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坐到了我身边,静静地听我说着一切

    我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前些日子处理了一个案子,一个男人的妻子女儿被绑架,我和同事将人救出来,抓了那个绑架犯,本该接下来依法审问判刑、但是,但是..

    “然后呢”华晨手轻拍着我的背给我顺气,温声问道。

    我闭上眼,回忆那天发生的一切——

    我是警校优秀毕业生,能力强,但性子也烈。上级派我出任务,还总是把最后的群众沟通工作也交给我,是想磨我心性。我那天去开车送受害者回家,那男不小心把我的火星挂牌弄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那男人说要赔我,可看到是有关华晨宇的东西后立马发出不屑的嗤笑,还说着小姑娘品位不行啊,喜欢的这是东西。同事知道我有多喜欢华晨宇,连忙拉住我眼神示意不要和群众起冲突。我硬着语气也忍住没说别的,只是说了句“你赔我一个就行。”谁知那人立刻举起手机对准我,威胁我说警察对群众这种态度,信不信我给你曝到网上。

    我又气又堵,回去后还被领导批了一顿……

    我又咳嗽了一阵,华晨宇不知从哪儿变出根体温计让我夹上。“不喜欢我的人多了,没必要因为这个和那些人生气的,不要影响你的工作啊。”他在我夹温度计时转过头去,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分不出他语气中的情绪

    “但我现在不知道我这个工作的意义了!”我的声音陡然拔尖,“那天判决下来之后,我去看了那个绑架犯,你知道吗?他那个眼神,还有他绝望的笑——他冲我喊:“我是绑架了他的妻女,但我没有伤她们分毫;但他,他杀了人啊。

    他在网上说的那些话,逼死了我的媳妇和闺女呐!为什么没人惩罚他!

    “他告诉我:人言,也是可以杀人的。他喊我警官,他问我:你们警察,你们法律,为什么不去管这些杀人犯?

    “华晨宇.”我泪眼迷蒙地抓住他的手腕,“你是还活着——那万一、万一有一天你挺不住了呢?”

    “你是我见过面对恶意最多,却仍能坚持下来的人类了,如果你死了,我,我们,我们还能相信什么?”

    如果你死了,这个社会,就真的失败了。那自此以后,面对网络暴力,就只剩下一个又一个的牺牲品,就再也没有那一点苦苦坚持的微光了、

    我们的天,就真的黑了.

    我知道,我知道,“华晨宇垂着眼,轻轻揩去我下巴尖上汇聚的泪,泪珠顺着他拇指的外侧滑向他的腕骨,他没擦,声音更低了些,但也更为坚定:“我说了,我只剩下你们了,怎么会随便离开?”他顿了顿,笑道:“还有什么难受的事,你说,我听着呢。

    “有,”我躲开他的目光,停了会儿,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我深吸口气,又轻而缓慢地小心呼出来,“但我现在不想说,我怕你会……对我失望。”

    “没事,”他揉了一把我的头,“那就先睡觉,把温度计给我,我去给你找药。

    我听话地把温度计捏出来给他。“唔,41.2℃,有点高——perper,带姐姐上楼,“喵?”perper在旁边看我哭了半天,作为一只猫,它也不是很懂,把自己听困了。被爹这么一叫,立刻支棱起来,歪着脑袋看我,

    这不靠谱的样儿,它爹果断放弃,“算了,还得是我。”华晨宇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还没吃两口的炸串,还是在宵夜和病号中选择了后者。

    “我想,你是不是需要一个拥抱?”

    当然、谁不想,连成都的熊猫大人偶都可以抢着让他抱,我用力地抹了把泪,又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笑了,站起身来,俯下身抱我。之前没有人给过我拥抱,这个我很清楚,没有。但我也想过,如果有,我会喜欢什么方式?

    就是这种方式。我笑了笑自己,没想到,第一次被人拥抱,就是和自己最喜欢的人,还以自己最渴望得到的方式。温暖,被他的气息完全笼罩,视线被置于他投下的阴影里,连胳膊也甘心被束住,不越出安全区半分。用最脆弱的后颈去接触他呼吸时的热息,完美地隐藏好我所有的悲喜情动,以及靠近所求时灵魂的颤栗。

    “谢谢,”

    他在我耳边轻“嗯”了一声,他的音色本就华丽而高贵,低声回应时更是真正如乐器一般悦耳。他随即又说;“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对我说‘谢谢’了,哦,还有,也不用说‘对不起’,在火星,我们不需要这两个…小心翼翼的词汇。”

    我将心中蠢蠢欲动的情愫按回去,垂眸答应。果然,他只是把我当他的千万火星人中的一员。温柔和爱,是给这个群体的,而非单独对我这个萍水相逢的可怜蛋。

    他松开我,扶我站起来,开玩笑道:“你现在回家了,回的还是火星国王的城堡,不去你的房间看看吗公主殿下?”

    “国王是公主的爹,”我小声吐嘈,跟上了他的步伐,“没王后我哪来的闺女?”他你是想到什么,捂了捂脸,“话虽如此,演唱会上,是有一些,呃,很多歌迷奇奇怪怪的……喜欢在我唱《寒鸦少年》时喊我爸爸……”

    “还不都是你惯的。”我这该死的倔强;反正我绝不会承认,如果我在现场,肯定叫得比谁都欢。

    “行,“他拖长了语调,打开一扇门,也开了里面的灯。

    “没人住,我收拾一下,”

    我跟过去要帮忙,被他按到一边儿的椅子上,怀里被塞进好大一团东西。

    “喵?”“嗯?”per哥仰着脑袋和我面面相觑

    “你给我看着perper 就行,别一会儿又让它蹭一身灰

    华晨宇明显是不会干活的,一边套枕套一边劫后余生地小声感叹“还好还好,被套是套好的。”我在旁边看得哭笑不得,几番想上手,又不能把per可放到满是尘絮的地上。

    他给我翻箱倒拒找了套睡衣,“妈妈当时给我买的,但有些小,一看我就穿不上,”

    我愣了。妈妈买的?怪不得,不合适也不舍得扔,这是他视若珍宝的和妈妈有关的东西吧——我看着他额前一层细密的汗,心中的负罪感再也遏制不住。我凭什么?只凭一个是他歌迷的名义就值得他为我做这做那、甚至让他付出他能得到的,他母亲给他的少之又少的东西吗?

    我配不上。

    我没想过我对谁的感情能换来谁真正地爱我。和他一样,我“没想过得到什么自然也不在乎失去”,而对于我唯一的挚爱,无论他的付出是对我,还是对我所代表的这个群体,他的这些温柔和情感,都让我惶恐而自卑。

    见我迟迟没回应,华晨宇把衣服直接放到床上,展开让我看:“我真没穿过,这可是唯一一件我妈给我买的还不带奥特曼的睡衣了——你要是嫌弃,我就只给你去找那些了。”他语气像小孩儿,手上却仍是一幅大人模样敲了敲我的脑袋。

    我想起他那个围了一圈奥特曼,还写着“花花要相信光噢”的生日蛋糕,又想起他直到现在还怕哥斯拉,不禁笑出声来,把刚刚心里的胡思乱想去消了不少。我疯狂摇头,装作威胁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还是更想穿哥斯拉睡衣。”

    然后,我亲眼看到他上一秒还笑着的脸上出现一丝迷茫,紧接着对换上震惊,应该是在这几秒内记忆回溯完毕,想起还有这一档子事儿火星人也知道怎么忘了……

    我对上他悲愤交加的目光,无辜地眨了眨眼。华晨宇气得平时和左立小学鸡吵架时的奶音都出来了,他“咬牙切齿”地拍了下床沿,转身就走,语气也是气势汹汹:“穿衣服,睡觉。”

    只是他刚“呼”地一声把门关上,又立刻打开,大步走到我面前把猫从我怀里抱走,“把Perper也还给我。”

    第二次关门声盖住了我没憋住的一声笑和per又一次迷茫而不满的叫声。我听着他逐渐远去的下楼脚步声,慢慢地敛起了才刚扬起的嘴角。高烧的无力感来得着我的四肢,我感觉我的骨头都在疼。疼得还很厉害,几乎到了下一秒就要晕过去的地步。

    我堪堪扶住床坐下来,慢吞吞地开始换衣服。裤子对我来说正好,但放到他身上应该也就堪堪盖过膝盖。睡衣是蓝色的,是那种雾蒙蒙的蓝,我很喜欢。脑子或许是烧坏了,我想起我读过的少得可怜的童话里的一个小王子,我记得故事里的城堡和月亮还有只有乌鸦当听众的钢琴。我记得,那时我就在想,这是一个蓝色的故事。

    我睡觉不喜欢关灯,但也不喜欢屋子里被照得太亮。这还不算完——  我还要戴上眼罩和耳塞,用被子裹得自己只露半个脑袋。然后离床头的小台灯远远的,彷彿这样可以让黑暗里潜伏的怪物被台灯的光吸引,而注意不到角落里默默观察的我,

    幸好他这个房间有床头灯。我打开小灯,鹅黄色光立刻暖融融地亮成一团。我把脱下来的卫衣和牛仔裤叠好,放在角落。没有眼罩,只好将胳膊搭在眼上,几乎不需要什么困意,可能还不到两分钟,我就沉沉睡去。

    但这一觉实在是睡得痛苦,我甚至觉得自己没有完全闭上眼,天花板上未被照亮的黑暗在我眼中真正成了一团一团的怪物,铺天盖地地向我压来,要将我窒息。耳边嘈杂至极,混成一团,我分不清是什么声音,竟臆想出有人在我头顶声嘶力竭地尖叫。我闭上眼,看到的却更光怪陆离。太阳穴一突一突地,像是被人一下下地重击。

    我这次可能真的要死了。

    都说死的时候会看到白光,我挣扎地睁开眼,床头还是那团暖黄色的光,像是已经亮了一百年。这一瞬间,我以为我还在自己家里。空气里的逼仄感还没有褪去,我像是被钉死在板上的标本,不能移动分毫,只能艰难地转动眼珠。——一切却还是我睡前的样子,没有华晨宇。

    没有华晨宇,我的目光徒劳地在黑暗中找寻了好久,最终还是在台灯上聚焦。

    太亮了,温柔的光里裹露出利箭,刺向了我的眼球,我将我逼出了生理泪水。我侧着头,仍只是看着,不移开半分,任滚烫得几乎给我皮肤灼烧之感的泪顺着眼尾滑向鬓间。

    直至干涸。

    过分干燥还带着尖锐的疼,我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所幸这一次,我还算清醒,清醒地承受痛苦这一次,是我那糟糕的过往。

    我承受着水涌入鼻腔的窒息,一遍又一遍,其实不算过对一个尚且年幼的我来说,是几乎致命的恐惧,惊恐的的眼睛,喉咙深处的痉挛,我倒在地上,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我信人生来是恶的,小孩子天真,残忍也更为赤裸,他们什么都懂,所以他们不会在你身上留抓挠的痕迹,大人也只会抱怨着“这孩子怎么总是摔倒,衣服天天都要洗.还总是弄破”。那时我就模模糊糊地认识到一个事实,我想,如果只是疼,那这真是最容易承担的代价了。至少,不会有人因为我而被麻烦,从而生气。

    但是,我怎么可能会天天摔倒?我从小就不哭不闹,最早地学会走路,最早地学会说话,在隔壁小胖子还分不清姐姐和姑姑的发音时,我就已经是会背好多唐侍的别人家的孩子……所以我又怎么会笨到一一日时摔倒?

    我规规短矩地长大,我对这样的自己生不出一点喜欢。我这辈子最疯狂的事或许就是高考改了志愿,没有听从父母的意思当个医生,而是浪费了五十多分填报了华晨宇的宗乡湖北的一个普通的警察学院,毕业前又决定了要去做一个第一线的刑警。四年里,我和家里断了一切来往,直到毕业那天,老师告诉我我的父母会参加典礼,我骄傲又自在,仿佛即将迎来我第一次抗争的胜利,直到,他们车祸的消息传来,我敏感又幼稚的自尊终于,轰然碎了一地,一地狼藉,我跪在地上好久,去捡我二十多年的破破烂烂和荒唐可笑。我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华晨宇的母亲明明在他那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他,缺失了他那么多年的母爱与陪伴,他却永远地思念和深爱着那艳丽又娇美的花儿、永远地在苦寻这总也寻不得的流云——

    因为,那毕竟是,我们的亲人啊……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自己好不是完全出自于利益纯粹的人。

    伤痕累累的霸凌,循规蹈矩的枷锁,父母的罪责,以及如今,我初心的动摇……这些都成了在我颈上的巨石,压迫着我的腹背,将我投入无底的深海。越挣扎,便越下坠得彻底,岸上的人们依旧在载歌载舞,他们的嘈杂被汹涌的海浪隐去。我最后的呼救也被海水无情地卷成破碎的气泡,朝着我相反的方向,向上飞,最终在半路被截取被湮灭,再也传不回岸边。

    我坠向无尽的黑暗,我终于要得到不必麻烦他人的疼痛,只需要等待,等海水的压力足够大,足够把我巨石之下被压迫的心脏彻底碾碎。等到那时候,我就可以真正地什么都不再在意,真正地不再害怕失去,真正地,回到深渊,向它昭告我的成功或失败,等待永恒的结束,或新一个,短暂的开始。

    我信轮回,所以我不怕死亡。我是一个狡猾又懦弱的悲观主义者,发生什么我都可以接受,我在心里建一座古寺供我的一半灵魂避难,静静地、甚至几乎是自虐般地冷眼计算何时另一半的大厦崩塌。我把人生当一场再也玩不下去的游戏,再也走不了一步的棋局,大不可以随时离场、翻盘,重新开始。简单至极。无是亲人还是身边别的什么人,他们只会在我悔棋时责怪我,再“语重心长”地告诫我要慎落子。只有华晨宇,他会坚定地站在我的身边,告诉我、下棋很烦,也特别难,但总得耐下性子去磨他一磨,无论是输还是赢,总得给自己一个看到结果的机会,对不对?

    所以,当人们问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他,把他看得什么都重要时,我只是笑,我知道他们并不是真的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如果可以,我倒想告诉他,因为有华晨宇,所以我还能站在这里,去平静地听你的质问。

    我闭上眼睛,我有预感我即将陷入早已注定的万劫不复,海水寒冷入髓,我的五脏六腑或许已经结了冰,甚至于凝固了我的血液。我决心不再睁开眼睛,只是祈祷大海不要在我死后把我的身体送回岸边。

    但有人偏不让我如愿。

    他破水而来,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就如同海中的塞壬王来拯救他的子民般义无反顾。他白紫色的长发被海水散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像极了神话里的神祇。真美,我只睁眼看了一下,便立即又疲惫地闭上——他不该来这里的,他那么美,那么优雅、高贵、明澈……他、那么好,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为什么,要来救我这种人。

    都说大海无声,可我为什么、听到了我爱的人在一遍遍地喊我?

    “小孩儿,小孩儿?”

    醒醒,”

    华晨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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