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与碧茹谈心之后,我开始焦灼起来。原本相安无事的日子,被她那么一说,变成了一种煎熬,等待结果的煎熬。我感觉王谦受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而这件事像是悬在空中的另一只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落下来。

    这天吃过早饭,王谦受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外出,而是跟着我回到了院子里。我心里纳闷,还没等我开口问,他先发话了。

    “你坐下,我们聊一聊!”他让我坐在桌子旁,自己坐到了我的对面。萍儿将茶壶斟满后就识趣的退了出去,随手关上了房门。

    屋子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格外安静。

    我突然有种预感,碧茹提到的那件事,我今天就会知道了。

    “玉遥,”他开口叫我。嫁入王家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称呼我的名字。

    我一怔,一种不好的预感袭遍全身。

    “你从来不好奇我为什么不与你同房吗?”他问道,面色沉静。

    我摇了摇头,心里越发不安。

    他有些失望,哀默的看了我一眼,很快就恢复了那份凌驾于人之上的霸气,冷冷地说:“记得新婚之夜我与你说过,我希望我们以后的相处方式是以诚相待,不夹带任何的隐瞒,但也要忍受直白带来的些许不适。”

    我点了点头。

    “那么我今天就以诚相待的说一说我们这段婚姻。”他停顿了下,一副准备好了的样子,“我本应该在三年前就娶妻成家的,可是那时候家中突遇变故,父亲病重去世了。我没有办法,为给父亲守孝三年,拒绝了一切说亲。也正是因为没有成亲,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投身于父亲留下的产业,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去年朝廷放开了贩卖马匹的政策,也是上天给了我王家一次崛起的机会,我与谦和去关口倒腾了上百匹马卖到关内,大赚了一笔,此后我们就将一部分生意放在贩卖马匹上。这两年局势还不是很稳定,尤其是关外,到处都有叛乱。去年在关口的时候,在和别人洽谈马匹生意的当中,被冲进来的一帮乱贼抢走了刚刚买来的几十匹马。为了抢回马匹,与乱贼打斗当中,我负了重伤!”讲到这里,他凝视远方,仿佛又回到当时的那片混乱当中。“在关口受伤,很难找到合适的大夫,更何况是重伤。当时我瘫倒在大街上,奄奄一息,幸亏被路过的一位女子相救,她将我扶回家里,她的父亲正好是位大夫,他们连夜为我上药,才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这名女子,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她,我今天就不能活生生的站在这里了。”

    他停了下来,将视线转回到我身上。我避开他的对视,内心开始隐隐作痛,我似乎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我在关外养了一个多月的伤,期间一直都是小容在照顾我。”他改口将女子称呼为小容,“在那种情况下,感激之情加上日久的相处,我们便……!”他没有说下去,瞟了我一眼,继续看向窗外。

    “可是她家境普通,又远在关外,作为长房,又是长子,族里是万万不能接受我娶这样的女子的。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按照族里的要求,寻找合适的女子成亲。所以我提出了我的要求,一不求达官,二不娶豪贵,为的就是日后能让小容顺利的进门,不受为难。倘若是我王家难以驾驭的大户人之家,是万万不能允许我这么快就纳妾的。”

    原来他当初提出这样的选妻条件,都是为了这位叫做小容的女子。我的胸口突然疼痛难忍,冷汗直流。我强忍住不适,一动未动。这个时候,我不想在他面前流露出任何不堪。

    “所以,”他停顿了下,盯着我说:“我决定一个月后迎娶小容进门作为二房,你还是长房夫人,就当从此多了一个妹妹。小容是个很好相处的姑娘,你们一定可以相处的来。”

    “这么快?”我脱口而出,心中一片悲凉。你就那么着急想让小容进门?就算我秦家没有你们王家门户高贵,那也是平遥的名门望族。你这么快就填房,就是没把我们秦家放在眼里,更没把我这个秦家的正室嫡女放在眼里。

    看到我眼里的怒火,他的脸上闪现出一丝关切与不忍。他垂下了头,缓缓地说:“小容怀孕了!”

    阳春三月,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窗外的树枝已经长出了嫩叶,风一吹过,枝叶摇曳格外动人。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也冒出了新芽,生机盎然。

    喝过早茶,我独自坐在院子里,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一片,心下怡然。书摆在一边,但无心看下去,只为了他突然造访时装装样子而已。

    这段时间,每天早茶后,他都会来我的院子里坐一会儿。其实,这本来就是我们的院子,只是他从未住过。

    每次他来,我都装作在看书,他问什么,我答什么。自从他上次提出要迎娶小容后,我就再也没有真正的将书看进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也没多少感情,可是对于他的再娶,心中竟是一万个不愿意。我还在想着那天听到这个消息时的那种心痛,像是一把刀子深深的刺向我的心脏,痛彻心扉,至今无法愈合。

    那天之后,他的话也少了很多。本来就是个话不多的人,现在更是沉默,常常眉头紧锁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时候他会静静的看着我,一言不发。我能感受到他的注视,但却刻意将目光放在书上,故意忽视他。

    在我看来,这就是一场冷战,但却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我用这种无声的对抗来表示不满,虽然对于注定的结果根本无济于事。

    他今天却一直没有过来,萍儿说,看见他和谦和匆匆忙忙的出去了,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迎娶小容的日子已经不到一个月,这样看来,还真是有很多需要做的事儿,忙也正常。

    此刻,碧茹拿着一本《聊斋志异》走了进来,她是来还书的。

    “大嫂,这本书太好看了,我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呢。”她看到我,就赶紧分享自己看书的心得。她最近经常这样,看完一本书或者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总喜欢第一个跑来和我讲。

    “你喜欢这些虚无缥缈的故事?”我问她。

    “嗯,那些什么狐仙鬼怪的,让人很是向往。也许并不一定是虚无缥缈呢,人世上的事可都是说不准的,尤其那些无法解释的鬼怪之说。据说人家蒲松龄都是根据听到的真人真事记录下来的呢,如果没有经历过,怎么会如此逼真?”她倒是把这本书的前前后后研究的挺透彻。

    我正想和她用科学的方法解释鬼怪一说纯属子虚乌有,可一想到自己平白无故的出现在这里,又犹豫起来。

    也许在我们不认知的世界里,真的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可是,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的?就为了遭受这般的痛苦吗?是不是真如蒲松龄的故事里所讲的一般,我是轮回来还债的?如果这样,我希望受了这一痛就让我赶紧回去吧,我不想日日夜夜都要面对他与别人的卿卿我我,虚度此生。

    “大嫂,你在想什么?”见我在沉思,碧茹轻轻的叫了我一声。

    “没什么!”我停止了自怨自艾,日子还得往下过不是?我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在为大哥的事伤心?大哥马上要娶妾进门了……!”我惊讶碧茹一个小小的丫头,竟然也看出了我的苦闷。难道他日日与我相对,都不明白我的痛苦?

    我笑了笑,“没有,男人三妻四妾也是正常,更何况还是你大哥心爱之人,我不伤心。”我违心的说道,殊不知心爱两个字如同另一把利剑,再次刺向我的心口。

    碧茹着急的解释起来,“她算不上是大哥的什么心爱之人,恩情更多一些吧。你进门之前大哥的确是信誓旦旦的宣布一定要迎娶她过门,但实际上自打你进门后,大哥忽然就不愿意再提及此事了。若不是她的肚子已经显怀无法再拖下去的话,婚事也不会这么快就提上日程的。”她瞟了我一眼,神秘兮兮的说:“其实我感觉,大哥更喜欢你一点。平时你喜欢吃什么,做什么,他很是上心的,经常吩咐下人们留意你的喜好。大哥一向不是这么细心的人,可是对你,很不一样,居然连女子私塾的事情都同意了呢。你都不知道,为了这事儿,他可是力顶着族里的压力强行给办起来的,连娘都为了此事生了他好几天的气。”

    我一惊,原先只知道是女子私塾轻而易举的就办起来了,殊不知这背后也是他层层障碍顶过来的。我心下一酸,感觉眼眶发热。我背过头去,强忍着泪水,不想让碧茹看见。

    我想起这几日的的餐食过后,总有各种点心摆了上来,原以为只是开春了要改善伙食呢,没想到竟是因为常常我抱怨这里甜口的东西太少了而增添的。以前的我总有低血糖的问题,所以平日里都会特意多吃点发甜的东西,不知不觉就养成了吃甜食的习惯。

    “唉……!”我轻轻的叹了口气,这又是何苦呢?难道他是因为内疚所以要做出补偿吗?其实大可不必,我宁愿他完全不在乎我的感受,这样我也就可以毫无羁绊了。

    晚饭时分,王谦受王谦和一起结伴而归,他们面色凝重,饭桌上几乎没有说话。我感觉似乎有事发生,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王谦和。不知为何,一有事情,我更愿意找他问话。

    王谦和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看看我,又看看王谦受,欲言又止。

    这时,王夫人发话了,“今儿到底是怎么了,有事你们就说话。都是一家人,万事都要有商有量的。”

    “娘,就不劳您老人家操心了,都是生意上的事情,我们自有定夺!”王谦受开口了,他习惯了这样独自扛起一切。

    “谦受,有事儿你就说出来。虽然生意上的事情一向都是你做主,但是如果事关重大,没准儿我们也能帮忙出出主意。”也许王夫人很少看到他如此焦灼,关心的询问起来。自从王老爷去世之后,这个家里,甚至整个族里的重担就都落在了他的肩上。虽然他也不负使命的撑起了整个王氏家族,但是背后的辛酸,外人虽不知道多少,却逃不过这个生他养他的亲娘的眼睛。

    “好吧!”思索了许久,他似乎也认同了王夫人的说法。“娘,你还记得陕西总督王辅臣吗?爹在世的时候就和我提起过他,说他是我们的一个远方亲戚。那时候爹还想托人和他攀上关系,也算是朝中有人了。但爹出事儿后,这件事就耽搁下来了。”

    “嗯,我听说过他,你爹那会儿确实有此意愿。怎么?你也想托人去攀他的关系?他总管陕西,虽然紧挨着山西,但毕竟管不到这里,这个关系能不能用得上,你还是要衡量一番的。“王夫人提醒他说。

    我默默听着,心下盘算着,王家虽说是山西远近闻名的豪商,世代经商,却从未与朝廷和官府有过什么过深的交集。无论过去在哪个朝代,倘若家里没有个一官半职的人,再大的商人也有无穷的的限制。他们想攀上个权贵,也算是正常。只不过这个王辅臣,听上去有些耳熟,我记得王家大院的攻略里好像有提过他和另外一个总督,似乎和来年的平定三藩有关,但却不记得具体是哪一位了。

    “奇怪的就是,现在不是我去找他,是他托人捎来了口信,说想与我见上一面,但却没有说所为何事!”王谦受皱着眉头,沉思起来。

    “是呀是呀,这样的朝廷重臣,突然有事约见,又不提是什么事,我和大哥都吃不准。与他见面要走几百里的路,这么兴师动众,怕是什么要紧的事。朝廷的人,心机颇重,有好事了不见得想起你,想找你的时候就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儿了。”王谦和赶紧补充道,他对这件事背后的动机充满了担忧。

    我朝他默默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历来官场如战场,一旦牵扯到里面,就不仅仅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了。

    王夫人也看出了问题所在,她摇了摇头,嘱咐王谦受说:“此事确实需要斟酌考虑一番,先别急着赶过去,容我们定夺定夺,再做决策。”

    王谦受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吃完饭,我起身告退,临别时朝王谦和使了个眼色,悄悄退了下去。

    我在房里焦急的等待着,这个呆子,不会没明白我让他来找我的意思吧?平时看着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连个眼神都看不明白。

    就在我来回踱步的时候,敲门声响了起来,我连问都没问,张口骂道:“怎么这么半天,你个笨猪!”

    门开了,王谦受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我愣了一下,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不欢迎我吗?还是说你想见的只是谦和?”他冷冷的问道,瞟了我一眼,就自顾走进屋里坐了下来。

    王谦和跟在他身后,朝我吐了吐舌头,做了个无奈的动作。

    我默默的坐到桌边,帮他们每人斟了一杯茶,没再作声。

    “没想到你还是个这么泼辣的人,刚才骂人的劲头哪儿去了?现在怎么不说话了?”王谦受喝了一口茶,嘲讽的说道。

    我朝着王谦和瞪了一眼,一副“都怪你”的表情。王谦受清了清嗓子,“你不要怪谦和,是我看到你使了个眼色,所以便和他一起过来了,怎么?你的话不方便同我讲?”

    我生气的同时开始纳闷,什么时候他开始留意我的小动作了?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先把事情解决了再说。“我想了解下王辅臣的背景。”我开口说道。

    “王辅臣?”他一怔,没明白我为何问起这个人。这时,王谦和将话接了过去,“王辅臣吗?他本是山西人,是前朝大同总兵姜瓖的部下,后来跟着吴三桂归顺了我朝。顺治爷在位时很赏识他,曾封他为一等侍卫。后来他又跟随吴三桂擒获朱由椰立下大功,一路升迁,如今贵为陕西总督。”

    “那陈一炳呢?他的背景又如何?可也曾追随过吴三桂?”我追问道。

    王谦受与王谦和同时看向了我,眼神中充满震惊。他们可能没想到我竟然知道这么多的大人物。

    “以前听爹提起过这两个人,所以就记住了他们的名字!”我不想让他们起疑,只好编了个理由解释道。

    “陈一炳是康熙爷一手提起来的人,不曾与吴三桂有过瓜葛!”王谦受回答,眼神之中依然诸多怀疑。

    这就对了,我心中已有判断。我记得之前攻略里有写过,陕西总督王辅臣和山西总督陈一炳当中,有一个曾是吴三桂的旧部下,而且即将在今年年底追随吴三桂起兵叛变。这么看来,那个即将叛变的人就是王辅臣。而他这个时候找来王家,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我定了定,端起桌上的一杯茶一饮而尽,然后看着王谦受,一字一句的说:“如果你相信我,那么此次会面,千万不要答应王辅臣任何事情任何条件。如果出现突发情况,可先婉转稳定住局面,不要当场回复,一切等你回来再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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