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儿回家刚给家里人说了下月随长公主回京伺候的事,她娘便喜得把上回张家婶子送来的剩下半斤猪肉洗干净了,这猪肉被腌成了腊肉挂在梁上,洗净了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张老爹尤嫌不够,又打发了九儿大哥去鱼塘老李头那捞一尾来做鱼汤。

    进京去公主府伺候那可是大造化,将来保不齐到了年岁长公主便做主给九儿指个小官家去做正头娘子,张老爹想到这儿打了个激灵不敢再想下去,多喝了两口,嘴角咧开光是笑。九儿她娘一边烧猪肉一边给九儿说话:“你算是得了大造化,前些日子我听人说,要是去公主府,姐儿身上来了,不仅能告假,每三月还能领半吊钱去买红糖吃。”

    听到这话九儿来了劲儿,凑到她娘身边去问道:

    “娘你打哪听来的,我日日在长公主园里做活都不知道。”

    “你个闷葫芦从不和人多说一句,哪里会有人告诉你?说起这个,我前些日子去园里送果子,遇到个丫头在浆洗衣裳,连个板子也没,我瞧她可怜借了她一块,她便同我说了许多,还我搓衣板的时候还带了许多谢礼,昨日吃的那半碟子酥就是她拿来的。”九儿娘越说越起劲儿,说起来没完没了,罢了还问了一句“怎么公主府连块搓衣板也没?”

    “娘,你快别说,叫人听见了。”

    九儿娘听了这话登时不服气起来,拿着菜刀指着九儿就骂着说:

    “你个丫头,如今得了造化,还管上你老子娘张嘴说话了是吧?”

    九儿闪开两步,给她娘连连作揖,又把早上在水房的事说给了她娘听。

    九儿娘听得胆战心惊,赶忙将菜刀放下,把手洗净在柜子里裁了半块红布,又包了小把糯米嘴里念念有词,一直等放到九儿枕下才拉着九儿的手连连感叹:

    “我的儿,你怎么不早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张老爹方才喝了半壶子清新堂,倒在桌上昏睡着,九儿娘这一嗓子给他吓一激灵,哆嗦了几下子又倒了下去,苦了九儿方才从长公主的威严下逃出来,又忙着安慰她娘。

    九儿娘一直哭到张哥儿带鱼回来,才想起自己有正事没做,赶紧抹了抹眼泪鼻涕要回灶上做饭,九儿赶忙端了一盆水要她娘净了手,洗了脸才让她去。

    九儿趁她娘做饭,话头又说回了公主府里的月事假,九儿娘作为皇庄的管事娘子,虽说是贱籍却和许多官家娘子打过交道,于是知道不少京中那些达官显贵们后院的事。

    原来这月事假并非是惯例而是十多年前德太后进宫为妃,见宫女嬷嬷们来了月事还要辛勤劳作。

    夏日炎炎,宫女直挺挺的栽倒在她跟前,她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先帝爷心疼德妃便立了这么个规矩。

    上行下效,如今这月事假在京中已是不成文的规矩了。只是长公主在庄子上能使唤的人手少了许多,便丫鬟婆子每人每月多给了半吊钱做贴补。

    饭刚上桌,九儿家的门又被人敲响了。打开一看原来是张大婶子家的凌姐儿,凌姐儿见饭桌上摆着鱼肉,移不开眼睛,又不好多看。

    “我娘听说九姐儿下月要随长公主进京了,让我拿了半吊铜钱来贺姐儿。”凌姐儿进屋尴尬的坐在桌边,九儿娘这才拿了碗筷来让她吃饭。

    九儿与她还没客气上几句,门口便传来嘈杂声,九儿娘一看,不得了。

    果园的好些人家都来了,九儿娘心里直叫栽,她也是方才九儿到了家才知道自己女儿下个月要进京随侍长公主,这些佃户却已经准备好礼钱来了,什么回礼也没准备,家里的吃食更是不够这么多人吃。

    张老爹搬了桌椅在屋前,拿了笔墨,记下了送礼的人,九儿在一旁迎来送往,兄嫂也帮忙收礼,满一桌子鱼肉就便宜了张大婶子家的凌姐儿,等到九儿一家忙完进了屋子,一条大鱼只剩下一副架子了。九儿娘气得在家骂了半盏茶的功夫,吹灯落了锁躺在炕上还能听到她娘屋子里传来的骂声。

    日子一晃过了大半月,眼见着要到冬至。

    长公主的箱笼早就收拾好了,却迟迟不启程,刘大姐儿找九儿好奇过几回了,不知长公主何时启程回京,她因着得了伺候过长公主这个金牌坊的缘故,家里来了好些人家相看,还有几户读书人家,将来保不齐也能当回官家娘子,如今只想着公主一走,便赶紧空了把婚事了了。

    九儿上回吃过亏,这回无论刘大姐儿怎么问也是不说了,只说自己不晓得,心里却另有盘算。上回侯府来人便透了风声出来说这月启程,如今早早打包好了箱笼却迟迟不走,怕是在等回京的时机。具体什么时机,九儿如今算是大公主府里的人了,下人们有什么唠什么也不背着她,和丫头们吃了几回酒他心里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如今在等的怕是驸马身故的消息。

    侯府的人穿着粗布麻衣来报丧时,长公主还没听人说完,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一屋子的奴仆手忙脚乱,又是请郎中,又是掐人中活生生忙了大半晌长公主才悠悠转醒,躺在床上睁眼便是两行清泪,九儿在外间看着也不免觉得动容,暗暗后悔先前胡乱揣测驸马病因。

    长公主哭了睡睡了哭,如此折腾了大半日,先遣了好几拨人前去告诉汴京城里说,他们公主如今哭得昏了好几回,马不停蹄的回来怕也只能晚些到。还惊动了宫里,德太后适逢驸马新丧又闻长公主玉体欠安,却又深感无奈觉得对不住永安候一家。亲自叫人送了懿旨来,懿旨上说:永安侯一门忠诚为国,故驸马某乙生前以忠孝闻名,忠贞不二,为朝为家尽瘁,岂料英年早逝,实为国之不幸,家之悲痛。

    永安候一家谢恩的时候来往官员看了好大的笑话,满汴京谁不知道这永安候家的驸马是死在女人榻上的,今日挂幡还有红乐坊的人来要债呢,说是见驸马身故怕今后这账不知是该朝长公主要还是侯府,如今两家一齐在公主府便把账了了,老侯爷拿了账本一瞧,哎哟,那真是一本糊涂账。前后加起来算上利钱得有二百两银子。候爷还是派人去侯府庄子上支出来的,别提是多大的笑话了。

    长公主算是没看上热闹,一行人到公主府的时候,府门前已经挂好了白帆,驸马如今在祠堂停灵。

    长公主一身白衣,头上的抚额也不曾摘下,进了祠堂便在蒲团上低声啜泣,前来吊唁的人见了公主如此都不免上前宽慰几句。

    只是到了晚间,国公夫人和公主一同用膳食却颇有出言嘲讽说道。

    “宇儿病重在床已有月余,不知送了多少信,还叫你大嫂嫂亲自去请,都不曾回,如今哭得倒是有几分像样。”

    长公主听了这话,方才准备送进嘴里的豆腐被夹了个稀烂重新落回碗里,重新抬起头时眼底的不耐烦尽数掩下,一汪清泪又重新聚集起来。

    “母亲这是什么话,不说大嫂嫂去时,我尚且卧病在床不能挪动,光是书信我便是一封没收到啊。”说完还不忘拿起手绢拭去眼角的泪滴。

    这厢国公夫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在一旁伺候的冬芮反而先开了口

    “公主,切莫伤了身子,定是下面送信的小厮办事不尽心。奴婢遣人去寻来,定不叫公主和夫人生了龃龉。”

    国公夫人被冬芮抢了话心里憋着一股气,冷笑一声对上公主府的眼神楞了一下,生生憋了回去。

    送信的小厮被找来的时候,晚膳已尽数撤走了。贵人们坐在院外的石椅上,身后除了随侍的侍女外还多了许多披甲军士,九儿跟在夏芸后头透着人缝瞧热闹。送信的唤作林文,是三年前赁给国公府的,自从驸马病了,长公主去皇庄养病之后,他便随着国公夫人身边的嬷嬷被遣来公主府做事。

    外头赁来的没什么根基,给长公主送信这种苦差事自然落到了他头上,他去送信一贯是进了皇庄见了刘管事,仔细叮嘱了才走的,有机会遇见了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冬芮也是亲手给了的,有一回冬芮还给了他几两银子当赏钱呢,那回刚出院门就碰见了一个小丫头拎着水壶,见他拿着空水壶摇,便给他倒了一碗,他还送了对方一把饴糖。

    林文被人领到院子中间,还没搞明白是什么事,瞧着阵仗也不是什么好事,先跪下磕了头。只听站在长公主身旁的姐姐,开口斥到

    “好你个奴才,定是见国公夫人心善干起活来懈怠,竟误了公主的大事,就应当大棒子将你打出去才行。”林文被吓得全身止不住的抖,不知是什么事触怒了贵人,嘴里只能连连冤枉,头磕得梆梆作响,九儿站的远看不真,但光是听着头点地的声心里都生出许多悲切来。

    长公主不说话,逗弄着怀里的女儿,只听着冬芮叫人拿来了长凳,使唤一旁的军士走上前去要打林文。

    看他们演了这么一大出戏,国公夫人心里憋着一口气,终于是开口了

    “冬芮姑娘倒是好大的气派,两句话就要打杀我国公府的下人。他是赁给我家的,死在公主府要是闹到京兆尹公主府也讨不了好。”听了这话,长公主直直的看着前方,挥手将冬芮护到了身后才开口说道

    “是下人们做事不用心,误了本宫回京侍奉病榻,叫我不能送驸马最后一程,如此罪过别说是国公府的下人,便是我府里叫驸马整日花红柳绿的丫鬟婆子也是要打了赶出去的。”听了这话,国公夫人自知理亏,只得讪讪闭了嘴,去桌子上找了果子食用。

    院子里跪的林文便没那么好的运气,方才散开的军士又站了回来,他已经没力气再叫嚷了,只能声嘶力竭的吐出几个音节,九儿竖起耳朵辨认无非还是什么冤枉,他从前去送信时九儿遇见过他知道信是好好交给冬芮了的,可这椅子上的贵人也没人想问他是怎么回事。

    行刑的时候长公主和国公夫人说不忍相看各自回房了,走的时候一院子的奴仆也全走了,只剩下零星几人,天上淅淅沥沥的飘着雨夹雪,九儿躲在廊下,看林文被打得咽了气。

    九儿生了一点慈心,撑着伞走到了院子中间,想替无辜枉死的林文挡一挡风雪,可是才刚走进瞧着满地的血污便直犯恶心,又躲了回去。

    眼睁睁瞧着他被人用一卷草席裹住,抬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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