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殿里，慕容祭司面沉如水，一双眼幽暗无光，盯着榻上睡着的人。
他手搭在她腕上号脉，指尖的搏动虚浮到几乎察觉不出，血亏气亏，接近病骨空壳。
绛螭煎了药端来，慕容十一声线冰冷：“这药对她没用了。”
绛螭呼吸一滞，只听他冷静的声音道：“她精神本就不济，加之这几日上朝劳思伤神，牵动了心疾，如今已经体虚不能进补。”
“那该如何是好？”青衣女官放下药碗，急得红了眼。
“先治脾胃。”慕容十一收回手，起身到案边写药方，“她夜里睡得如何？”
“不甚安稳，总发虚汗。”
眉目寡淡的黑衣祭司眸色晦暗，他无声叹息，搁下笔，将药方递给绛螭。
“早晚一服，七日后停用。”
绛螭点点头，“劳烦慕容大人照看殿下，我去开药。”
慕容十一颔首，她转身出殿，轻轻掩门赶去医官处。
沉睡的人呼吸浅浅，锦衾盖在身上，她纤薄的身子藏在下面，几乎看不出来。
黑衣祭司半跪在脚踏上，离她很近很近，但他屏住呼吸，唯恐惊扰了她。
他眸光流连在她的容色上，一寸一寸地描绘，镌刻于心。
他并非是第一次这般看她。
自从那个人走了后，便是他一直守在她身边，看她孤身周旋在前朝后宫，诛佞臣清朝野，一双手沾上洗不去的血腥。
青瓦门后，曾经皇城里最干净的公主殿里整夜整夜地传来凄厉惨叫，第二日天明之际，蒙着白布的尸身会运出青瓦门。
白玉阶上长年浮着绯红的血雾，那是人血融进了玉石，风吹而起的雾气经久不散。
原以为她只是在先帝身边利用无上荣宠徐徐图之，可她心尤其狠，杀朝臣，杀宫妃，杀敌国来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她也敢做。
先帝终于看明白了她的心思，大发雷霆罚她跪省，她便大雪之夜跪在金銮殿外，他收到消息从国师府赶来，看到的便是她一袭红衣下挺直的脊背，瘦骨伶仃，却是凛然不可欺。
他记得那夜，他替国师问她，当个公主余生安逸不好吗？
落雪覆上她的眼睫，嗓音比那夜的雪更加冷。
“公主只能等死，报不了那些冤死之人的仇。”
他陪了她一夜，第二日晴光映雪，御前内官匆匆赶来，说陛下赦免公主了，小殿下赶紧回去好生休息。
他低头看她，她讥讽冷嗤，踉跄着站起，他要扶她，却被她一手甩开。
她一步一步走下石阶，雪地里的猩红刺目又孤廖。他在她身后望着，任何言语也说不了那一刻内心的感觉。
成昭死了，所有的幸福随着她在三尺雪地里挖出那柄春归剑而顷刻坍塌。皇城，终于只剩下了血海深仇。
他看她一步步踩着白雪走远，猝然一声喑哑撕裂的厉喝破雪传来:“慕容十一！”
她倏然转身，“来本宫身边！”
慕容十一与她在漫天大雪里遥遥相望，脚步不停地奔赴她的身旁。
来到她身边，是他不曾犹豫的选择。
他身后的国师府，慕容氏，自她下定决心将广睦王府和启天司连根拔除的那一刻，全族鼎力相助。
“谛兰，我们一直是你的家人。”慕容十一无声说出这句话，身后殿门推开，青衣女官端着药走到榻边。
他目光淡然，站起身让开位置，绛螭温言道谢。
慕容十一看着她给谛兰喂药，缓声道:“她如何处置的阿诺？”
绛螭手一顿，抿唇不语。
慕容十一不再多问。
一碗药喝尽，绛螭掖好被角，二人走出如意殿。
出了殿，绛螭望着黑衣祭司，再听到那个名字，她脸色不算好，“慕容大人，暗卫阿诺是鸾宫的叛徒，死于他而言都是轻的。”
“鸾宫容不得背叛。”
慕容十一凝视着殿门旁垂落枝桠上的残花，“我不会，慕容也不会。”
黑衣祭司郑重又道:“我以慕容氏的传承为誓，如若有背叛谛兰之行，我必天诛地灭。”
他转身离去，青衣女官望着那道决然背影，哑然无言。
“你说，他以慕容家的传承立誓？”玉软花柔的女子倚在美人榻上，幽幽问道。
“是的。”
谛兰轻轻一弯唇，左手悠然地把玩一串桃红碧玺的手捻，“他挺傻的。”
说着她将空了的茶盏递过去，睡醒后口干，让绛螭接过再斟满，她捧着青釉的杯盏，思忖着轻声说：“殿下，你昏迷的这三月，慕容祭司一直都守在这。”
谛兰闻言，懒懒抬眼，笑了下，“绛螭，不要瞎揣摩。”
她声音低柔，语气却有些危险。绛螭在脚踏边跪下，“是奴婢逾矩。”
谛兰随意地挥手让她起来，撇过这个话题，问：“楚府如何了？”
“殿下睡着的时候，那边守着的人传信来，一切安好。”
谛兰轻嗤，“看来是忌惮本宫了。”
兵行险招，她拿命陪他们玩了一遭，一举两得，不仅报了仇，也终于是让那些阴沟里的臭虫不敢动了。
“春华宴的事儿你亲自去跟左相夫人说一声，省得她真要怪左相惹了本宫才牵连的她。你跟她解释清了，这回本宫是不得不劳烦她来办这个宴，眼下内阁三公的夫人唯她能来操持这般仪制的大宴。”
绛螭应声“是”，仔细遵从慕容十一的嘱咐，道:“殿下，慕容大人说了，殿下要多休息，切莫劳神。朝中有左相和陆廷尉，鸾宫有奴婢，殿下放心吧。”
谛兰听她絮叨，不经意就软了神色 ，桃花眸里刹那间温柔如春色，她伸手过去，绛螭以为她是听了话连忙要扶她起身，谁知那素白的手微一使劲儿将她拉近身，长公主轻轻伸手环住她的腰。
绛螭怔忪，整个人僵立，她听到谛兰的声音低低说:“辛苦你了，绛螭。”
谛兰长公主阖眸，安心地依偎着绛螭。这是她最信任的人，熟知她的一切，纵她脾性古怪，任她疯时怒骂也绝不离去。
在她灵魂穿越千里，宿在陌生的躯壳上，在那遥远梁州所有都不习惯时，她最想念的人便是绛螭。
她是她的婢女，也是她如今最亲近的人。
“绛螭，兄长走了，幸好幸好，你还在。”
青衣女官一瞬湿了眼眶，“殿下，奴婢永远都会陪着你。”
从小公主八岁时她入公主殿，当她的贴身侍女，看着她不谙世事到心怀城府，心痛有之，畏惧有之，可最多的还是怜惜。
腰间的手环得很近，绛螭听见她闷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的哽咽:“说好了，就不能反悔，不然本宫不会放过你。”
绛螭轻轻笑，“好，奴婢绝不反悔。”
谛兰这才松开手，低着头拿着帕子蹭了眼泪，绛螭一心一意地为她好，对待她细致入微，她魂归至今好不容易歇下来了，一时没忍住压抑在心底的情绪，眼下释放完了心头轻松不少。
看着她鼻头红红的模样，绛螭心里却无比的酸涩。
殿下本也该是帝阙最幸福的人，有艳冠天下的容貌，有惊世的才能。成昭殿下那般惊才绝艳，若他还在定是那个能坐上龙座的皇储。
若是这般，殿下会是东启最尊贵的长公主，日后寻一两情相悦的郎君，一生平安如意。
何须如今步步为营，明枪暗箭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成昭殿下在天之灵看了又会有多伤心。
这是他最珍爱的人，金尊玉贵地养了十五年的瑰宝。
谛兰擦干净眼泪，就着她的手从美人榻上站起，“本宫遵从医嘱，这三日便睡足了。”
躺在榻上，谛兰嗅着熟悉的苦艾香，精神渐渐松懈下，阖上了眸。绛螭见她睡熟了，轻手轻脚地掩好窗幔，缓步出了如意殿。
他手搭在她腕上号脉，指尖的搏动虚浮到几乎察觉不出，血亏气亏，接近病骨空壳。
绛螭煎了药端来，慕容十一声线冰冷：“这药对她没用了。”
绛螭呼吸一滞，只听他冷静的声音道：“她精神本就不济，加之这几日上朝劳思伤神，牵动了心疾，如今已经体虚不能进补。”
“那该如何是好？”青衣女官放下药碗，急得红了眼。
“先治脾胃。”慕容十一收回手，起身到案边写药方，“她夜里睡得如何？”
“不甚安稳，总发虚汗。”
眉目寡淡的黑衣祭司眸色晦暗，他无声叹息，搁下笔，将药方递给绛螭。
“早晚一服，七日后停用。”
绛螭点点头，“劳烦慕容大人照看殿下，我去开药。”
慕容十一颔首，她转身出殿，轻轻掩门赶去医官处。
沉睡的人呼吸浅浅，锦衾盖在身上，她纤薄的身子藏在下面，几乎看不出来。
黑衣祭司半跪在脚踏上，离她很近很近，但他屏住呼吸，唯恐惊扰了她。
他眸光流连在她的容色上，一寸一寸地描绘，镌刻于心。
他并非是第一次这般看她。
自从那个人走了后，便是他一直守在她身边，看她孤身周旋在前朝后宫，诛佞臣清朝野，一双手沾上洗不去的血腥。
青瓦门后，曾经皇城里最干净的公主殿里整夜整夜地传来凄厉惨叫，第二日天明之际，蒙着白布的尸身会运出青瓦门。
白玉阶上长年浮着绯红的血雾，那是人血融进了玉石，风吹而起的雾气经久不散。
原以为她只是在先帝身边利用无上荣宠徐徐图之，可她心尤其狠，杀朝臣，杀宫妃，杀敌国来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她也敢做。
先帝终于看明白了她的心思，大发雷霆罚她跪省，她便大雪之夜跪在金銮殿外，他收到消息从国师府赶来，看到的便是她一袭红衣下挺直的脊背，瘦骨伶仃，却是凛然不可欺。
他记得那夜，他替国师问她，当个公主余生安逸不好吗？
落雪覆上她的眼睫，嗓音比那夜的雪更加冷。
“公主只能等死，报不了那些冤死之人的仇。”
他陪了她一夜，第二日晴光映雪，御前内官匆匆赶来，说陛下赦免公主了，小殿下赶紧回去好生休息。
他低头看她，她讥讽冷嗤，踉跄着站起，他要扶她，却被她一手甩开。
她一步一步走下石阶，雪地里的猩红刺目又孤廖。他在她身后望着，任何言语也说不了那一刻内心的感觉。
成昭死了，所有的幸福随着她在三尺雪地里挖出那柄春归剑而顷刻坍塌。皇城，终于只剩下了血海深仇。
他看她一步步踩着白雪走远，猝然一声喑哑撕裂的厉喝破雪传来:“慕容十一！”
她倏然转身，“来本宫身边！”
慕容十一与她在漫天大雪里遥遥相望，脚步不停地奔赴她的身旁。
来到她身边，是他不曾犹豫的选择。
他身后的国师府，慕容氏，自她下定决心将广睦王府和启天司连根拔除的那一刻，全族鼎力相助。
“谛兰，我们一直是你的家人。”慕容十一无声说出这句话，身后殿门推开，青衣女官端着药走到榻边。
他目光淡然，站起身让开位置，绛螭温言道谢。
慕容十一看着她给谛兰喂药，缓声道:“她如何处置的阿诺？”
绛螭手一顿，抿唇不语。
慕容十一不再多问。
一碗药喝尽，绛螭掖好被角，二人走出如意殿。
出了殿，绛螭望着黑衣祭司，再听到那个名字，她脸色不算好，“慕容大人，暗卫阿诺是鸾宫的叛徒，死于他而言都是轻的。”
“鸾宫容不得背叛。”
慕容十一凝视着殿门旁垂落枝桠上的残花，“我不会，慕容也不会。”
黑衣祭司郑重又道:“我以慕容氏的传承为誓，如若有背叛谛兰之行，我必天诛地灭。”
他转身离去，青衣女官望着那道决然背影，哑然无言。
“你说，他以慕容家的传承立誓？”玉软花柔的女子倚在美人榻上，幽幽问道。
“是的。”
谛兰轻轻一弯唇，左手悠然地把玩一串桃红碧玺的手捻，“他挺傻的。”
说着她将空了的茶盏递过去，睡醒后口干，让绛螭接过再斟满，她捧着青釉的杯盏，思忖着轻声说：“殿下，你昏迷的这三月，慕容祭司一直都守在这。”
谛兰闻言，懒懒抬眼，笑了下，“绛螭，不要瞎揣摩。”
她声音低柔，语气却有些危险。绛螭在脚踏边跪下，“是奴婢逾矩。”
谛兰随意地挥手让她起来，撇过这个话题，问：“楚府如何了？”
“殿下睡着的时候，那边守着的人传信来，一切安好。”
谛兰轻嗤，“看来是忌惮本宫了。”
兵行险招，她拿命陪他们玩了一遭，一举两得，不仅报了仇，也终于是让那些阴沟里的臭虫不敢动了。
“春华宴的事儿你亲自去跟左相夫人说一声，省得她真要怪左相惹了本宫才牵连的她。你跟她解释清了，这回本宫是不得不劳烦她来办这个宴，眼下内阁三公的夫人唯她能来操持这般仪制的大宴。”
绛螭应声“是”，仔细遵从慕容十一的嘱咐，道:“殿下，慕容大人说了，殿下要多休息，切莫劳神。朝中有左相和陆廷尉，鸾宫有奴婢，殿下放心吧。”
谛兰听她絮叨，不经意就软了神色 ，桃花眸里刹那间温柔如春色，她伸手过去，绛螭以为她是听了话连忙要扶她起身，谁知那素白的手微一使劲儿将她拉近身，长公主轻轻伸手环住她的腰。
绛螭怔忪，整个人僵立，她听到谛兰的声音低低说:“辛苦你了，绛螭。”
谛兰长公主阖眸，安心地依偎着绛螭。这是她最信任的人，熟知她的一切，纵她脾性古怪，任她疯时怒骂也绝不离去。
在她灵魂穿越千里，宿在陌生的躯壳上，在那遥远梁州所有都不习惯时，她最想念的人便是绛螭。
她是她的婢女，也是她如今最亲近的人。
“绛螭，兄长走了，幸好幸好，你还在。”
青衣女官一瞬湿了眼眶，“殿下，奴婢永远都会陪着你。”
从小公主八岁时她入公主殿，当她的贴身侍女，看着她不谙世事到心怀城府，心痛有之，畏惧有之，可最多的还是怜惜。
腰间的手环得很近，绛螭听见她闷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的哽咽:“说好了，就不能反悔，不然本宫不会放过你。”
绛螭轻轻笑，“好，奴婢绝不反悔。”
谛兰这才松开手，低着头拿着帕子蹭了眼泪，绛螭一心一意地为她好，对待她细致入微，她魂归至今好不容易歇下来了，一时没忍住压抑在心底的情绪，眼下释放完了心头轻松不少。
看着她鼻头红红的模样，绛螭心里却无比的酸涩。
殿下本也该是帝阙最幸福的人，有艳冠天下的容貌，有惊世的才能。成昭殿下那般惊才绝艳，若他还在定是那个能坐上龙座的皇储。
若是这般，殿下会是东启最尊贵的长公主，日后寻一两情相悦的郎君，一生平安如意。
何须如今步步为营，明枪暗箭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成昭殿下在天之灵看了又会有多伤心。
这是他最珍爱的人，金尊玉贵地养了十五年的瑰宝。
谛兰擦干净眼泪，就着她的手从美人榻上站起，“本宫遵从医嘱，这三日便睡足了。”
躺在榻上，谛兰嗅着熟悉的苦艾香，精神渐渐松懈下，阖上了眸。绛螭见她睡熟了，轻手轻脚地掩好窗幔，缓步出了如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