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舒已经四天四夜不眠不休,神力几乎耗尽,身体也撑到极限,刚躺进浴池里,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她平日不爱笑,也不爱说话,此刻却像只温顺的小白猫,深沉的呼吸在空中回旋,湿漉漉是睫毛微微颤抖。

    少女褪去昔日的淡漠与疏离,冷白的皮肤在氤氲的水汽中透着淡淡的绯色,竟多了几分柔和与不可亵渎的矜雅。

    许是太累,江月舒头昏脑涨,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五千年前,那个时候的神界钟灵毓秀,灵气四溢,生灵遍地,物华天宝,连太子殿前的四根擎天柱都是金银所嵌。

    至于魔界,则比较萧条没落,群龙无首,颓垣败壁,渐渐地,神界的灵力弥天盖地,魔族也愈发消弥。

    简单来说,这是神界的黄金时代,亦是魔界的暗黑时代。

    偏偏在这种情况下,天界诞生一位邪门的小孩,无父无母,衔厄而生,他就像凭空出现的天灾,走到山前山塌,走到水前水旱,连他出生的地方都尸骸遍地,百里之内寸草不生,因此,大家送它一个外号:小邪物。

    江月舒第一次遇见小邪物,小孩年仅四岁,白发玄衣,周身被血笼罩,只露出两只晦暗不明的眼睛。

    彼时,江月舒贵为天界太子,琼枝玉叶,被众星捧月,但他从不持宠而娇,反而无欲无求、白水鉴心,他问小邪物:“你叫什么?”

    小邪物睫毛轻颤,摇了摇头。

    江月舒笑道:“此山名为闻桉,以后你就以闻为姓,澈为名。”

    小邪物看着他:“为什么叫澜?”

    “因为澜字有纯洁之意,你长的很好看,尤其是眼睛,湛清,澄澈,很纯洁。”江月舒轻声说。

    小邪物垂头,讪讪道:“你错了,大家说我天生邪魔,坏事做尽,罪该万死。”

    江月舒听出他的声音带着难过,想了想说:“如果有一天,你没有杀人,但是大家都说你杀人了,那这个人就一定是你杀的吗?”

    “当然不是。”小邪物说。

    江月舒笑了笑说:“那不就行了?声音高的并不一定是对的,你性子如何,是好是坏,只有你自己知道,不必在意旁人看法。”

    小邪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后来,江月舒将小邪物带回太子殿。

    然而物是人非,事与愿违。

    多年后,景澜叛变,成为新一任魔神,不仅拥有不死之身,修为亦超出三界之外。

    凭借一杆银色长枪,打的十万天兵屡屡败退,大家想尽办法,对他依旧束手无策。

    屠戮神明,欺师灭祖,种种罪名一时惹得民怨滔滔,各大神族携手在幽冥山对其展开围剿,却落个尸骨未寒的下场。

    血流千里,哀鸿遍野。

    景澜一战成名,也令诸神胆战心惊。

    江月舒望着尸山,心如刀割,他不知道死了多少亲族,不知道那一场战争发生了何事,不知道景澜身在何方,他甚至不知道为何局势会变成这样,可是这些灾难确实是景澜带来的,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江月舒无法反驳,明知要秉公执法,却屡次破例,次次放景澜远去。

    可惜景澜并未收敛,反而多次挑起战争,火灾横行,子民生活在炼狱中。

    直到有一天,上天庭传出一个消息:天后陨了,死于景澜的长枪下。

    一个神官将折扇“啪”地一声拍在桌上,斥道:“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景澜此子欺师灭道,蛇蝎心肠,太子殿下当年将其带回太子殿,本意是望他改邪从良,一心向道,可他呢?天杀的魔种不仅不领情,反而觉得寄人篱下是对他的侮辱,后来又被权势蒙蔽双眼,试图在上天庭谋逆造反,足足搭上了上万条命,连天后都死在他手中,他的心简直比几万年的猛兽还锋利,像这种邪魔简直不配活在世上。”

    “他不仅弑杀无数上神,听说北斗尊者的孩子都死了,那孩子只有六岁。”

    “小孩子有什么错,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长的挺好看,偏偏心思那么歹毒。”

    “像他这种心狠手辣狼子野心的魔种,为了统一三界,别说杀天后,他究竟有谁不敢杀?”一句更愤怒的声音响起。

    “是啊,若不是他,神明不会陨落,英灵不会永埋地底,空气中也不会常年充斥血腥味,他简直就是灾星,灭世主。”

    愤怒声,咆哮声,传遍神界,后来,神界又传出一句话:“景澜死了,殿下杀的。”

    那一场屠杀,有十万天兵亲眼见证,山丘化为平地,湖水逆流而上,就连人间的大雪都染成了血红色。

    景澜毕竟是魔界之首,不乏有神怀疑他躲在魔界隐忍负重,有胆大的上神私下里前往魔界打探消息,但是他们根本进不去,魔界周围有一层薄如蝉翼散发淡淡白光的结界。

    这是景澜生前设下的,众神对此无计可施。

    七十二星君无法进入魔界,便在景澜生源地修建一座坍塌的房屋,叫神灭,神官希望景澜神光永灭,不入神间。

    神灭旁还有一座宝塔,这座宝塔修的更是粗糙,青堂瓦舍,白顶灰底,方圆十里没有人杰地灵,也没有金银珠宝,塔外的玫瑰倒是开的娇艳,梧桐木也长得郁郁葱葱。

    史称陵园,说的好听,叫古墓,说的难听,叫伏魔塔。

    寻常时节,天界一派安然,唯有中元节会从地底钻出无数哀嚎,是万鬼同悲,亡魂哭诉,因此陵园外有七十二头火凤凰念清心咒,三十六道刺破苍穹的红光照彻方圆百里,无数神仙设下阵法,就连白天也有十万天兵交替巡逻。

    九尾蛇妖说他们白费力气,景澜是不可能苟且在魔界的,景澜虽是魔界之首,但在魔族眼中,他却是一个碌碌无为的魔头,在位期间没有丰功伟业,反而招惹不少祸事,所以魔界的大小妖都不喜欢他,就连他死后,也没有一只魔为此流泪,大妖砸碎了祭祀台,甚至画了景澜的画像,又在上面插上万千银针,以示诅咒。

    心细的水神望着海晏河清的神界,不免担忧道:“说起来,景澜拥有不死之身,他真的死了吗?万一他是假死,天界可又要遭殃了。”

    “肯定死了,神的魂魄只能存在五百年,如今都过去几千年了,他肯定死了。”

    五千年来,上天庭一往如初,至于景澜 ,那个高坐在王位上手段阴狠的男子,虽死,却令大家心生胆寒。

    七十二星君在景澜生源地修建一座伏魔塔,取名神灭,神官希望景澜神光永灭,不入神间。

    至此,天界彻底太平。

    可惜,景澜是超越三界的存在,死后竟悄悄转世到人间了。

    江月舒对天帝说:“父君,儿臣要去人间。”

    天帝看了他很久,极轻地摇了摇头:“不行。”

    一千年后,江月舒打败了鬼域魔煞,破了鬼渊山,他再次对天帝说:“儿臣要去人间。”

    天帝还是摇头。

    两千年后,江月舒历了七次天劫,三千年,江月舒击败了位列前茅的七十二星君;四千年,江月舒灭了七族,一剑战胜十二战神,成为神界最高审判官,他再次对天帝说:“儿臣要去人间。”

    天帝无奈地看着他,说:“和我比一场,赢了就放你离开。”

    江月舒同意了。

    那场比试打了四天三夜,火光冲天,山河崩塌,可惜江月舒还是输了。

    天帝却叹口气,转身离开时说了句:“你去吧。”

    水池里的水很热,江月舒的睫毛微微晃动,心好像闯进一匹凶猛的野兽,正一点一点吞噬她的五脏六腑,浑身上下疼的难以呼吸。

    她调整呼吸,在水池里泡一会儿才站起来,随着她起身,水池里的水哗啦哗啦直往流出来,有几滴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她拿起早就熏好香的衣料往身上穿。

    可能是心不在焉,她穿衣裳格外慢,系束带时差点把自己勒死。

    隔了很久,她才踏出浴池。

    景澜靠在窗前,似是等太久,他手中正把玩一柄折扇,扇子上刺着一朵盛开的牡丹花,衬得他翩翩公子,皎若仙人。

    抬眸对上景澜的目光,那双眼睛和昔日一样明亮,像天上的星星,这种场景以前只会在梦中出现,但她明白,景澜回来了,景澜没有变,这些年,她只是和景澜分散了,现在,他该把景澜找回来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

    景澜注意到她薄唇禁闭,目光奇怪,不解道:“怎么了?”

    这双眼睛太认真,江月舒有些不自然地避开目光,沉默一会面色如湖水般平静,随口编一个谎言:“饿了。”

    景澜挑眉,大方道:“想吃什么?我请你。”

    江月舒看着他,淡淡道:“三拼鸳鸯炙、糖醋排骨、鲤鱼脍、茯苓饼……”

    她点的都是景澜平日爱吃的,最后补充道:“够吗?”

    景澜点点头,忙说:“够够够。”

    收回目光时瞥到她手腕几道扎痕,筋脉处有九个结疤的伤口,伤口很小,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如果说是意外,那这伤口伤的也太巧了。

    江月舒收拾包袱时,回头看见景澜莫名其妙地望着她,问他:“发什么呆?”

    景澜忍了忍,最终忍不住说:“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江月舒不疾不徐道:“锋针扎的。”

    景澜眸中闪过一抹怀疑,道:“嗯?”

    江月舒看着他:“前几天站在屋顶吹风,不小心从楼梯滚了下去,被几块带针的木板扎的。”

    “以后注意点。”景澜抬眸望向窗外,双手随意搭在椅背上。

    锋针吗?不可能,从楼梯跌倒?更是不可能。

    荒谬的借口让景澜心中不舒服,他不开心的并不是江月舒骗他,而是江月舒根本懒得找一个靠谱的理由打发他。

    这让他觉得自己不值得信任,与江月舒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鸿沟。

    长久的相处,江月舒一眼就能捕捉到景澜的燥郁,她并非存心欺瞒,但她的身份,暂时还不能让景澜知道。

    她走到景澜身侧,自下而上打量他,耐心道:“生气了?”

    “少自作多情,我才不会生气。”景澜轻哼一声。

    江月舒直言不讳道:“可是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在生气。”

    景澜定定看着他:“你以为你会读心?”

    江月舒说:“我不会读心,但我了解你。”

    景澜眉眼一弯,戏谑道:“怎么?你住我心里了?”

    看他一副吊儿郎当没正行的样子,江月舒就明白他生不气了。

    毕竟这小子是小孩子心性,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有时候生气,一两颗糖就能哄好,看景澜笑了,江月舒也跟着笑了一声,温声道:“年纪不大,嘴巴挺刁。”

    “谢谢夸赞。”景澜笑嘻嘻说着,和江月舒并排走出去,深秋的晨间挺冷,吹的皮肤发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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