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前世的死状过于凄惨,林栩连着做了好几日的噩梦。

    梦中,一会儿仍是那日林家被抄的画面,爹爹林甫的胸前被砍了一刀又一刀,而那侍卫却仍不停手,只因为爹爹嘴里不住的喊着冤枉,直到他的胸膛被捅至血肉模糊;一会儿又似什么都没发生,林家没有出事,她的生辰宴平稳地举行,也如愿嫁进周家。她坐着喜轿一路晃晃悠悠,待等到晚上掀开盖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脸痴傻模样的周启泉,嘿嘿笑着向她靠近,嘴角边还留着哈喇水,吓得她后退连连。

    待到她又一次挣扎着尖叫坐起身时,晴芜早已见怪不怪的轻柔地为她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小心安慰着。

    “小姐又梦魇了,快喝点水安安神吧。”

    林栩接过晴芜递来的水,一饮而尽,方觉得心渐渐落了地。

    还好,不过是梦罢了。

    她幸运地重生了,如今十七岁的灵魂活在十四岁的身体中,林府仍是一片欣欣向荣,一切都还有转圜的机会。

    前世林家被抄了满门,一道圣旨便将林甫半生的清白毁于一旦,着实可悲。细细想来,不外乎几种可能——

    第一,便是爹爹确实犯下滔天之罪,一手策划了沐京春闱舞弊案,乃是罪有应得。然而林甫入朝为官十余载,一直勤恳务实,良臣之名传遍沐京。况且,那日的罪名是科举舞弊案的主谋,而他在尚书右丞之位多年,平日负责的最多也不过是兵、刑、工三部十二司的人员任命及文书整理之事,如何能置喙科举?更何况,爹爹临死前不住地悲嚎鸣冤,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如今只是想想便让她几欲落泪。那般满腹冤屈,又怎会是乱臣贼子?

    第二,便是林家不知何时触怒龙颜,被随意按了罪名除去。

    饶是她前世再浑不吝,也知道爹爹是个老好人,虽说不上满朝赞誉,但从来无心于党派之争,只一心扑在案牍之上,况且林家在沐京并无其他有势力的亲眷,一个没有大权的卖命苦力,全然没有让皇帝记恨的缘由。

    第三,也是林栩最怀疑的一点,奸人暗害。

    细细回想那日的情景,只觉得为首的太监毫不客气,跟随的侍卫们也都个个凶神恶煞。圣旨才宣完,那帮人便急不可耐似的快步将林府众人一一处决,如今想来,确是可疑。莫不是,爹爹平常结下了什么仇家?若被人暗中构陷,串通宫中势力,在皇上面前栽赃陷害也不无可能。只不过那圣旨中所言“证据确凿”究竟又指的是什么?

    她前世贪玩任性,连学业都荒废,更别提关心朝堂政事。只依稀记得元贞十七年,爹爹被钦点为沐京春闱的主考官,而那一年,好像有位名不见经传的穷书生高中解元,后又在殿试中一举夺魁,从此平步青云。

    但这书生姓甚名谁,她却毫无记忆。

    林栩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暗恨自己无用。既然书生这条线毫无线索,看来如今只能从父亲的仇家入手了。她飞快地回想着这些年的过往,脑海中只能想起一个人——窦怀生。

    这么多年,唯有一个正四品的吏部侍郎曾与爹爹不睦,而且是众人皆知。

    那窦侍郎入仕已久,原先只是个不起眼的门下省录事,但为人极擅钻营,自打投入长公主驸马廖千麾下后,不过二年,便官升数阶。他三天两头便上奏谏言向皇帝弹劾众位文臣,其中便有林甫。据说他寻的由头也甚是可笑,故而每每都被皇帝驳回。难不成,这一次他窦怀生的谏言终于成功了?

    看来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去问清楚,爹爹当年与窦怀生的梁子究竟是如何结下的。

    .

    林栩瞧了眼窗外,平常这时候林甫早已下朝回来,今日却还没动静,便问身旁的晴芜:

    “老爷可曾回来?”

    晴芜看着自家小姐自前些日子以来性情大变,不仅记忆恍惚,经常问她些今夕何夕之类的问题,方才又用手狠狠地拍打自己,似乎是有自残之状,忍不住心中哆嗦。小姐怕不是那日偷溜出门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吧?

    她胆小的紧,只是轻声答道:“小姐忘了,今日是窦府娶亲的日子,老爷前几日便收到请柬,估摸着这会子正前往窦府庆贺呢。”

    窦府娶亲?

    真是赶早不如赶巧。

    窦怀生如今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今日成亲之人应该是长子窦轻陌。她依稀记得前世窦家似乎与冯家结为亲家,不过当年自己与窦家毫无瓜葛,故而并不能笃定。

    正思忖着,却听见她所居住的后院中正传来一阵窸窣响声。林栩轻推开雕花窗柩,便看见高高的院墙上,探出两个脑袋。

    “噫,是粱少爷和.......周公子!”晴芜又惊又喜。

    粱颢瞧见走出闺阁的林栩,朝她努了努嘴。“栩儿,今儿沐京城可热闹得很,快出来瞧瞧啊!”说罢,他还不忘地朝身边人使个眼色。

    梁颢乃是她的表亲。外祖家的男儿各个出类拔萃,唯独这个粱老四成天最爱插科打诨,虽生得一副好相貌,但处处拈花惹草,惹得外祖不甚头疼,便特意嘱咐了林甫将他养在沐京,也好严加管教。然而自他住进来后,没有一天不攒动着林栩一同蹓跶玩乐。林栩坚信,自己前世如此顽劣,定与这梁颢脱不了干系。

    而他身边那位清秀白净的少年,林栩自然也熟悉的很,这便是自己上辈子未能成亲的夫君,周家二少。

    “林小姐......”周启泉看着她,一双眼眸似含了春水般柔情四溢。

    林栩怔怔地望着那双眼睛,只觉恍若隔世。

    .

    那年上巳节春花烂漫,她与晴芜一同偷溜出府,去九巧湖边戏水,嬉闹间竟不慎滑倒在湖边。到底料峭春寒,她彼时只着一身鹅黄绣花裌裙,衣料轻薄,沾了水后更添凉意,让她止不住的寒颤。晴芜心疼地为林栩紧了紧衣衫,正着急时,却有一面生的小厮上前,递来一条浅碧色暗花纱。

    “惊扰二位姑娘了。湖畔风大,这是我家少爷一番好意,还请小姐收下。”

    顺那小厮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玉兰开得璀璨,一位长衫少年翩然立于嫩绿新柳下,微笑着向她颔首。林栩接过那条纱衣,纹样精美,触感生温,工艺更是沐京少有的上品。一旁的晴芜还在细细盘问,“你家少爷姓甚名谁?”

    沐京城乃是大昱的都城,依山傍水,盛产丝织,又有着“丝都”的美誉。而这当中,还要数周家的丝织最为精美,周家先祖原先不过是城北的蚕农,因太祖游巡时进贡了数匹奢华精美的暗花锦大受赞赏而闻名。太宗时大昱朝从斛城迁都至此,周家也已是沐京城首屈一指的富商,丝织生意不绝,还盘下了沐华街的几间酒楼和胭脂铺,风头极盛。传闻间周家大公子周启杳早有心系之人,而周启泉虽说年少,近年间也开始接管府里的生意,故而更成为媒婆们争相求说的对象。

    林栩便也朝着那少年遥遥一福,笑意清浅:

    “林栩见过周家公子,多谢。”

    她本是养在深闺的千金,纵然经常偷溜出府,但身边年纪相仿的少年除了梁颢便只有府内几名小厮罢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如此风姿绰约的少年郎,自然不可自拔地深陷其中。而周启泉也对她一见倾心,自上巳节初遇后,时常来林府附近求得偶遇,又与梁颢结识,如此几人相遇便更为频繁。

    依照前世的记忆,自己便是这样和周启泉两情相悦,后又让父亲知晓,两家才有意结为姻亲的。

    但那,终归是上辈子的事了。

    前世因为林家出事,周家最后也落得凄惨下场。今生,她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场婚事的发生,才能保他周全。更何况,如今她身负为家族报仇雪恨的重任,早已将儿女情长放置一边。

    不过,今日既然是那窦家大喜之日,倒不如出去探探情况。她这个表兄,说难听点叫不学无术,说好听些却是机敏灵通,在沐京不足一年,各路消息倒已摸得门儿清。

    想到此,她点点头,“也好,我随你们同去。”

    .

    窦府安置在城东,一路走去,处处急管繁弦,热闹的紧。

    都说窦轻陌一表人才,年纪轻轻便入了仕途,在朝廷任都水监主簿一职,掌管沐京城及周围县河渠堤堰疏凿治理等事,虽品阶不高,却也是个美差。窦家小女儿窦贞,还未及笄,却已饱读诗书,才情斐然,是沐京有名的才女。窦怀生近几年又平步青云,地位逐渐显赫。是以,这场亲事竟成了近年来沐京最为隆重铺张的喜事之一。

    “啧啧啧,窦家可真是好大的阵仗。”晴芜忍不住小声咂舌。

    梁颢抚一抚手中折扇,了然道:“长公主的面子总归在这里,况且那冯家,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儿。”

    “冯家?”

    林栩本就对这冯氏知之甚少,不禁好奇。

    周启泉温然看了她一眼,方才笑言, “这冯氏先祖乃是塞北后裔,原只在塞北边关一带往来,因着做酒庄生意发了家,这才迁来内陆,这几年也算是沐京城的新秀,故而不为众人所知。”

    才待说完,梁颢便摇了摇头,“嗳,周兄温雅,这其中奥秘,我也是前先天吃酒时才得知,”他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你们可知,这沐京城最大的酒楼春熙楼?”

    春熙楼,哪怕是沐城的三岁小儿也知道的鼎鼎有名的酒楼,向来是沐京达官显贵设宴之地,宾客不绝。

    梁颢见林栩点头,接着道:“不错,这春熙楼的生意红火,日进斗金,原先的老板过世后,家产早被几个不孝子分了去,这春熙楼,也被盘给了新主人。而这新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冯家。”

    梁颢这小子成天不务正业,消息倒算灵通。如此一来,窦冯联姻果然喜上加喜,也难怪今日如此铺张,想必他窦怀生在家坐着,嘴都要笑烂了。

    林栩不禁冷笑,却被梁颢会错了意。他笑嘻嘻道:“不过栩儿你放心罢,你可是姑丈的掌上明珠,来日你的婚宴啊,必将比这奢华十倍不止。”

    心中最深的痛却被骤然揭开,血肉模糊。林栩看着自己身边三人言笑正欢,但只有她知道,三年后,她们之中便死的死,疯的疯,无一幸免.......

    她正满腔悲恸,却被身后一股力量撞了个趔趄。

    回头一瞧,是几个孩童叽叽喳喳地嬉闹着,向前撒欢跑去,嘴里还喊着:“看新娘子喽,看新娘子喽!”果然不远处,一顶红彤彤的迎亲轿子正徐徐前进着,前后是载歌载舞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而窦府,便坐落在那池塘边一隅,一眼望去,碧瓦朱甍隐在苍郁林木间,倒是十分气派。

    梁颢一手揽在周启泉的肩头,轻叹道:“只是不知这窦家的新娘子样貌如何?倘若美若天仙,才真叫人艳羡。周兄,你说是不是?”

    周启泉轻咳一声,正了正神色。“女子相貌与品行固然重要,不过倘若二人真心相爱,那旁的也无甚紧要了。”他顿了顿,接着道:“况且,那日我也算见过仙人之姿,与之相较,旁人皆黯然失色。”

    “哦?竟是谁家千金?”

    林栩假装漫不经心地看向远处清风微扶的池塘,菡萏摇曳,泛起涟漪不绝。她从未听过周启泉这般当面诉情肠,不免羞赧。然而下一刹,一声呐喊响破天际。

    “不好啦,有人落水啦!”

    众人皆朝喊声望去,只见靠近窦府的池塘边,一个小脑袋正费力在水面上挣扎,许是周遭过于热闹,许久未被人发现,落水的孩童明显已经力不从心。说时迟那时快,林栩只觉身边一阵风,便见梁颢三两步跑上前,纵身跃入水中,奋力向孩童游去。

    而转瞬间,又有一紫衫男子,从窦府那厚厚的人墙中冲出来,猛然跳进水中。

    梁颢生在荷城,水性极好,很快便抓住了落水孩童,一把托举到岸上。而那水中的紫衫男子,见人已被救起,似是松了一口气,也慢慢向湖岸游去,却忽然间不知怎的,在水中扑腾起来。

    人群中冲出来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看向水中那扑腾的男子,着急大喊起来。“不好了,快来人呐!二少爷他不会水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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