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混乱中逃离,盛念感觉太阳穴在隐隐跳痛。电梯下降的失重感让她心口堵得慌,看着不断变化的数字,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女孩躺在病床上气息奄奄的样子。

    那双沾满血迹的舞鞋化作无数细小钢针不断刺戳着她的神经。

    “叮”电梯到达二楼。

    思绪被拉回现实,睁开双眼,外面嘈杂的声音随着电梯门开逐渐清晰变大,许多人聚集在会议厅门口。

    这突然的情况吓了她一跳,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

    其中还有人扛着摄像机大炮,和身旁拿着话筒的几人交头接耳,盛念不确定这些人是不是在这蹲她的,整个人如拉紧的弓弦僵在原地。

    帽子在进门时被男人扯掉了,她只好重新拉起适才推搡时被揉乱的丝巾,还好足够长。迅速用丝巾将自己的头发和脸裹围起来,只漏出眼睛和额头,脸上的伤口与布料摩擦,心脏莫名开始狂跳。

    盛念抿起唇,低头准备穿过人群。

    人群前方中有一个蒙面女子逆行而来,看似清冷易碎,却浑身散发着坚韧而笃定的气质,使人不经投去好奇目光,但片刻就被谈话拉回了注意力。

    她手不由自主地握紧,肩膀掠过一个又一个人,经过中间的媒体群时,心跳提到了嗓子眼,她将头埋得更低,只能看到来往穿梭的鞋子。

    终于,擦肩而过,盛念深深松了口气。不经加快脚步,想快点绕过人群。

    就快要到楼梯口了。

    由于太过专注于往前走,她没有注意到对面的人突然转换了步向,两人的脚瞬间相撞交绊。她整个人像被猛然扯断的线,身体失去平衡向地面倾倒而下。

    这时一只手从一侧伸出,稳稳接住她。

    那只手指节紧扣,手背青筋凸显,五指与她腕部的细嫩肌肤紧贴圈绕。

    盛念全身向前一顿,膝盖微曲,手腕被温厚手掌握住,她借着这只手的力找回了身体平衡。惊魂未定,好在丝巾并未因为踉跄而掉落,她抬起另一只手将面前的布料掖得更紧。

    秦泽樾脊背僵住,眸光微闪却未侧目。

    两人并排而立,面朝相反的方向。

    盛念微微弓腰轻点头,向手的主人表示感谢,随即就感到手腕一松。

    她收回手,越过人流继续朝前赶路。

    手里冰滑的触感消失,她离去的发尾扫过指尖,心脏好像被重重捏了一下,秦泽樾回头看向楼梯口的方向,人影已散。

    敛下眼眸,他的神情晦涩不明,反复捻磨着指尖,太过于熟悉的触感和气味,淡淡雪松交缠着雨水,耳后灼痛作痒。

    是盛念。

    雨势渐弱,只剩夜风摇晃。

    车里,严春曼一边开车,一边疯狂吐槽这些媒体简直毫无底线,把盛念大学时的随笔画作都扒了出来,想把她描述成一个内心阴暗的怪人,从而把这场“意外”炒作成一桩故意杀人案。

    “盛念,我告诉你,这事就……”严春曼刚转头想宽慰盛念几句,让她先别着急。却看到盛念低着头,双目微垂看着手发呆,便收回了话头专心开车。

    盛念双手交叠,眉尖微微蹙起,握住手腕反复摩挲。她几乎在被接住的瞬间,就用余光认出了那人的身影。

    秦泽樾回来了。

    潜伏在内心许久的情绪再度升起,车内空气也变得沉重起来,她摇下车窗让凉风灌入,也将她的思绪带回过去。

    “喂,是110吗?”

    “我要报警。”

    “有人死了。”

    盛念蹲在角落出声,颤抖的双手紧紧攒着手机,目光呆滞地望着仰倒地的人。

    十月的连城,秋意苦寒。

    泥泞的小巷拥挤而残败破旧,天空被厚雾紧紧裹住,酒味、汗味和食物腐烂味游混在这这片破旧小区的每个角落。

    再次踏入这片土地,一阵紧噎感从喉咙深处蔓延,盛念不由自主地扯了扯领口。

    最后一次了,盛念想。

    这是国庆假期的第一天,盛念从连城市区下火车,又一路颠簸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那个破败不堪的家里。

    震天响的呼噜声从门内传来,一开门就看到盛德良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茶几上堆满了各种塑料袋和半晃子酒瓶,一股酸腐味扑面而来,盛念不经皱紧了眉头。

    她关门,站在门口盯着盛德良看了半天,他睡得很死。

    盛念这次回来是想拿回她的户口本和一些母亲给她留下的遗物。

    而盛德良为了不让她逃离自己的手掌心,把这些东西都锁在卧室的柜子里,盛念刚拿到录取通知书时,他不管是打牌喝酒,还是吃饭睡觉上厕所都把那个柜子死死抱在怀里。

    不知情的还以为里面装了几沓现金,但他却清楚得很,这里面可比几沓现金值钱多了,这是拴住盛念的唯一办法。

    他知道盛念无法割舍的不是那个户口,而是她母亲给她留下的东西,只要有这些,他就可以源源不断地朝她要钱,他永远是她盛念的亲爹。

    这次回来,盛念也正是想趁盛德良不注意,把这些东西都带走,再去母亲的坟头磕头告别,然后永远地离开这个绝望之地。

    她轻手轻脚地往最里那间卧室走去,生怕发出一点动静,不时地回头确认盛德良的情况。

    这时楼道里却传来聒噪的说话声,这里的墙很薄,住的人也都鱼龙混杂。盛念停下往前试探的脚步,心里默默祈祷着,但愿没有把盛德良吵醒,她猫着腰扭过头。

    “你在干嘛?”

    循声望去,只见盛德良依旧仰躺着,双眼却微睁斜睨,幽幽地打量着她,盛念只感心头一惊,冷汗从脚下不断上冒。

    “哦,我刚回来,没看到你在那。”

    她往回走,努力压住胃里的恶心感,从包里掏出两千块钱递给盛德良,故作好意地说:“这是我这几个月兼职赚的两千块。”

    盛德良一听眼睛都瞪大了,他接过钱,吐了一大口唾沫在手上开始数钱,全然忘记刚刚的疑惑。

    晚饭时盛念给他做了一大桌子菜,说是要报答他的养育之恩,想到以后盛念会傻傻给他钱,盛德良心情大好,准备晚上拿着这些钱去打牌,潇洒一把。

    盛念掐准了时间,他吃完饭睡了会,十点多才出的门,大概隔日凌晨两三点才会回来。盛德良出门后,盛念站在窗口看着他走远,静等了十分钟,确定他不会因为忘拿东西而返回来。

    她溜到盛德良的房间,四处摸索翻找着柜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几乎翻遍了整个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

    “在天花板上。”

    一道虚弱女声响起,吓得盛念浑身僵住,她转头望去。

    是她的继母陈盼娣。

    只见陈盼娣披头散发,浑身淤青地站在门口,双眼空洞无神地望向盛念,她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头皮被打掉了一块,上面渗着血甚至还未结痂,应该是今天才受的伤。

    陈盼娣只比她大十二三岁,是隔壁村的姑娘,她父亲是个烂债鬼,打牌时仅仅用了三百块就把她抵押给了盛德望。这三百块还是盛念母亲去世时收到的礼钱,剩下的几百块被他几天买酒打牌就花光了。

    从高中起盛念就一直住校,很少回家,因此她对陈盼娣没有太多印象。

    这次回来全程都没有看到她的身影,盛德望说她回娘家去了,盛念并没有多想。

    盛念走向她,她的脚腕被硬质塑料绳拴住,脚腕上都是一圈圈上下延展的疤痕,绳子一直伸到门口右侧的那间废弃厕所里,目光往里探去,只有黑冷一片,一股股异味从里面不断传来。

    她一直被关在里面,数天数月数年。

    难怪盛念今天听见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想过去打开门看看时,盛德良却立马支使她去楼下扔垃圾,还说里面都是老鼠窝,盛念当时并没多想。

    盛念抬手想触碰她脸上的血痕,陈盼娣立马抱头蹲到地上,她在发抖,嘴里不停嘀咕着什么。

    “滴滴滴”,盛念的手机闹钟猛然响起。

    十二点了,盛念被拉回了注意力。

    再过一两个小时,盛德望就要打完牌回来了,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她转身从客厅搬来椅子,在下面垫了几床被褥,踮起脚想要将天花板顶开。

    天花板被封得很死,盛念几乎用尽全力才将其撑开,她艰难地将那个铁柜托举着拿下来,险些摔倒。

    一个破木柜子被整整上了七把锁。

    她跑回房间从包里拿出预先准备的剪刀,把锁边划开露出圆圈,用剪刀往里撞击,将剪刀往钥匙卡槽转了几下,一把锁被打开。

    连续开了六把锁,最后一把却怎么也转不开,当初盛念母亲死的时候,他连一件寿衣都舍不得买,在买锁上倒是花了大价钱。

    她不断尝试,手指因过于用力被剪刀边缘勒出血印,却始终打不开这最后一把锁。

    突然楼道传来熟悉的口哨声。

    盛德良提前回来了,他今天手气很好,几乎把每种牌都胡了一遍,同桌的牌友把钱输光了就早早散了桌。他拖着步子慢悠悠地上楼,食指愉快地摇转着手里的钥匙串,声音随着他的动作由远及近,叮铃作响。

    盛念不由得屏住呼吸,如果被盛德良抓住,可能再也无法逃出这里,想到这她手抖不止,液体滑过脸颊,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眼泪了。

    这时楼道里的口哨声戛然而止,黑夜静得如一潭深水,连风都似乎敛了声息,盛德良已经走到了门口,将钥匙插入门锁。

    “咔嗒”,锁芯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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