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府
一个身着青色衣裙的女子匆匆往正堂走着。她的脑袋下方，绑了两个圆溜溜的发髻，走路倒是清爽方便。
“礼姐姐好。” 见到她，一行侍女们连忙行上蹲礼。
女子指了指正堂的方向，确认道，“三殿下在吗？”
侍女们点了点头，领头的思索片刻，还是低声提醒道，“礼姐姐，三殿下又摔坏了好几个杯子。”
牧礼却是见怪不怪了，“无妨，三殿下这气了，有些时日了。这算算时间，也是时候该消气了。”
思索片刻，她又叮嘱道，“杯子的碎片，你们可有及时打扫？切莫伤了殿下的玉体。不过是几个琉璃杯，砸了便也砸了。”
一整套通体琉璃的杯子也只有当今圣上、以及几位受宠的皇子才能分到。三殿下短短几日，已将十二盏砸剩了六盏。若是再砸下去，可就不剩下什么了。
侍女们咂舌，却也无人站出来，说出些话来反对这位牧礼姑娘。毕竟她们眼前这位，能文能武，还是陪着三殿下一同长大的姑娘，才是三殿下跟前的大红人。
还有说，三殿下可能会……
毕竟眼下，三殿下已满十六岁，这碧玉年华，府里头却一个女人也没有。莫说不少侍女做着一飞冲天的美梦，不过大家伙儿都有共识。若是真要纳人，这礼姑娘怕是头一份的情谊。
毕竟青梅竹马，陪伴三殿下十数年，那可不是旁的人能有的情分。
牧礼继续叮嘱，“正堂这的人都散了，我与殿下有要事相谈。”
侍女们到底还是没有胆敢八卦的，个个低眉送走了礼姑娘，传了话，便散开了。
牧礼跳着到了正堂，便发现她的好三殿下正拿着筷子戳鱼，一边戳一边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估摸着，定不是什么描述长公主的好话。
她看着面上仍带着气的人，别说，还和琉璃盏里头的胖头鱼有点像。
牧礼打趣道，“哎哟，我的好殿下，现在还气着呢？不若我今晚就蒙了面，摸黑去长公主府？把她……”
牧礼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徐沐霖被禁足至今，竟是连梳妆打扮都懒得作了。
他身披一件藏蓝色的长袍，头发并未梳成发髻，而是懒懒的披下，顶上随意用金筷子团成了一个小揪揪，以此来隔绝烦人发丝，阻碍他看鱼。
听闻这大逆不道的话，总算是抬了头，懒洋洋地说道，“就数你胆子最大。”
话是这么说，但面上总算不是那么丧气了。他嘟囔着嘴，仍是不满，“你说说父皇不仅没获罪于陈沐泽，朝堂之后竟还招我入宫，将我禁足于王府至今。他到底在做什么？”
这话每天一问，牧礼耳朵都要出茧子了。
她知三殿下道理都懂，但还是孩子心性，总想从旁人那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牧礼自然是配合，“殿下，父子血脉自是最亲。陛下此举，自然只是为了安抚长公主。铁骑军现在麾下仍是她门下的人数众多，更别提她毕竟是陈焕的亲生女儿，不知道的暗桩更是数不清，不可逼人太过。狗急还跳桥，更别提长公主……”
徐沐霖倒是乐了，打断道，“好牧礼，你说她是狗！”
“殿下，我绝无此意啊！” 她连连摆手，眼神却有着笑意。笑意没有埋太深，也不知徐沐霖有没有看出来。
牧礼身怀武功，她仔细探听了周边的呼吸声与脚步声，确认之前对侍女们的吩咐起了作用，周边确实无人。那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自然是想说，便说了。
也不管是不是被哄了，徐沐霖可是开心得很。自禁足以来，他已经许久没这么开心了，“骂得好！我爱听！”
牧礼连忙加把劲，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樱桃做的糖，“殿下，看看这是什么好东西？”
“樱桃糖？” 徐沐霖的眼睛噌的一下亮了，可这亮光就像流行，很快又暗了下去，“我被禁足，母妃都未曾捎信，想来是对我失望至极了。”
牧礼蹲下了身子，“慧贵妃在宫中多有不便，这樱桃糖啊，便是托在下，为殿下寻来呢！”
可惜这次的话，却没有哄得眼前人。
徐沐霖神色仍是萎靡，“好牧礼，别哄我了。母妃这是气我这次，做得不够干净呢……可是，要是真叫我错过了这次机会，难道眼睁睁的，亲眼看着陈沐泽被册封太子吗？”
他的眼中满是不甘，“陈沐泽…因为她是陈焕的第一个孩子，因为她叫陈沐泽，父亲便要讨好，叫我也要有泽这个字辈，要叫陈徐两家永杰同好。”
“小的时候啊，无论是什么，只要是陈沐泽想要的东西，他便要都抢了，拿去献宝。可笑啊，陈沐泽什么没有？便是要天上的星星，陈焕也要给她摘下来。”
“他送的，她怎么会看得上。再后来，陈焕死了。哈哈，他竟然会死？！我还以为陈将军就跟那话本子里的神人似的，可斩日月，可摘星辰。到头来，还是逃不过一死，真真是可笑。”
“陈焕死得可是太好了。父亲大业将成，我就做梦啊，我梦到他册封太子。二哥那病秧子算什么？我想着我徐沐霖，就要是我大晟，第一位太子了！母妃她一定会为我为荣！”
“可都是一场空啊……” 徐沐霖的眼睛渐渐泛上了泪光，“陈沐泽居然成了大皇子。我真是想看看后世要如何写我们这位，为了稳定军心，求娶异性兄弟的妻子，将大皇子给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你说，是夸他仁德，还是贬他懦弱？”
牧礼劝道，“殿下，慎言。”
徐沐霖看着对方，“可阿礼，我难受啊，我好难受。他怎么对得起我的母妃？”
徐沐霖突然顿了顿，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好笑，我怎么才意识到呢。”
他看着牧礼，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心疼，竟是带了几分恨意的，“母妃，母妃。这叫习惯了，让我说母亲我都有些别扭了。”
他痛骂道，“要不是萧静娴和陈沐泽那两个狗东西，我的母亲该是大晟国堂堂正正的皇后！”
“大皇子是女儿身，却也只是让她选个驸马便算了却这幢官司。若不是我这次动手，还真叫她做了太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你信不信，若是当年真是陈焕坐上了这个位子，他便是要逼着我去做那驸马，给陈沐泽端茶倒水提鞋，陈沐泽叫我去东，我便不能去西，只能唯她马首是瞻。我怎么能不恨？！我倒是要看看，她陈沐泽这驸马，到底要选个什么样的人。”
徐沐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阿礼，你说我要不要送她点东西？若是她眼瞎选了个男子，却被蹉跎，只能囚在院子里生下一个一个孩子，那该多好呀？”
作为女子，牧礼心中闪过一阵短暂的不适。她跟着三殿下多次见过那位前大皇子，那人确实担得起诗书万卷，风流倜傥这等美言。
虽然自三殿下被禁足后，还未曾得见长公主的风貌，但想来也是一个七窍玲珑的人。
被关在后院生孩子，简直是一个恶毒到极致的诅咒。
但她了解徐沐霖。他只是真的恨极了这位长公主，一时口不择言罢了。他如此怜惜慧贵妃，孝心可鉴。
牧礼只得将这个让她不适的话题岔开，“殿下，明日便是武选了，时间上怕也不够。”
徐沐霖就跟孩子似的扁了扁嘴。
他的痛苦、愤怒无处发泄，眼泪水竟是渐渐又回来了。
牧礼侧耳仔细倾听，没有响动。四下依旧无人，不枉她时刻敲打。
在端王府做活，必然是将听话二字时时刻刻记在心间。若是不能将人攥在手上，府内的消息也太容易被传出去了。
眼下看来，这一批新人，培养的确实不错。
既然如此，规矩什么的，只要没人看到没人听到，便不再是规矩了。
牧礼便随了自己的心意，轻轻地拉过徐沐霖，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
她的肩膀有些湿了。她便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徐沐霖的背，就如他还小的时候，见樱桃糖被抢了，便要到她怀里头哭。
那时候他的个子还小，可以让牧礼将他整个抱在怀中，慢慢地哄。
现在自然是不行了，徐沐霖早就长得比牧礼还要高上一个头。男女间那些规矩，必然也要比孩童时严格许多。慧贵妃就曾多次敲打过，牧礼也明白，自己的出身，多得也不可能求得。
甚至自封了亲王后，徐沐霖再没唤她为礼姐姐了。
不过，想来能有个肩膀给殿下依靠，也是好的。
徐沐霖的声音有些闷了，“阿礼，还好我有你。我还有你。”
牧礼心道：我也是，沐霖。
可是嘴上却说道，“三殿下，属下是您最锋利的剑。三殿下若是有任何需要的，属下愿为三殿下付出一切。”
表完忠心，她也知自己得劝，“时候也不早了，殿下不若梳洗一番。属下已将膳食吩咐了下去，用餐完必后早些歇息，明日还是一场硬仗。”
一个身着青色衣裙的女子匆匆往正堂走着。她的脑袋下方，绑了两个圆溜溜的发髻，走路倒是清爽方便。
“礼姐姐好。” 见到她，一行侍女们连忙行上蹲礼。
女子指了指正堂的方向，确认道，“三殿下在吗？”
侍女们点了点头，领头的思索片刻，还是低声提醒道，“礼姐姐，三殿下又摔坏了好几个杯子。”
牧礼却是见怪不怪了，“无妨，三殿下这气了，有些时日了。这算算时间，也是时候该消气了。”
思索片刻，她又叮嘱道，“杯子的碎片，你们可有及时打扫？切莫伤了殿下的玉体。不过是几个琉璃杯，砸了便也砸了。”
一整套通体琉璃的杯子也只有当今圣上、以及几位受宠的皇子才能分到。三殿下短短几日，已将十二盏砸剩了六盏。若是再砸下去，可就不剩下什么了。
侍女们咂舌，却也无人站出来，说出些话来反对这位牧礼姑娘。毕竟她们眼前这位，能文能武，还是陪着三殿下一同长大的姑娘，才是三殿下跟前的大红人。
还有说，三殿下可能会……
毕竟眼下，三殿下已满十六岁，这碧玉年华，府里头却一个女人也没有。莫说不少侍女做着一飞冲天的美梦，不过大家伙儿都有共识。若是真要纳人，这礼姑娘怕是头一份的情谊。
毕竟青梅竹马，陪伴三殿下十数年，那可不是旁的人能有的情分。
牧礼继续叮嘱，“正堂这的人都散了，我与殿下有要事相谈。”
侍女们到底还是没有胆敢八卦的，个个低眉送走了礼姑娘，传了话，便散开了。
牧礼跳着到了正堂，便发现她的好三殿下正拿着筷子戳鱼，一边戳一边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估摸着，定不是什么描述长公主的好话。
她看着面上仍带着气的人，别说，还和琉璃盏里头的胖头鱼有点像。
牧礼打趣道，“哎哟，我的好殿下，现在还气着呢？不若我今晚就蒙了面，摸黑去长公主府？把她……”
牧礼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徐沐霖被禁足至今，竟是连梳妆打扮都懒得作了。
他身披一件藏蓝色的长袍，头发并未梳成发髻，而是懒懒的披下，顶上随意用金筷子团成了一个小揪揪，以此来隔绝烦人发丝，阻碍他看鱼。
听闻这大逆不道的话，总算是抬了头，懒洋洋地说道，“就数你胆子最大。”
话是这么说，但面上总算不是那么丧气了。他嘟囔着嘴，仍是不满，“你说说父皇不仅没获罪于陈沐泽，朝堂之后竟还招我入宫，将我禁足于王府至今。他到底在做什么？”
这话每天一问，牧礼耳朵都要出茧子了。
她知三殿下道理都懂，但还是孩子心性，总想从旁人那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牧礼自然是配合，“殿下，父子血脉自是最亲。陛下此举，自然只是为了安抚长公主。铁骑军现在麾下仍是她门下的人数众多，更别提她毕竟是陈焕的亲生女儿，不知道的暗桩更是数不清，不可逼人太过。狗急还跳桥，更别提长公主……”
徐沐霖倒是乐了，打断道，“好牧礼，你说她是狗！”
“殿下，我绝无此意啊！” 她连连摆手，眼神却有着笑意。笑意没有埋太深，也不知徐沐霖有没有看出来。
牧礼身怀武功，她仔细探听了周边的呼吸声与脚步声，确认之前对侍女们的吩咐起了作用，周边确实无人。那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自然是想说，便说了。
也不管是不是被哄了，徐沐霖可是开心得很。自禁足以来，他已经许久没这么开心了，“骂得好！我爱听！”
牧礼连忙加把劲，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樱桃做的糖，“殿下，看看这是什么好东西？”
“樱桃糖？” 徐沐霖的眼睛噌的一下亮了，可这亮光就像流行，很快又暗了下去，“我被禁足，母妃都未曾捎信，想来是对我失望至极了。”
牧礼蹲下了身子，“慧贵妃在宫中多有不便，这樱桃糖啊，便是托在下，为殿下寻来呢！”
可惜这次的话，却没有哄得眼前人。
徐沐霖神色仍是萎靡，“好牧礼，别哄我了。母妃这是气我这次，做得不够干净呢……可是，要是真叫我错过了这次机会，难道眼睁睁的，亲眼看着陈沐泽被册封太子吗？”
他的眼中满是不甘，“陈沐泽…因为她是陈焕的第一个孩子，因为她叫陈沐泽，父亲便要讨好，叫我也要有泽这个字辈，要叫陈徐两家永杰同好。”
“小的时候啊，无论是什么，只要是陈沐泽想要的东西，他便要都抢了，拿去献宝。可笑啊，陈沐泽什么没有？便是要天上的星星，陈焕也要给她摘下来。”
“他送的，她怎么会看得上。再后来，陈焕死了。哈哈，他竟然会死？！我还以为陈将军就跟那话本子里的神人似的，可斩日月，可摘星辰。到头来，还是逃不过一死，真真是可笑。”
“陈焕死得可是太好了。父亲大业将成，我就做梦啊，我梦到他册封太子。二哥那病秧子算什么？我想着我徐沐霖，就要是我大晟，第一位太子了！母妃她一定会为我为荣！”
“可都是一场空啊……” 徐沐霖的眼睛渐渐泛上了泪光，“陈沐泽居然成了大皇子。我真是想看看后世要如何写我们这位，为了稳定军心，求娶异性兄弟的妻子，将大皇子给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你说，是夸他仁德，还是贬他懦弱？”
牧礼劝道，“殿下，慎言。”
徐沐霖看着对方，“可阿礼，我难受啊，我好难受。他怎么对得起我的母妃？”
徐沐霖突然顿了顿，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好笑，我怎么才意识到呢。”
他看着牧礼，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心疼，竟是带了几分恨意的，“母妃，母妃。这叫习惯了，让我说母亲我都有些别扭了。”
他痛骂道，“要不是萧静娴和陈沐泽那两个狗东西，我的母亲该是大晟国堂堂正正的皇后！”
“大皇子是女儿身，却也只是让她选个驸马便算了却这幢官司。若不是我这次动手，还真叫她做了太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你信不信，若是当年真是陈焕坐上了这个位子，他便是要逼着我去做那驸马，给陈沐泽端茶倒水提鞋，陈沐泽叫我去东，我便不能去西，只能唯她马首是瞻。我怎么能不恨？！我倒是要看看，她陈沐泽这驸马，到底要选个什么样的人。”
徐沐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阿礼，你说我要不要送她点东西？若是她眼瞎选了个男子，却被蹉跎，只能囚在院子里生下一个一个孩子，那该多好呀？”
作为女子，牧礼心中闪过一阵短暂的不适。她跟着三殿下多次见过那位前大皇子，那人确实担得起诗书万卷，风流倜傥这等美言。
虽然自三殿下被禁足后，还未曾得见长公主的风貌，但想来也是一个七窍玲珑的人。
被关在后院生孩子，简直是一个恶毒到极致的诅咒。
但她了解徐沐霖。他只是真的恨极了这位长公主，一时口不择言罢了。他如此怜惜慧贵妃，孝心可鉴。
牧礼只得将这个让她不适的话题岔开，“殿下，明日便是武选了，时间上怕也不够。”
徐沐霖就跟孩子似的扁了扁嘴。
他的痛苦、愤怒无处发泄，眼泪水竟是渐渐又回来了。
牧礼侧耳仔细倾听，没有响动。四下依旧无人，不枉她时刻敲打。
在端王府做活，必然是将听话二字时时刻刻记在心间。若是不能将人攥在手上，府内的消息也太容易被传出去了。
眼下看来，这一批新人，培养的确实不错。
既然如此，规矩什么的，只要没人看到没人听到，便不再是规矩了。
牧礼便随了自己的心意，轻轻地拉过徐沐霖，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
她的肩膀有些湿了。她便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徐沐霖的背，就如他还小的时候，见樱桃糖被抢了，便要到她怀里头哭。
那时候他的个子还小，可以让牧礼将他整个抱在怀中，慢慢地哄。
现在自然是不行了，徐沐霖早就长得比牧礼还要高上一个头。男女间那些规矩，必然也要比孩童时严格许多。慧贵妃就曾多次敲打过，牧礼也明白，自己的出身，多得也不可能求得。
甚至自封了亲王后，徐沐霖再没唤她为礼姐姐了。
不过，想来能有个肩膀给殿下依靠，也是好的。
徐沐霖的声音有些闷了，“阿礼，还好我有你。我还有你。”
牧礼心道：我也是，沐霖。
可是嘴上却说道，“三殿下，属下是您最锋利的剑。三殿下若是有任何需要的，属下愿为三殿下付出一切。”
表完忠心，她也知自己得劝，“时候也不早了，殿下不若梳洗一番。属下已将膳食吩咐了下去，用餐完必后早些歇息，明日还是一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