，向莲心那边努了努嘴儿，趁她不备，旋身走了。
找人的女使思忖片刻，试探地朝莲心看来：“小娘子倒眼生...小娘子可晓得我们三郎君是为了什么才旧疾发作的么？”
见莲心第一反应不是茫然，而是犹豫，那女使心中便有数了，再加上本也对莲心面颊消瘦的样子心生怜悯，便笑着过来拉她：“不急，小娘子随相公出门一趟，还没用饭吧？我请小娘子吃些点心，小娘子先填填肚子，再与我说也不迟...”
正要领着一转身，却撞上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女使对上一双威严美丽的妙目，一惊，结巴道：“娘、娘子...娘子怎么来了！”再看看娘子左右的女使，都是如出一辙的无奈面色，可见是都没劝住。
来者是位挽泥金披帛，着翠羽裙的贵夫人，她长相是冷美人一挂的，说话也冷冰冰：“我的儿子，莫名其妙突然病倒了，我还不能来问问缘由么！”
女使试图找些事情拖住忧子心切的当家夫人：“娘子，这位就是与三郎君一同前去武宁县丞府上的小娘子，她肯定晓得郎君病情反复的缘由...”一边向莲心使个眼色。
莲心能看懂她这个眼神的意思。
怀着身子的娘子，确实不宜情绪激动。便上前一礼：“娘子好，我是晓得三郎君的病因。娘子不妨稍坐，我为娘子道来。”
这娘子相当美貌，叫人一看就晓得，她必是辛三郎的生母，辛弃疾的夫人。
而直到这娘子开口，莲心才意识到，与冷冰冰的美貌一样，似乎辛三郎那副冷冰冰的性子，也是来自他的生母。
娘子面带不虞，但到底听完了莲心的一篇话。
待莲心终于说完了，她才道：“知道。我儿就是为了你，才去的县丞府上，最终病倒了么。”
说完，挥开左右女使，大步走进了里屋，再也没看一眼莲心。
他指了指上方。
吴钩确实就被挂在近在咫尺的厅墙上，但他们二人正处于窗下蹲守的姿态，一旦探出头，被辛弃疾看见还好，若是被随时可能转过来的县丞看见...
莲心吓了一跳，赶紧缩回头，捂住嘴。
片刻，室内并无异响，想来是无人发现。
她才保持着蹲姿，挪着步子，直到离辛三郎仅一拳距离才停止：“这杀才颇有准备。要不我去他书房放个炮仗，引他出来？”
辛三郎微摇摇头。
“动静一大，你就难以脱身了。”他道，“我现在给父亲示警，请他帮忙引县丞出门。你帮我听着些动静，县丞背过身时告诉我。”
莲心：“我没那耳力啊？而且...”而且县丞转身最多几个呼吸，你如何给辛公示警？
不等她再说，辛三郎仿佛等不耐了，手掌按在墙壁上，借着力就要起身的模样。
莲心吓得赶紧阻止：“我听，我听，听还不行么！先蹲下！”
辛三郎也不再蹲下，维持原状，黑黝黝的双眼就那么看着她。
这误会算是解不开了...
莲心无奈，用几不可闻的气声呼唤：“吴钩？”
【嗯，我听着了。现下县丞还是面向外边的，你们稍等一等。】
莲心只好原样转述给辛三郎。
辛三郎这才略点一点头。旋即，似有些脱力般，靠着墙壁缓缓滑下身子。
他面色似乎比来时更加苍白了。
眉头微蹙间，虽有股不胜忧愁的病美人态，却到底不是健康之兆。
莲心关心道：“你无事吧？若支撑不住，你就先离去，我再想法子...”
辛三郎低垂着头，颈侧略有汗。听见莲心的话，也只冷淡地略一摇头，未再言语。
再话痨的人也是没法子对着空气讲话的。
莲心只好也静蹲起来。
时间过去了不知有多久，当一旁湖边的水鸭都来回游过两趟时，吴钩突道：【县丞转身了！他在开钱箱！快！】
莲心一激灵。
还未等她张口，辛三郎便已明白了意思，扶着墙试图站起。
但不知怎的，站起到一半，他却身子歪倒一下，眼瞧着就要倒向一边。莲心赶忙站起来撑住他。
她的力气和寻常打铁的壮汉比都不落下风，扶住一个郎君更是轻轻松松。
有了莲心的搀扶，辛三郎才勉强在因两个忽然冒出的孩子而面露惊异的辛弃疾面前伸手指了指挂在墙边一角落的吴钩。
随后，他又比了两个莲心看不懂的手势。
辛弃疾却立刻面露了然。
他点了点头。在县丞打开钱箱，转过头之前，他拍拍县丞肩膀：“老弟啊，你这是何意？辛大哥是那种人么？我此次前来拜访，是另有所求。”
县丞一愣：“啊？”
方才开钱箱，也没见你反对啊...
但不论如何，辛弃疾将知隆兴府，又是江西安抚使，正是他武宁县的顶头上司，怎么讨好都是不为过的，自然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县丞赶紧殷切道：“辛公请说。我一定为辛公效犬马之劳！”
辛弃疾“哦”一声，“犬马倒不必。就是自打到了这边，我家三郎身上不太爽快，想请你府上的医师帮看看。县丞府上医师久居江西，想必通晓水土不服之症吧？”
被辛弃疾殷切的眼光看着，县丞的脸先是僵硬微笑，维持不住，慢慢变成了苦瓜。
为了讨好即将上任的上司，他也是下过苦功的，其中，上司最心爱的儿子辛三郎自然也被他打探了一番。
辛三郎是辛弃疾乾道二年所生，许是因为其生母随辛弃疾任广德军通判的路上奔波劳累，辛三郎生下来就有不足之症，羸弱不堪，稍有一点风吹日晒就要病一场。
辛弃疾手头阔绰，为爱子请遍了名医诊治。但就算是临安府的医师，也没一个能诊出个所以然的，辛三郎长到如今才十五，倒恐怕有一半年岁都是用名贵药材强吊的。
若是县丞自己的儿子，县丞早就将这赔钱的孩子裹一裹，索性扔到荒郊野岭去了事，哪还用费神想什么神医。偏偏这是辛弃疾的儿子，他无法置喙。
可这样的主，他又哪敢叫他自己府上的医师去治！
医师开不出药都是好的，就怕一开了药，再将辛弃疾这病猫似的宝贝儿子治死了去...
一想到这个可能，县丞浑身都一抖。
他赶紧遗憾摇头：“我倒是能借，可医师实在无能，连我上个月风寒都给诊成过痢疾，强给我灌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药，三日的病硬是拖成了半月，实是不堪用啊！”
辛弃疾“哎”一声，说不然：“土方子有土方子的好，万一能管用呢...”便半勾半推着他的肩朝医师住处走去。
人声渐远，莲心觑一眼辛三郎的神情。
“去取。时间不是叫你浪费在盯着我上的。”辛三郎的面色已白得像纸，神情倒是仍不变的寒冷如冰。他闭上眼，轻轻舒口气。
莲心应一声，站起来舒展了下拳脚，手撑着窗沿，一翻，直接翻进了室内。
她敏捷得简直像只飞鸟，几步之间就跃到了墙边，取下吴钩。
“吴钩，我想死你了...”莲心拿脸去蹭吴钩的剑柄，“你想我了没？”
吴钩无奈：【不就分开了几个时辰？】
分开了几个时辰，但她担心了一路呀！
莲心方要反驳，站在屋内，却听见阵阵争执动静。
远远的，屋外传来方才还和煦如暖阳的辛弃疾怒喝声：“放屁，剜口割舌的混账！敢咒我儿子，我看你这鸟人是活腻歪了！”
说着，一片盆罐碎裂的声音。
随后是县丞战战兢兢的求饶声：“辛公息怒，息怒...小人也只是好意提醒，不是真的觉得三郎君会不好...”
而这话并未使辛弃疾平静下来，反更恼火。盛怒之下，他已忘记了方才莲心二人的行动，只拖着县丞向室内行来：“不是喜欢收集武器么？你老子现在就拿你的武器告诉告诉你，谁才是‘有早夭之状’，谁才‘短命’！”
脚步声随之迫近。辛弃疾拎着县丞朝室内走来。
慌忙之下，莲心只得猛力扑在窗框上，也来不及看窗下，囫囵着一个倒栽葱的姿势就翻了出去。
但脖颈、膝盖处却并未传来意料中的剧痛。
莲心闻见熟悉的幽香，随之而来的是轻至几不可闻的一道闷哼。
莲心一愣，随即心下一寒，立刻提气起身，挪开了压在辛三郎上方的身子。
但已晚了。
辛三郎面色雪白，颊边冷汗连连，被她压在草地上。
明明满面是汗，可这种狼狈虚弱却无损于辛三郎的外貌，反使他显得更加神清骨秀，眉目出尘。
辛三郎那张玉面上没什么惊慌模样，看着焦急靠过来想听清他说话的莲心，眼睫颤了颤，终于眨动一下。
“收好你的剑...遗物，很珍贵。”昏厥过去的前一刻，他将手轻轻放在吴钩上，按了一下，说道。
下一刻，他脖颈后扬，延展成一道优美的雪线，歪了过去。
...
“快，快，将三郎接进去！不行，别抱他，用背的...算了，老子来！”
马车在辛府门前停下，方才还架势十足的辛弃疾却忙乱得不成样子，连粗口都爆了出来。
他挥退上前的仆从，亲自趋至车厢边俯下腰，在莲心的帮助下，将辛三郎挪到了自己的背上，随后龙行虎步，迈进了府中。
看着辛三郎终于被背回了府，莲心也大松了口气。
方才在县丞府上时，见辛三郎昏倒，莲心晓得她本该在原地等辛弃疾出来，但思索之后还是选择先将背着辛三郎出府，随后假作辛府女使叩门，将辛弃疾提前唤了出来。
眼下看来，这举动是对的。
当时辛弃疾看见辛三郎昏倒的样子，壮如小山的身躯都一下子蜷缩起来，连客气话都没工夫与莲心说，直接翻出车上所备的药给辛三郎硬灌下去，才勉强使他坚持回到了辛府上。
一路上，两人俱是无言。
辛弃疾作为父亲自然是心焦，莲心则是愧疚——是因为她的事，辛三郎才带病前去，生熬了那样久的，甚至都未曾抱怨一声。
而她却最后还砸了他，害他病情雪上加霜...
莲心在辛府前院转来转去，有心想找位女使问问情况，但人人都忙着进出端水端药，没一个人有空睬她。
莲心一时倒是茫然起来，不知所措时，一女使从侧边走来，随手按住一个认识的，焦心问道：“三郎君如何了？相公回府之后只守在三郎君榻边，也不说是为了什么弄成这样！娘子不知原委，急得了不得，眼看着就要劝不住，朝前院这边来了！她怀着身子，哪能受吓？”
被拉住的女使手中还端着药盅，无手可摆脱，无奈地跺一下脚，“哎呀，你问我，我问谁去？正主儿在那边呢，你找错了人呢。”说着，向莲心那边努了努嘴儿，趁她不备，旋身走了。
找人的女使思忖片刻，试探地朝莲心看来：“小娘子倒眼生...小娘子可晓得我们三郎君是为了什么才旧疾发作的么？”
见莲心第一反应不是茫然，而是犹豫，那女使心中便有数了，再加上本也对莲心面颊消瘦的样子心生怜悯，便笑着过来拉她：“不急，小娘子随相公出门一趟，还没用饭吧？我请小娘子吃些点心，小娘子先填填肚子，再与我说也不迟...”
正要领着一转身，却撞上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女使对上一双威严美丽的妙目，一惊，结巴道：“娘、娘子...娘子怎么来了！”再看看娘子左右的女使，都是如出一辙的无奈面色，可见是都没劝住。
来者是位挽泥金披帛，着翠羽裙的贵夫人，她长相是冷美人一挂的，说话也冷冰冰：“我的儿子，莫名其妙突然病倒了，我还不能来问问缘由么！”
女使试图找些事情拖住忧子心切的当家夫人：“娘子，这位就是与三郎君一同前去武宁县丞府上的小娘子，她肯定晓得郎君病情反复的缘由...”一边向莲心使个眼色。
莲心能看懂她这个眼神的意思。
怀着身子的娘子，确实不宜情绪激动。便上前一礼：“娘子好，我是晓得三郎君的病因。娘子不妨稍坐，我为娘子道来。”
这娘子相当美貌，叫人一看就晓得，她必是辛三郎的生母，辛弃疾的夫人。
而直到这娘子开口，莲心才意识到，与冷冰冰的美貌一样，似乎辛三郎那副冷冰冰的性子，也是来自他的生母。
娘子面带不虞，但到底听完了莲心的一篇话。
待莲心终于说完了，她才道：“知道。我儿就是为了你，才去的县丞府上，最终病倒了么。”
说完，挥开左右女使，大步走进了里屋，再也没看一眼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