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心中可是已有打算?”汀儿低声问道。她见兰沅念上马车后便一语不发,早没有方才那般慌张无措的模样。

    “嗯,”兰沅念正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悠悠开口道:“待会回了府,你便给他递消息,将今日听到的事一字不落的转述给他。”

    “他若要来找我便让他来,”兰沅念吩咐道,“若不来,你便记得告诉他,那其中一人身上的气味是龙涎香,让他早做打算。”

    兰沅念打从一开始便没觉得那两人是冲她来的。

    她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接触过的外男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怎么可能会有人为了“得到”她而费心劳力去刺杀覃淮这个一品军侯。

    依本朝律法,刺杀朝廷一品大臣可是要株连三族的大罪。

    就算幕后主使是皇子,若被告发,那些御史台的谏官是绝对不会放任不管的,便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话是这么说,可兰沅念心中到底还是惴惴不安。

    覃淮自回京城以来,人人都盯着他这个镇北侯府唯一的血脉,都盯着他这个手握三万铁骑的统帅。

    眼下他回京不过才小半年光景,便已有人生了灭口之心…..更遑论日后……

    纠葛万分,兰沅念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她改口道:“罢了,你让车夫掉头,咱们去镇北侯府一趟。”

    “可若回府晚了,主君怕是会怪罪。”汀儿担心道。

    “无妨,”兰沅念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因着之前小宴上兰夫人那一番话,兰尚书这些日子总有意缓和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对她也是纵容许多,何况她是去她自己未婚夫的府邸,他又有什么好怪罪的。

    汀儿在一旁噤了声。

    自从主母去往寒山寺替主君“祈福”以来,自家姑娘对待主君主母的态度愈发微妙,更是到了如今,是越来越不在意兰府中的人和事了。

    ————————————————-

    镇北侯府,坐落于京城之北。

    府门前两侧石狮威严镇守,红墙金瓦,雕梁画栋,庄重华丽。门前两行古松,挺拔如矛,尽显威武之气。

    驱马的小厮动作利落的放了轿凳,汀儿翻身下了车,随后扶着兰沅念行至府门前。

    “劳烦兵官通传一声,我们是兰府的,前来拜访侯爷。”汀儿上前客气的对着守门的府兵道。

    那府兵听了兰府两个字,也不敢再多看来人一眼,他连忙低头恭敬道:“侯爷早有吩咐,若是兰家大小姐来访,直接进府便是,无需通传。”

    “属下为姑娘带路。”

    “既如此,便有劳了。”兰沅念微微颔首表了谢意,便慢步踏进了府门。

    兰沅念实际上从未来过镇北侯府,府兵在前头带路,她不经意的打量着四周。

    入了夜,侯府灯火通明。

    途经的廊下立着几处石屏,其上都雕刻着精美图案,璀璨夺目。楼阁之间,流水潺潺,石桥精致,园林之内花木扶疏,香气袭人。

    终至一座幽静的院落,院门上几个烫金大字——“观澜苑”。推门而入,庭中布置简洁典雅,四周种满了兰花,淡淡兰香沁人心脾。

    兰沅念步子一顿,她倒没想到覃淮的院子竟和她在兰府的院子构造一般无二。

    那府兵带到了人,拱手行了礼,快步离开了。

    “诶…….”

    府兵逃跑般一溜烟就没了影,兰沅念面色有几分哑然,这院子可不小,规整四合,那府兵这是打算让她自己一间一间摸索覃淮在哪里吗…

    无奈之下,兰沅念只得细细盘算时辰,酉时一刻,若覃淮多年的习惯未改,此时应当在后院练武才是。

    兰沅念转头让汀儿止步,她迈开步子向后院走去。

    渐渐走近,只听到一阵阵剑风,抬目便看见一道惊鸿身影。

    月华如练,洒落在庭院之中,覃淮身着墨色长衫,轻挥长剑,剑光似流水般在夜色中闪烁。剑尖带起的风,仿佛能切割寂静的夜空,破空之声清脆而悠长。

    银辉如水,覃淮挥舞着长剑,每一次剑光闪过,都在他的脸庞上划出光影交错。

    他的面容在夜色中显得尤为俊朗,眉宇间透露出不羁的锐气,犹如秋水中的明月,清冷而深邃。

    兰沅念停下脚步,裙摆轻拂,眼中光华流转,只觉心中悸动万千。

    从前外祖教授覃淮武功时,她总爱躲在角落里,偷偷看少年人意气风发长剑挥舞的身影。这样利落洒脱又从容有力,恰是少女懵懂年纪时最易撼动人心的场景。

    兰沅念那时候便喜欢看覃淮舞剑,如今亦然。

    大抵是看的入了神,等到覃淮挽了个剑花收了动作了,兰沅念还怔怔的站在原地。

    覃淮一早便听见了院门前的动静,他是瞧见了兰沅念进了院门以后,这才特意换了剑来舞的。

    想到这里,他心虚的看了眼慌乱中被扔在角落的长枪。

    那枪长五六尺,枪杆以白杨制,坚而不脆,枪头以精钢铸,锋利无匹。

    他在战场上时多用长枪,北狄人善短兵,这长枪一刺即刻可达敌身,攻守兼备,既可点,亦可挑,更可扫,甚至在马上亦可纵横捭阖。

    这些年来,他的剑术早不及从前。不过幸好,眼见着小姑娘满脸崇拜的模样,定然是没看出来他退步了的。

    覃淮拿过放在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汗,三两步迈到兰沅念面前,笑道:“看呆了?你夫君我就这么好看?”

    兰沅念其实已经回过神来了,但覃淮有意逗她,她也就从容顺着覃淮的话往下道:“是啊,自然是好看的。”

    覃淮闻言,脸上一股烫意,耳尖悄悄红了。

    “怎的想起这会子来找我了?”覃淮机智的选择转移个话题,他宠溺笑道:“若回府晚了,可该要被责罚了。”

    “原是打算回府的,”兰沅念颔首正色道,“不过是因着…今日我去了趟登高楼,偶然间听到了有人在私下谋划些事情。”

    覃淮声色一变,他面色渐凝重起来,蹙眉问道:“没被发现吧?”

    “应是没有。”兰沅念摇了摇头,道:“齐姑娘和汀儿都有功夫傍身,我们躲的及时。”

    “他们言及‘明日’、‘江南’,我并非是想无端揣测什么,但你如今既要长久呆在京城,也合该小心些才是。”兰沅念眉宇间满是担忧,重复着方才听到的话:“他们说,江南路远,群山连绵,若以乱石击之,可伪作天灾,无人可查其端倪。”

    “我还闻到一人身上有龙涎香。”兰沅念见覃淮没什么反应,她试探问道,“你觉得……是否有可能会是太子?”

    覃淮不做声,他只是静默地拿着帕子擦着脸,随后将其扔在一旁的石桌上,抬手牵着兰沅念往前院走去。

    汀儿还在前院等着,见覃淮牵着兰沅念走了出来,她连忙俯身行礼。

    覃淮淡淡应了一声,便缓步拉着兰沅念往书房去了。

    书房内,幽静深邃,书桌横陈于窗前,上头铺陈着宣纸与砚台,墨香浓郁。四周书架如山,堆满各式典籍,偶有清风送入几许花香。

    覃淮将兰沅念摁在一旁的檀木椅上坐下,他从书架上拿出一个精致木盒。

    兰沅念疑惑道:“这是什么?”

    覃淮将那盒子打开,里头装着一封封泛黄的信件,上头的绢花小楷写着“吾兄覃淮亲启”,笔迹略有些青涩,正是兰沅念过往三年托人寄去漠北的信。

    “当初你说给我寄了信,我的确是没收到,”覃淮在兰沅念面前蹲下来,老太君在前些日子才把这些年截下的信都给了他,他花了几日通读了遍,“原是祖母派人将信拦了去,我这些日子也都读过了。”

    兰沅念面露疑色,不太明白覃淮为何在此时提这些信的事,她心中早便过去这一道坎了。

    她知道覃淮在战场殚精竭虑不容易,怕是连睡个囫囵觉都难,更何况覃淮的心意她已经明白,也没必要老是抓着过去的旧事紧紧不放。

    “兴初二十七年五月廿六日,你在信中写道,‘父携我入宫,遇太子。我与太子未尝一面,然太子待我颇厚,怪哉‘。”覃淮流利背道。

    兰沅念自己都要不记得信里的原话了,她回忆了一番,仍旧不解开口道:“…所以?”

    覃淮笑着解释道,“当年太子对你多有照拂,是因为我临行前托了他替我多照看你。”

    “你同他这么熟?”兰沅念蹙眉,她是知道太子和皇帝的关系很微妙,覃淮一个武将,无端端跟太子走得近,这不是平白给人递把柄么。

    “这可无关党争朝事,”覃淮一眼便能瞧出兰沅念在想什么,他将木盒放在一边,温声问道:“你可知太子生母?”

    “是前些年陛下追封的‘容慧皇贵妃’?”兰沅念点点头,她是知道这事的。

    她年纪小,只听说过太子的生母云贵妃从前宠冠六宫,后来不知怎的惹了圣怒,被皇帝赐死了。

    多年前南蛮掀起战事,彼时的太子还只是个没有封号的皇子,他自请前往平乱,而后大捷,回京后又迎阮相独女为妃,从此皇帝便开始重用起这位素来不受宠的皇子。

    甚至在几年前亲自下旨追封了云贵妃为“容慧皇贵妃”。

    “太子生母是南诏云氏的嫡长女,”提起云氏,覃淮眸中带着几分忧然,不过是一闪而过,他随后道:“我的母亲,是她的嫡亲妹妹。”

    “太子竟是你的嫡亲表哥?”兰沅念讶然。

    “是,”覃淮点头道,“母亲当年离家游走四方,为免麻烦,便以假名示人,她在漠北同父亲结亲时用的是假名,不过只在婚书上写了她的云氏原名罢了。”

    “…..”

    兰沅念从未想过覃淮和太子竟有这一层关系,可如今眼下知道了,心情也没好的到哪里去。

    有这层血亲关系,且覃淮和太子看着又不像是没有情谊在的….镇北侯府表面上看起来再怎么中立,私底下怕也是要偏向太子一方。

    朝中势力错综复杂,皇帝上了年纪,太子虽把持朝政多年,可也抵不住齐王对那位子虎视眈眈,如今又有清流世家两股势力各自对立….

    太子纵有阮相助力,可他的母族云氏到底是衰落了;相比之下,齐王生母可是宫中那位出自大将军府的秦贵妃,他又有个世家出身的户部尚书作岳家…..

    “你….是在替他做事吗?”兰沅念抬起眸子看着覃淮,她不傻,那些人敢下这样的狠手,多半就是跟前朝事有干系。

    覃淮挑挑眉,他没否认。

    “我明白了。”兰沅念兀自垂眸沉思片刻,随后缓缓站起身道:“今夜回府后我会对外称病,明日江南行便因我病重之故取消,也算合情合理。”

    兰沅念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不清楚覃淮是什么时候开始替太子做事,也不清楚覃淮究竟是替太子做了什么事,但既然已经有人起了杀心,就说明覃淮定然已经是暴露在敌人视线中了。

    皇帝虽然上了年纪,但身子骨不差,瞧着还要坐在皇位上好些年头。只要太子一日未登基,那覃淮便一日要替太子筹谋算计。

    她往后嫁给覃淮,出嫁从夫,便也要和他言行一致。可她能接受应付侯府事,却并不想卷入朝廷的纷争。

    这样一眼就能看到头的算计人心事事谨慎的日子,与她过去想要逃离的五年人生又有何区别….

    “别多想。”覃淮看着小姑娘小脸难受的皱巴巴,他抬手轻轻捋了捋人耳边的碎发。

    “我帮他只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目的,并不是我热衷于朝堂的尔虞我诈。”覃淮又宽慰道,“而且宫中那位看重身后名,不会无端端对我下手。”

    “是我对不住你,其实你眼下若不来,晚些时候我也会来找你的。”

    太子早就派人来和覃淮说明了对方准备好的陷阱,若是孤身一人倒也无妨,可他是绝对不会带着兰沅念去冒险的。

    覃淮忽而凑近,亲昵的蹭了蹭兰沅念鼻尖,“我保证,成亲后我一定会陪你回江南去看望老大人的,嗯?”

    兰沅念低垂着眸子,面上笑意却带了几分应付,她莫名生出几分抵触,对于这样的亲密举动,她不自在的往后退了退想要避开。

章节目录

声声骗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阑菁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阑菁并收藏声声骗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