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话音甫落,便见几名家丁模样的人纷纷冲上前救人,围观的群众中,水性好的也已纵身跃下,很快便将水中之人救起。岸上的其余人的目光也皆被这里吸引,一时间,竟甚少人在意那吹吹打打的迎庆队伍了。

    而一旁梁颢早早将那孩童救上岸,原来是个不过五六岁的女童。模样生得极为水灵,凌乱不堪的双丫髻,正湿答答地滴着水。先前那呼喊救人的丫鬟忙拿着干净的衣衫裹在小女孩身上,带着哭腔心疼道:“妙儿小姐,吓死奴婢了,还好小姐人没事。”

    那被救上岸的紫衫男子也站起身,方才他情急之下跳入湖中着急救人,却忘记自己并不通水性,还好妙儿与他都无甚大碍。他稍微正一正衣冠,向周围人拱手道谢:

    “多谢各位出手相救,今日本是窦家大喜,又承蒙各位街坊乡亲多年关照,窦轻寒在此谢过各位。今日乃是舍兄迎亲的好日子,窦府内大设宴席,也欢迎大家伙进来喝杯酒,同喜同乐。”

    他又看向梁颢,作身行礼,神情十分恳切:“今日多谢兄台相救,舍妹年幼,如若发生意外,窦家上下必将痛彻心扉。窦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谢,敢问恩公姓名?”

    林栩站在梁颢身侧,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这位窦家二公子。

    沐京关于他的传闻甚少,远没有其兄长窦轻陌那般名声大作,只知道好像是位庶出之子。他方才在水中折腾了一番,衣衫十分狼狈,但见他言谈举止,却始终彬彬有礼,只不过,林栩实在不喜欢这人的气场。明明外形朗逸,甚至单论五官来讲比起梁颢与周启泉二人都还要略胜一筹,但那温和下潜藏的疏离不经意浮现出来,倒如一块寒冰,散发着不易察觉的阴翳之气。

    不过一眼,林栩便笃定,此人绝非善类。

    她不动声色地向梁颢身后缩了缩,只想隐在人群之中。梁颢倒似浑不在意,用袖口擦去额前滴落的水,挥手一笑:

    “窦兄太过客气,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说罢,他双手亦抱拳,向窦轻寒介绍众人。“在下梁颢,字皎元,这是我表妹林栩,以及周家二公子,周启泉周兄。”

    几人互相都见了礼。林栩轻轻颔首示意,却见那窦轻寒的目光匆匆扫过她与梁颢二人,却直直地落在周启泉的身上,不过转瞬,便恢复了神采,仍是一副礼数周全的模样:

    “久仰各位大名,今日终得相识,实乃凛止之幸。眼见这吉时将到,诸位不如随我移步窦府,也好为舍兄庆贺一番,窦府定如蓬荜生辉。”

    今日竟这般好运?

    没想到她本来正发愁该如何接近窦家,一切却来得如此容易,不由暗自高兴。窦府大设宴席,想必人多眼杂,但若能趁乱发现一丝蛛丝马迹,也算不负此行。

    这样想着,几人便一同进了窦府,窦轻寒安排了几间干净厢房,让下人带他们各自歇息,便忙着前去张罗喜事了。

    .

    林栩的厢房安排在后院,一路走来移步换景,只见假山逶迤,亭榭幽深,比一般的王公府邸还要奢华不少。窦怀生升任吏部侍郎不过两年,虽说手中掌管官员考核、人才举荐事宜,但如何能在两年内积攒下这些家财?看来窦家投靠了长公主,得到的好处绝不止明面上那般简单。

    窦府的丫鬟倒是十分机敏,轻手轻脚地端来茶水和点心,见她心思重重,便悄声退去。

    晴芜见四下无人,方小声道:“小姐,素来听闻窦家与咱家老爷不对付,但今日见那窦家二公子,举止还算友善。”

    友善么?她倒觉得窦轻寒举手投足间满是客气与疏离,那层和善之下仿佛藏着满身戒备,让她心生忧虑。

    晴芜接着说,“老爷一早收了邀请,下朝后应该也会赶来这里。但方才只顾跟着那小厮来这厢房了,未曾留意宾客的去处。不过这里是后院,待会前厅宴席开始时,应当能瞧见老爷。”

    她点点头。方才一路走来,不免有些疲累,不过歇了半盏茶的功夫,却听得有人轻轻叩了叩房门。

    “是谁?”

    本以为是宴席开始,窦轻寒派人来请,这时门外却传来奶声奶气的娃娃音,一板一眼道:

    “我找恩公。”

    林栩和晴芜对视一眼,想必这小娃娃,便是适才梁颢所救的“妙儿小姐”了吧。晴芜上前轻开房门,果然见到适才那落水女童,如今已换了干净衣衫,正眼巴巴地站在门口。

    见这小人一本正经的模样,不免觉得好笑。她弯下身来,不禁换了软言细语的口气:“不知小姐要找的可是适才救你的梁公子?”

    小人儿点点头,复又摇摇头。“妙儿要找恩公。”

    从前只知道窦家的儿女中有窦轻寒、窦轻陌两位公子,还有那未出阁的窦贞,但从不知还有这样一位年幼的小姐。然而适才妙儿落水时见那丫鬟神情紧张,一口一个妙儿小姐,许是窦家哪位远房亲戚养在府中也说不定。

    林栩伸出手,握住妙儿那软绵绵如同团子一般的小手,柔声应道,“好,那咱们便去找那恩公。”

    方才小厮带他们来这厢房歇息时,特意将三间房安排在不远处,也好她三人有个照应。林栩领着妙儿出了房门,回廊处拐个弯,便来到梁颢暂居的住处。上前叩了叩门,没过一会,便见换好衣衫的梁颢将房门打开。

    “恩公!”

    妙儿看见梁颢,双眼发亮,当即便松开林栩的手,向梁颢扑去。

    众人面面相觑,梁颢也是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连忙将身上的小人扒拉下来,没想到妙儿当即便撅起小嘴哭闹起来。“我要恩公抱,要恩公抱抱!”

    梁颢虽然年长自己几岁,到底也不过舞象之年,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一时竟叫苦不迭。晴芜忍不住笑,“原来我们粱少爷的魅力不止能迷倒那万千闺阁少女,连小娃娃都放不过呢。”

    岂料妙儿却停止了哭闹,瞧着晴芜,一本正经扳着指头道:“妙儿可不是小娃娃,妙儿已经五岁了。”

    林栩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好一个机灵鬼儿!

    正待开口,身后却传来一清冷女声。“妙儿,快过来!”

    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位少女亭亭立在院落中。虽已是春末夏初,到底天气还有几分凉意,而那女子却衣衫单薄,只着一袭嫩粉色罗裙,裙裾曳地,袅袅生姿。她冲林栩几人柔柔一笑,方缓步走来:

    “适才听二哥讲有位梁公子救了妙儿,想必便是您了。还得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她一壁将妙儿挽到身边,一壁又徐徐行了个礼,声音清冷中融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奴家窦贞,见过梁公子,林小姐。妙儿乃是我父亲的养女,烂漫天真,我们兄妹几个都颇为疼爱,妙儿平常也最爱黏着二哥。如今梁公子有救命之恩,怕是妙儿喜欢您,要将二哥都比下去了呢。”

    一向大大咧咧的梁颢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摆手道:

    “窦小姐何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况且令妹灵动可爱,能被令妹喜欢,是梁某之福罢了。”

    晚宴不多时便开始了。林栩等人与窦贞寒暄一番后,便由她领去了宴客区。

    只见满目新红,热闹无比。而一身新郎喜服的窦轻陌,正跟在他父亲窦怀生身后,面色通红地向各位宾客敬酒,满脸喜悦。窦怀生倒是矮小肥胖,远望过去,他油光满面,仿若一个矮冬瓜套着件红色衣服,滑稽的很。但那几个儿女却丝毫没有遗传他的相貌,反而个个气质出众,姿容甚佳。

    窦家对这场婚礼极为上心,不仅大宴宾客,从食材到婚宴装饰,皆采用了上品。从前在深闺中,只觉得自家与窦家财力相当,甚至林府比之更胜一筹,如今林栩亲眼目睹着窦府的铺张用度,方才明白前一世的林府早已陷入颓势,不过全靠父亲一人强撑着罢了。

    她想起前世那日林府也是上下挂满了新红,来府中庆贺的众人也与今日大致相同,都是些为官的权贵。如今触景生情,一时间心中不免酸涩。好在四处宾客众多,倒也无人发现她的失意。

    说起来,她环顾四周却始终未见到爹爹的身影。奇怪,难不成爹爹收了窦家的请柬,却没有来?

    林栩刚想悄声问问邻座的梁颢,却见妙儿不知何时已然又溜了过来,正不住央着梁颢抱抱。而坐在她左侧的周启泉,也在宴席开始后便没了踪影。

    眼见天色已晚,父亲也不在此处,她便想要趁着人多先行离开。于是轻声唤了晴芜,二人悄悄起身,打算从先前所居的厢房后院那里离去。天色昏暗,她二人又是第一次来窦府,人生地不熟,一路避开仆役,走得小心翼翼。正待拐弯经过那庭院,却听见不远处墙角有细微的人声。

    林栩心中一动,便放慢脚步停了下来。庭院无人,她小心屏住呼吸,一阵微风拂来,倒将二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我早已警告过你,管好自己,休想再生出事端!”

    “窦公子可真是好大的口气。”

    “你若再暗中破坏,便休怪我······”

    “窦二少此言差矣。你我这恩怨,不是朝夕便能解开的,而我周某能做的也只有牢牢抓住你的把柄。至于事端么,倒要看窦二少诚意如何了。否则——”男子并未将话说完,反而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串轻笑。

    林栩只觉头脑发懵,在夜风中立了许久,四肢已然冰凉。

    窦轻寒全然不似白日里那般温然有礼,言语中混杂着恨意汹涌,听他声音,好似能把另一人生吞了。而对面那人,即使墙脚处光线阴暗,无法看清面庞,她却只听其声,便知其人。

    这是她上辈子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记忆中那人永远只会温言慢语,却原来那音色不仅能似缀了蜜一般哄她开心,亦可以用来威胁人,冰冷的不含一丝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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