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晨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在时晨眼中,他这位三皇兄为人极蠢笨,又古怪的很。宫里舒舒服服的他不住,非要跑到宫外立府,那府上他去过,简直笑掉人大牙,怕是在上京随意找个富商的院子都比他的皇子府富丽堂皇得多,真是堕了皇家脸面。

    更别提明明只领了一个闲职,听说却是日日练武不辍,刮风下雨也不间断,也不知是为的什么。

    如今大昌国运昌隆万国来朝,难道他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带兵打仗用战功换个赏吗?可笑,真是可笑。

    更愚蠢的是,这人明知父皇不喜他,竟也不知要多多的讨巧卖乖讨父皇欢心,整日里一张死人脸丧气沉沉的,时晨每每见着他都觉得晦气,却又忍不住想捉弄一番看他的笑话。

    今时不同往日啊,时晨感慨,以前时真住在宫里他想怎么磋磨都可以,可这人自从搬出去好像变得硬气不少,要不是他嫌弃路远懒得登门,哪容时真舒舒服服在外住着。

    算了,毕竟是个亲娘死得早没人教的,蠢笨些也能理解,时晨这么想着,又回想了下小时候领着宫人围打时真的场面,真是痛快。

    终于高兴起来,时晨自觉大方地翻了个白眼不再找时真麻烦,主要也是瞧着快到上朝的时间了,于是转身溜溜达达地朝金銮殿走去。

    “诸位爱卿,今日可有要奏的么?”

    广宣帝拖长声音,眯着眼睛懒懒地歪在龙椅上,一手支头。

    日日起这么大早上朝,这皇帝做的一点都不舒坦!

    “启禀陛下,盛大将军昨日来信,道是南蛮近日蠢蠢欲动,又有来犯之心。”

    “南蛮?哼,那群蛮子,毫无教化的野人,屡战屡败竟还敢来犯。朕迟早命盛武运灭了他们。”广宣帝根本不把这当回事,南疆有盛武运在安全的很。

    “陛下所言极是,有盛大将军在,南蛮野人不值一提。只是这南疆毕竟地远荒僻,又常有瘴气毒虫,将士们不堪其扰啊。臣以为应当再拟一笔军费给南疆,也让将士们知道陛下心里是挂怀他们的。”

    魏坤垂着头端得是恭敬。

    “魏爱卿言之有理,盛大将军常年在那等蛮夷之地领兵,朕着实担忧的紧啊”,广宣帝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

    “就按魏爱卿说的,此事便交由你去办。”

    无人反对。

    突然一年轻官员站出来:“陛下,魏大人掌工部,军费一事自可由户部兵部共同商议,此事交由魏大人是否有些不妥”

    似是没想到如今还有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小儿出来打岔,魏坤双眼一眯面上闪过不屑,朝上一拱手道:“这正是陛下信任我的缘故,你是在质疑我与陛下的君臣之谊?还是质疑本官的信誉和能力?”

    “这......下官不敢,只是......”

    话没说完,龙椅上的广宣帝先不耐烦了:“好了好了,这有什么好争论的,朕是天子,金口玉言,朕说是谁就是谁。魏坤,你好好办,莫要辜负朕的信任。”

    “陛下圣明。”

    魏坤赶紧一躬身子领旨,从不知死活的年轻人身上移开视线,低头在心里暗笑,眼角的褶子都多挤出来几条——好一个肥差,轻松落到手里。

    队列中几位老臣皱眉互相对视一眼,又各自转开视线......

    罢了罢了,活到这岁数还有什么看不清的,这些个弄权佞臣,皇帝是个万事不管的,且十分宠信他,偏偏大昌又离不开他保家卫国震慑南疆,谁还能做些什么呢。

    还是不要为难自己,想开些,蛀虫什么时候都少不了,水至清则无鱼,如今也只是贪了点而已,他们在一边看着,别太过分毁了大昌国祚也便罢了,只可惜这新入朝的年轻人,一腔热情被当头浇了个透。

    *

    春光旖旎。

    上京城东南侧有一条著名的河流,春南河。据说这条河已经流了上千年不干涸,河中水草丰美鱼虾成群不输江南道,大昌的开国先祖正是从此处发迹,又定都于此。

    春南河寓意春从南来,由河岸两边生长茂盛的迎春花而得名。

    这花最先感知到春意,每到初春,细长的枝条上开满嫩黄长瓣的花,枝条交织在一起,好像女子缀满鹅黄色发钗的秀美长发。

    岸边平地处立着一排柳林,春风如剪,裁出细嫩的柳叶。如此美景,吸引来众多文人墨客,没做过一两首描写春南河的诗文都不敢说自己在上京城生活过。

    华雅带着桃盅翠雨在柳枝中穿梭,走得很慢,感受着迎面的春意。初春的午后阳光正好,不晒不燥。春风拂面,吹来河水的丝丝凉气,沁润心脾。

    约莫是今日天好,有许多人家出游赏春。

    河岸两边的空地上铺了许多颜色鲜艳的布毯,沿河有小童追逐嬉笑,温婉的妇人在布毯上摆出准备好的吃食零嘴,先替身边男子斟一碗淡酒,又含笑呼唤小童水边湿滑仔细脚下,要记得回来擦汗,当心吹了凉风生病。

    一派和睦。

    风未停,天色突然变得阴沉。

    一大片厚厚的乌云不知什么时候飘过来,细密的雨丝逐渐落下。

    春雨如油,岸边和睦的声音嘈杂些许,但也不算吵闹。

    桃盅快步上前替华雅围了披风,戴上兜帽:“未料到午后有雨,小姐,我们快回吧。”

    春日的雨丝温柔和煦,华雅不觉得湿冷,反而看着岸边众人匆忙收拾东西呼喊着搭伴要去避雨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心里一时升起些兴趣。

    “谁说下雨就不能赏景,这雨中春意不也很有趣吗?走,我们也随他们一起去上清寺避雨。”

    上清寺正建在春南河西侧临近城门的小山上,据此处不远,华家的马车也停在那里。

    三人随同河边众人进了寺,雨势这才越来越大。

    寺庙正殿本就聚集了许多香客,又源源不断地有人从山下赶来,大殿中人群挤挤挨挨,喧嚣吵闹,众人脚下沾染的草叶泥水在地板上积攒起泥泞一片。

    桃盅皱眉巡视四周,翠雨正哭丧着脸扯着自己的袖子看,刚刚雨还不大,她的衣服只染上些微潮意并没有被打湿,进了正殿之后却不知碰上了谁的湿衣裳沾湿一大片。

    “哎,别挤别挤,过去点,往那边去点。”

    “童童,别乱跑,人多,娘要找不到你了。”

    “没长眼睛吗你!踩我包袱上了!”

    “人这么多哪顾得上看脚下,谁让你非要放地上。”

    “嘿,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

    “怎么,老子就这个脾气!”

    “刘娘子莫气莫气,哎,老屠你也别急,不过一桩小事,小事……”

    “娘你看,有好漂亮的姐姐,她的衣服也好漂亮!”

    一人一句嗡嗡嘈杂,大殿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蜂巢,蜜蜂成群扇动翅膀的嗡嗡声连成一片向上顶的巨网,吵闹得恨不得掀起大殿的房顶。

    外面天色逐渐昏暗雨丝连绵,屋内喧嚣不止,但气氛却并不惹人厌烦,反而十分热络。

    华雅注视着眼前众人,视线饶有趣味地逐个划过。

    “小姐,不如去后面厢房避雨?”

    桃盅仍旧觉得不妥,虽然没什么大忌,但此处人实在太多了些。

    看着周边逐渐被压缩的空间,桃盅眉头越皱越深,直到有人几乎要撞到华雅身上,她终于忍不住上前将人隔开并向华雅提议。

    富贵人家好烧香礼佛,大多在后院留了专属厢房,隔三差五的就要来。

    华家虽没到如此尊崇的地步却也敬畏神明,上京众贵妇礼捐时也随大流捐了不少,自然有一套单独的厢房。

    差点撞到华雅的妇人一回头,见自己身后是位容貌冰冷打扮精致的小娘子,周身气度不凡,身旁还站了两名穿金戴银的丫鬟,瞬间意识到这是自己惹不起的贵人,眼神一惊,慌忙道歉。

    连连告罪声中,附近的人群产生一阵骚动,视线汇聚到这个角落,议论纷纷。

    “呀,这不是那位‘冰清玉莲’吗,华太傅的孙女。”

    有见识广者躲在人群中一语喊破华雅的身份,面前妇人的脸色瞬间吓得惨白,太傅的孙女啊,完了,今天冲撞到大佛了。

    妇人瑟瑟发抖,双腿一软就要跪下,被桃盅及时上前扶住了。

    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女子,人群说话的声音小了些,又各自挤了挤,为这处腾出些地方。

    空出的地方是地位的象征,不是华雅想要的,但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更适应与人群保持这样的距离,起码空气流通喘得过气了。

    刚才的热络好似一场幻境,只一句话就能撕开平凡的假象,华雅不得不承认自己终究是个外来客,可以在书上读,可以在文章里悟,却始终无法融入这样普通人家的日常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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