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肃穆，道上的积雪被扫得干干净净，留下冰冷刺骨的石砖，随处可见垂首低头的宫女太监和来回巡逻的侍卫。
皇城之内，仿佛呼吸大声一点，都是一种罪过。
素罗一路趋步一路低声敲打她：“身上的夹袄，一会儿到殿门外时，赶紧去了。”
“脚步轻些，殿里头静，手臂摆幅小一点。”
“稍稍屈身，不用你做旁的，入了殿只需垂首低目，切莫胡乱张望，谨记。”
从宫门至议政殿外，素罗同她说了足足二十道规矩，听着好像恨不能她在死时也能遵守规矩，死得恭敬有礼些才好。
挽月一路默认颔首，跟着素罗走上石阶，还未走上殿前，就远远看到议政殿门外，身着雀羽大氅的女子正不耐烦地扯着领口的系带，腰间的玉石珠翠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那女子形貌昳丽，微怒时长眉微蹙，道：“什么劳什子玩意儿，勒得我难受。”
“公主殿下，可别现在解咯，还未入殿，小心着凉。”内侍太监上前道。
“死不了。”对于内侍太监的关心，公主颇为不屑。
“今儿个圣上早膳，只用了些茶点……”内侍太监好像是试图用这一句话告知公主，圣上今日龙心不悦，连早饭都吃不下，提醒她谨言慎行，别总把死了活的挂在嘴边。
公主却完全没听到似的，冷冷瞥一眼殿外上头青灰的天空。
素罗赶紧领着挽月踏上殿门前，同公主回禀道：“公主殿下，人带来了。”
这边是昭阳公主了，挽月上前行礼，“挽月拜见……”
话音未完，昭阳公主身侧的几个侍婢就快步走上来，完全隔绝了两人。
侍婢们熟练地伺候公主解下雀羽大氅，整理容装，在最后一枚发簪扶稳时，殿外的几个内侍黄门也随之将议政殿的殿门缓缓推开。
昭阳公主大步入殿，挽月在素罗的眼神示意下，躬身紧随。
她垂着眉眼，视线里只有昭阳公主的背影，不敢乱望向其他，连余光都谨慎收住。
只知道殿内缠枝金鹤衔着的烛灯，明晃耀眼，御前透雕龙纹五足金炉里的沉香，浓郁微苦。
“父亲。”昭阳公主站定，朗声见礼，偌大的议政殿里回响她的声音，气势如飞驰骏马，不像是来拜见的，倒像是来宣战一般。
挽月脚下随之停住，规规矩矩地跪下叩首，稍抬眼时望见皇帝的模样，并无传言中的不怒自威，一张脸普通如隔壁家的大伯。
可想而知，昭阳公主的母妃应当格外绰约光艳，否则仅凭皇帝这张普通的脸，断然得不出公主这样明丽的容貌来。
皇帝高坐于金龙翘首的书案前，手中继续翻阅着奏折，没有抬头，随口似的问一句：“你府里最近还好？”
“有什么不好的。”昭阳公主随意找了窗边的一张座椅，大咧咧地掀袍坐下，神态张扬。
“难说。”皇帝喝了一口茶，又拿起笔批阅起奏折，依旧没抬头看人，只说：“你那些男宠若是争风吃醋闹起来，场面就难看了。”
昭阳公主眼神朝上白了一眼，道：“有什么难看的，闹起来就赶出去，再闹就杀了。”
随手一扬，干脆利落如刀刃。
皇帝手里翻了翻奏折，道：“对咯，要赶就全赶，要杀就全杀，别留下一两个祸害惹得所有人都不高兴。”
两人话至此处，如话家常，一直跪在地上的挽月仍旧没能从其中琢磨出素罗所说的“圣上盛怒，要责罚公主”的意思来。
捋了捋，不过是公主养男宠，皇帝让她好好安顿这些人别闹起来，哪里来的盛怒？又哪里来的责罚？
公主嗤鼻：“谁不高兴了？”
皇帝搁下奏折，悠悠道：“英国公在朝功勋赫赫，少有向朕求什么赏赐，好不容易开口为自己小儿子求娶昭阳公主，他前脚上了奏本，你这个昭阳公主完全不顾君臣情义，后脚就广纳男宠，这不是非要驳英国公的脸面吗？别说朝臣，就是那些个什么也不懂的百姓也看不下去。”
“看不下去就挖了眼睛，两目清静。”昭阳公主的话刺拉拉带着刀子，随时随地要杀人见血似的。
皇帝语气平缓：“你是皇室的公主，该为天下女儿的典范，自小读书习字，也应当懂些道理。”
昭阳公主一拍桌一起身，火中爆栗似的：“什么道理？”
“坐下！像什么样子？”
“呵，父亲教的道理难道不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么？当初我舅舅不也是战功赫赫？他不过是求你宽恕我母妃，你不仅充耳不闻，还以此加罪于他，现如今英国公功勋赫赫，为他儿子求娶公主，我就要答应？！”
“昭阳。”
父女两人互相直视，似有一瞬刀光晃过挽月的脖子。
挽月悄然绷住了呼吸。
公主又缓缓坐下，冷声冷语：“我是父亲的女儿，当然要学学父亲当年风姿，这桩婚事断断不能答应。”
“在这种事上你倒是学得快，诗书对弈朕也不俗，怎么不见你学啊？再说了，你舅舅是你舅舅，英国公是英国公。”
“什么叫我舅舅是我舅舅！”昭阳又怒得拍桌：“你怕我舅舅居功自傲，暗揣反意，却不怕英国公也有此心？还是说，天下任何人都比我舅舅，都比我母妃值得信任？”
“说话就说话，拍什么桌子？跟谁学的这臭脾气！”
“呵，议政殿的一张桌子也比我母妃重要吧？”
“昭阳。”皇帝第二次喊了昭阳。
此时的他显然没什么耐心与这个女儿讲道理，直接说道：“英国公昨日与朕提及此事，倒是十分宽宏大量，禀奏说公主年纪尚轻，心性不定也是有的，只盼朕早日下旨赐婚，英国公已如此体谅，你也不要太胡闹任性，耍狠斗气够了就早早收敛，成家归心。”
“哼，英国公那老匹夫宽宏大量？他打的什么算盘当我不知道呢！”
“此事到此为止。”皇帝打断她，喝一口茶后便草草下旨：“宣朕旨意，昭阳公主任性妄为，罚禁足半个月，公主侍读未尽劝谏之责，有意放任公主广纳男宠，居心甚恶，赐杖三百于廷。”
顿了顿，又道：“这也算是给英国公一个交代。”
话毕，搁下手中鎏金茶盏，拂袖罢议。
赐三百杖？！！！
挽月愣怔在原地，一道话家常般不咸不淡的圣旨，如一卷破旧草席，将她这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卷成了尸体，连个预兆都没有。
她明知可能会死，却不知竟当即就死。
砰！
如撞石柱，在议政殿里闷响。
正要起身的皇帝这才注意到跪在地上的人。
“挽月谢主隆恩。”挽月抬头，鲜血不间断的从前额流下来。
她声线有些哑，不知是强装镇定还是真的镇定，语气倒是不紧不慢：“挽月知罪，罪该万死，然挽月的性命对公主殿下还有用，恳求陛下宽恕一段时日。”
皇帝随口问昭阳一句：“你留她还有什么用？”
“父亲问我？”还坐着的昭阳一脸无语，两手一摊，道：“既问我，那就是没用。”
皇帝瞥一眼垂死挣扎的挽月，道：“既没用，依旨行事罢。”
“公主殿下。”挽月跪着挪到昭阳脚边磕头，仰起脸来，眼泪十分听话地吧嗒吧嗒掉下来，珍珠似的。
她凄凄惨惨地说：“公主殿下，你不是打算用挽月的性命，逼迫英国公放弃这桩婚事吗？挽月今日在这里死了，那明日谁来代替挽月再死一次呢？”
昭阳稍一抬脚，将她踹开，不屑道：“我何时说过这些话？”
挽月泪眼婆娑地望着她，十分恳切道：“公主殿下还说，要挽月以身入局，以命护主，最好是死在众人面前，血溅当场，才可使所有人相信英国公之子意图伤害公主……”
“入局？”皇帝很快捕捉到令他不悦的字眼，余光划过昭阳，语气里似有几分探究之意。
昭阳冷冷瞥一眼皇帝，冷嗤：“看我做什么，入什么局都是她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皇帝无言。
两人生疑之时，挽月在一旁煞有其事地说道：
“公主殿下说：‘与其受其挟制，不如趁早永绝后患，省得那老匹夫不死心！’
素罗姐姐劝道：‘一着不慎，是会伤了公主性命的，为了退婚，不值当的。’
‘退婚？不过是小事，但凡他敢伤了我，一桩罪责在身，别说是儿子，就是他爹英国公往后也绝不会好过，本宫要的就是他们不好过。’
‘可此招太过凶险，刀剑无眼……’
‘怕什么，安排妥当自不会有什么闪失，找一个能护主的就是了。’
‘是，婢子这就去准备。’”
话毕，她怯怯地看了一眼昭阳，装出一副谨小慎微的可怜样儿。
公主不愿嫁入英国公府，圣上对英国公应当也有忌惮，挽月的这些话，是为了针对英国公府，所以无论是真是假，只要公主或是圣上任何一人希望它是真的，那挽月就有生路。
这侍读倒是编得有模有样。
昭阳歪坐在椅子上，意犹未尽似的，道：“学得倒是挺像，继续……”
“挽月位卑言轻，只偶然听得这些，不敢继续探听其他……”挽月垂首，擦了擦眼泪：“而后素罗姐姐便寻上我，要我忘却生死，以身入局，那时我就明白，我这条命终究是留不住了。”
皇帝负手，淡淡道：“昭阳，她说的可都是真的？”
昭阳白了一眼：“这些屁话也就你信。”
皇帝冷哼，道：“你为了与英国公耍狠斗气，连广纳男宠的事都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屁事屁话不能信的？”
昭阳公主懒得解释，起身甩了甩宽袖，凤眸微眯，冲着挽月道一句：“既这样，那你放心去死吧，侍读多的是，今日你死了，后日再招一个就是，又不止你一个能护主的。”
“可公主殿下，她们和我不一样。”挽月仰面看向昭阳，语气真诚。
“都是肉身凡胎的，有什么不一样？难不成你九条命？”
“她们父母双全，亲友俱在，肯定十分怕死，刀剑使来，心有挂碍，定会有闪躲犹疑，一不小心伤着公主可如何是好？素罗姐姐正是因为知晓这一点，才选中了我。”
“哦，依你的意思，是提醒我再寻一个与你一样，父母亲友都已去世的侍读代替你？”
“…………”
倒也可行。
挽月无话，垂首盯着地面。
昭阳看她吃瘪，满意点头：“嗯，我知道了，这就让素罗速速去办。”
挽月身子慢慢俯下，郑重跪拜道：“挽月拜别公主殿下，愿殿下此后千岁万福。”
已尽人事，但听天命。
皇城之内，仿佛呼吸大声一点，都是一种罪过。
素罗一路趋步一路低声敲打她：“身上的夹袄，一会儿到殿门外时，赶紧去了。”
“脚步轻些，殿里头静，手臂摆幅小一点。”
“稍稍屈身，不用你做旁的，入了殿只需垂首低目，切莫胡乱张望，谨记。”
从宫门至议政殿外，素罗同她说了足足二十道规矩，听着好像恨不能她在死时也能遵守规矩，死得恭敬有礼些才好。
挽月一路默认颔首，跟着素罗走上石阶，还未走上殿前，就远远看到议政殿门外，身着雀羽大氅的女子正不耐烦地扯着领口的系带，腰间的玉石珠翠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那女子形貌昳丽，微怒时长眉微蹙，道：“什么劳什子玩意儿，勒得我难受。”
“公主殿下，可别现在解咯，还未入殿，小心着凉。”内侍太监上前道。
“死不了。”对于内侍太监的关心，公主颇为不屑。
“今儿个圣上早膳，只用了些茶点……”内侍太监好像是试图用这一句话告知公主，圣上今日龙心不悦，连早饭都吃不下，提醒她谨言慎行，别总把死了活的挂在嘴边。
公主却完全没听到似的，冷冷瞥一眼殿外上头青灰的天空。
素罗赶紧领着挽月踏上殿门前，同公主回禀道：“公主殿下，人带来了。”
这边是昭阳公主了，挽月上前行礼，“挽月拜见……”
话音未完，昭阳公主身侧的几个侍婢就快步走上来，完全隔绝了两人。
侍婢们熟练地伺候公主解下雀羽大氅，整理容装，在最后一枚发簪扶稳时，殿外的几个内侍黄门也随之将议政殿的殿门缓缓推开。
昭阳公主大步入殿，挽月在素罗的眼神示意下，躬身紧随。
她垂着眉眼，视线里只有昭阳公主的背影，不敢乱望向其他，连余光都谨慎收住。
只知道殿内缠枝金鹤衔着的烛灯，明晃耀眼，御前透雕龙纹五足金炉里的沉香，浓郁微苦。
“父亲。”昭阳公主站定，朗声见礼，偌大的议政殿里回响她的声音，气势如飞驰骏马，不像是来拜见的，倒像是来宣战一般。
挽月脚下随之停住，规规矩矩地跪下叩首，稍抬眼时望见皇帝的模样，并无传言中的不怒自威，一张脸普通如隔壁家的大伯。
可想而知，昭阳公主的母妃应当格外绰约光艳，否则仅凭皇帝这张普通的脸，断然得不出公主这样明丽的容貌来。
皇帝高坐于金龙翘首的书案前，手中继续翻阅着奏折，没有抬头，随口似的问一句：“你府里最近还好？”
“有什么不好的。”昭阳公主随意找了窗边的一张座椅，大咧咧地掀袍坐下，神态张扬。
“难说。”皇帝喝了一口茶，又拿起笔批阅起奏折，依旧没抬头看人，只说：“你那些男宠若是争风吃醋闹起来，场面就难看了。”
昭阳公主眼神朝上白了一眼，道：“有什么难看的，闹起来就赶出去，再闹就杀了。”
随手一扬，干脆利落如刀刃。
皇帝手里翻了翻奏折，道：“对咯，要赶就全赶，要杀就全杀，别留下一两个祸害惹得所有人都不高兴。”
两人话至此处，如话家常，一直跪在地上的挽月仍旧没能从其中琢磨出素罗所说的“圣上盛怒，要责罚公主”的意思来。
捋了捋，不过是公主养男宠，皇帝让她好好安顿这些人别闹起来，哪里来的盛怒？又哪里来的责罚？
公主嗤鼻：“谁不高兴了？”
皇帝搁下奏折，悠悠道：“英国公在朝功勋赫赫，少有向朕求什么赏赐，好不容易开口为自己小儿子求娶昭阳公主，他前脚上了奏本，你这个昭阳公主完全不顾君臣情义，后脚就广纳男宠，这不是非要驳英国公的脸面吗？别说朝臣，就是那些个什么也不懂的百姓也看不下去。”
“看不下去就挖了眼睛，两目清静。”昭阳公主的话刺拉拉带着刀子，随时随地要杀人见血似的。
皇帝语气平缓：“你是皇室的公主，该为天下女儿的典范，自小读书习字，也应当懂些道理。”
昭阳公主一拍桌一起身，火中爆栗似的：“什么道理？”
“坐下！像什么样子？”
“呵，父亲教的道理难道不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么？当初我舅舅不也是战功赫赫？他不过是求你宽恕我母妃，你不仅充耳不闻，还以此加罪于他，现如今英国公功勋赫赫，为他儿子求娶公主，我就要答应？！”
“昭阳。”
父女两人互相直视，似有一瞬刀光晃过挽月的脖子。
挽月悄然绷住了呼吸。
公主又缓缓坐下，冷声冷语：“我是父亲的女儿，当然要学学父亲当年风姿，这桩婚事断断不能答应。”
“在这种事上你倒是学得快，诗书对弈朕也不俗，怎么不见你学啊？再说了，你舅舅是你舅舅，英国公是英国公。”
“什么叫我舅舅是我舅舅！”昭阳又怒得拍桌：“你怕我舅舅居功自傲，暗揣反意，却不怕英国公也有此心？还是说，天下任何人都比我舅舅，都比我母妃值得信任？”
“说话就说话，拍什么桌子？跟谁学的这臭脾气！”
“呵，议政殿的一张桌子也比我母妃重要吧？”
“昭阳。”皇帝第二次喊了昭阳。
此时的他显然没什么耐心与这个女儿讲道理，直接说道：“英国公昨日与朕提及此事，倒是十分宽宏大量，禀奏说公主年纪尚轻，心性不定也是有的，只盼朕早日下旨赐婚，英国公已如此体谅，你也不要太胡闹任性，耍狠斗气够了就早早收敛，成家归心。”
“哼，英国公那老匹夫宽宏大量？他打的什么算盘当我不知道呢！”
“此事到此为止。”皇帝打断她，喝一口茶后便草草下旨：“宣朕旨意，昭阳公主任性妄为，罚禁足半个月，公主侍读未尽劝谏之责，有意放任公主广纳男宠，居心甚恶，赐杖三百于廷。”
顿了顿，又道：“这也算是给英国公一个交代。”
话毕，搁下手中鎏金茶盏，拂袖罢议。
赐三百杖？！！！
挽月愣怔在原地，一道话家常般不咸不淡的圣旨，如一卷破旧草席，将她这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卷成了尸体，连个预兆都没有。
她明知可能会死，却不知竟当即就死。
砰！
如撞石柱，在议政殿里闷响。
正要起身的皇帝这才注意到跪在地上的人。
“挽月谢主隆恩。”挽月抬头，鲜血不间断的从前额流下来。
她声线有些哑，不知是强装镇定还是真的镇定，语气倒是不紧不慢：“挽月知罪，罪该万死，然挽月的性命对公主殿下还有用，恳求陛下宽恕一段时日。”
皇帝随口问昭阳一句：“你留她还有什么用？”
“父亲问我？”还坐着的昭阳一脸无语，两手一摊，道：“既问我，那就是没用。”
皇帝瞥一眼垂死挣扎的挽月，道：“既没用，依旨行事罢。”
“公主殿下。”挽月跪着挪到昭阳脚边磕头，仰起脸来，眼泪十分听话地吧嗒吧嗒掉下来，珍珠似的。
她凄凄惨惨地说：“公主殿下，你不是打算用挽月的性命，逼迫英国公放弃这桩婚事吗？挽月今日在这里死了，那明日谁来代替挽月再死一次呢？”
昭阳稍一抬脚，将她踹开，不屑道：“我何时说过这些话？”
挽月泪眼婆娑地望着她，十分恳切道：“公主殿下还说，要挽月以身入局，以命护主，最好是死在众人面前，血溅当场，才可使所有人相信英国公之子意图伤害公主……”
“入局？”皇帝很快捕捉到令他不悦的字眼，余光划过昭阳，语气里似有几分探究之意。
昭阳冷冷瞥一眼皇帝，冷嗤：“看我做什么，入什么局都是她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皇帝无言。
两人生疑之时，挽月在一旁煞有其事地说道：
“公主殿下说：‘与其受其挟制，不如趁早永绝后患，省得那老匹夫不死心！’
素罗姐姐劝道：‘一着不慎，是会伤了公主性命的，为了退婚，不值当的。’
‘退婚？不过是小事，但凡他敢伤了我，一桩罪责在身，别说是儿子，就是他爹英国公往后也绝不会好过，本宫要的就是他们不好过。’
‘可此招太过凶险，刀剑无眼……’
‘怕什么，安排妥当自不会有什么闪失，找一个能护主的就是了。’
‘是，婢子这就去准备。’”
话毕，她怯怯地看了一眼昭阳，装出一副谨小慎微的可怜样儿。
公主不愿嫁入英国公府，圣上对英国公应当也有忌惮，挽月的这些话，是为了针对英国公府，所以无论是真是假，只要公主或是圣上任何一人希望它是真的，那挽月就有生路。
这侍读倒是编得有模有样。
昭阳歪坐在椅子上，意犹未尽似的，道：“学得倒是挺像，继续……”
“挽月位卑言轻，只偶然听得这些，不敢继续探听其他……”挽月垂首，擦了擦眼泪：“而后素罗姐姐便寻上我，要我忘却生死，以身入局，那时我就明白，我这条命终究是留不住了。”
皇帝负手，淡淡道：“昭阳，她说的可都是真的？”
昭阳白了一眼：“这些屁话也就你信。”
皇帝冷哼，道：“你为了与英国公耍狠斗气，连广纳男宠的事都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屁事屁话不能信的？”
昭阳公主懒得解释，起身甩了甩宽袖，凤眸微眯，冲着挽月道一句：“既这样，那你放心去死吧，侍读多的是，今日你死了，后日再招一个就是，又不止你一个能护主的。”
“可公主殿下，她们和我不一样。”挽月仰面看向昭阳，语气真诚。
“都是肉身凡胎的，有什么不一样？难不成你九条命？”
“她们父母双全，亲友俱在，肯定十分怕死，刀剑使来，心有挂碍，定会有闪躲犹疑，一不小心伤着公主可如何是好？素罗姐姐正是因为知晓这一点，才选中了我。”
“哦，依你的意思，是提醒我再寻一个与你一样，父母亲友都已去世的侍读代替你？”
“…………”
倒也可行。
挽月无话，垂首盯着地面。
昭阳看她吃瘪，满意点头：“嗯，我知道了，这就让素罗速速去办。”
挽月身子慢慢俯下，郑重跪拜道：“挽月拜别公主殿下，愿殿下此后千岁万福。”
已尽人事，但听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