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处松柏林立的高坡上,有一辆看似不起眼的马车。

    这辆马车装饰得极为素净,毫无奢华之气。

    但细瞧之下便会发现,马车上的帘布竟是价值千金的烟笼纱,层层叠叠的,如山峦间的青岚,朦胧中别有韵致。

    马车旁,围着一群身穿同款劲装的年轻男子。

    他们相貌上乘,个个身姿挺拔,像一株株小白杨似的站得笔直。虽只有十数人,却仿佛比一整个军队还要气势逼人。

    “公子,林家将转道去了树林。前朝余孽的猎犬嗅到了气息,已经追上去了。”

    其中一个气质温和的少年对着马车恭敬道,“要不要现在援手?”

    马车里传来男声:“不必。”

    温和少年眼神有些不忍,但仍低头应了声“诺”。

    他忍得住,有人却忍不住。

    一位面容愁苦的中年男人按捺不住,直接扑到马车前:

    “七公子求求您,救救我们家小姐吧!您可是承诺我的呀,断不可言而无信!”

    “徐伯!”

    温和少年脸色都变了,忙压低声音朝他使眼色。

    可徐伯心里跟油煎似的,哪理会得到,只苦苦哀求:“您行行好,再晚就来不及了!”

    “晚?”

    马车里的男声似透着疑惑。

    徐伯的胆子莫名大了一些:“这前朝余孽追得紧,小姐他们又没有马……前朝余孽凶狠残暴,我怕他们伤着小姐——”

    他暗忖这位公子年纪不大,心肠定尚柔软,便又加了把劲儿,“况且,陆府的其他人一旦被抓住,恐是性命难保!”

    “孙寄雨身怀巨宝,前朝余孽便是以泽量尸,亦不会动她分毫。”

    七公子的声音不徐不疾,清润如松下风,疏朗悠长。但却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如山如岳,让人喘不过气来。

    “倘若孙寄雨真落到他们手里,我便剿灭那些前朝余孽,将她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如此,安心否?”

    徐伯双腿一抖。

    明明春寒料峭,他的后背竟渗出冷汗,只觉如芒在背。

    他是孙府的管事,孙侍郎的心腹。

    因谋逆一事,孙家几满门倾覆。只有他在抄家之前被偷偷安排出府,为得就是护住孙家的后人。

    前些日子,他辗转打听到小姐在洛阳,便让小姐跟他一起逃走。

    可小姐却说做逃奴没希望,又说陆家三公子陆临昭应承过她,只要帮他钓出前朝余孽,她就能过上和从前一样的好日子。

    他跟随孙侍郎多年,也有些见识,当时就知此事绝没那么简单。而陆临昭又是个佛口蛇心的主儿,与他合作不亚于与虎谋皮。

    可无论他如何劝,小姐就是不听,一定要跟着陆府的人去长安。

    他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

    就在那时,他偶然得知陆七公子陆远月从洛阳回府的消息。

    他想起了老爷交代过的话,孤注一掷,求见陆远月。

    陆远月见了他。

    他大喜,还道陆远月是个念旧的人。

    他一面声情并茂地提及老爷跟陆家的交情,一面声泪俱下地诉说小姐的颠沛流离。

    但陆远月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问:

    “这就是孙侍郎让你来找我的筹码?”

    那一刻,他就应该知晓,陆远月根本不是传闻中的弱善之辈!

    徐伯暗叹一声,收起所有的小心思,恭敬作揖:

    “小人岂敢。公子智计无双,小人安心得很。”

    陆远月似是轻笑一声,又问:“陆临昭可知晓前朝余孽的动向?”

    “还不曾。”

    温和少年立刻答:“暗哨已死,林家将派出的斥候又尚在途中。但斥候无马,若等他把消息传到三公子耳中,怕是……来不及救下孙小姐了。”

    “给斥候一匹马。这毕竟是陆临昭的好事,我又怎能越俎代庖。”

    *****

    夕阳早已隐入山脉,唯有苍白的月亮孤零零地挂在空中,涂抹下点点碎银。

    落明霜一行人就借着这可怜的月光赶路。

    他们在树丛间拼命跑着,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微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下来,映照出满脸的沉重与疲惫。

    罪奴们早跑不动了,个个上气不接下气,汗流浃背。

    但无人敢停。

    因为跟不上的人会被无情地抛下,没有人会多瞧上一眼。

    幸而孙寄雨是个体弱的,精心娇养大的贵族小姐根本行不了远路。

    虽有护卫轮流负她前行,但到底拖慢了速度,才让罪奴们勉强能够随行。

    林家将看着在护卫背上的孙寄雨,心里不断咒骂着这个累赘。

    他真恨不得直接弃了孙寄雨,好让自己快点、再快点!

    但他不能。

    他深知若是让诱饵有个闪失,导致三公子的计划失败,别说自己身首异处,就是留在陆府的家人也不得善终。

    他咬咬牙,抹了把汗:“都快点!我们已经到树林了,这儿贼人的马不好进来!只要拖上一些时辰,救兵就来了!”

    众人精神一振,连呼吸都觉得顺畅了不少。

    “真的会有救兵?”

    有罪奴狐疑又忐忑地嘀咕。

    落明霜微微蹙眉,眼底掠过一丝烦躁:

    救兵肯定会有,但就是不知……赶不赶得上。

    没有马,那斥候看着也不是轻功卓绝之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搬来救兵。

    那群贼人又非寻常货色,凭这点护卫根本挡不住。

    落明霜倒不怕贼人,她足够的自信能自保。

    但,若是陆府中人皆无幸免,她又如何光明正大进府?

    她一想到任务失败后可能遭受的惩罚,禁不住心头一悸。

    不能什么都不做。

    落明霜咬了咬唇,下定决心。

    突地,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

    但仅啸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林家将的心猛然一跳,续而重重地落下,直落到谷底。

    ——这是他留下示警和断后的人!

    “快,贼人进树林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像是发泄着内心的惊惧。

    所有人再也压抑不住惶恐的情绪,尖叫声此起彼伏。

    他们疯狂地逃窜,犹如慌不择路的野兽,妄图逃离志在必的猎人。

    朱管事肥硕的身体止不住地抖,几乎要从搀扶他的护卫身上滑落下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是一条濒死的鱼,一双小眼慌张地乱瞄着,像是在抓救命稻草,又像是在找罪魁祸首。

    忽然,他的眼睛顿住了。

    聚焦在了一个身上。

    孙寄雨。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蹿上前揪下孙寄雨:“都是你这个贱人,要不是因为你,我们怎么会被人追杀!”

    林家将大惊,连忙拉住朱管事:“你干什么!”

    “你让开!只要把她交出去,我们就安全了!”

    “姓朱的你疯了!”林家将压低声音喝道,“主子如何交代的?你胆敢违逆!”

    “别老吓唬我!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开始不就只想带上这个贱人,抛下我们逃生——”

    “闭嘴!”

    林家将急怒非常,赶紧去捂朱管事的嘴。

    可朱管事哪里依,仍旧扯着嗓子叫:“你想活,凭什么我就不能!”

    一瞬间,嘈杂的林间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林家将环视四周,看着各色或探究或躲闪的脸,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杀意,手扶上了腰间的长刀——

    “汪、汪汪!”

    就在此时,几声犬吠响起,打破了几乎滞涩的空气。

    林家将一个激灵,禁不住骂道:“娘/的,这也来得太快了!”

    他指挥护卫重新背上孙寄雨,“还愣着干什么,背上她赶紧跑!”

    可朱管事不肯放手,抓起孙寄雨的头发道:“跑,还往哪里跑!这树林就这么大,他们早晚会找到我们,还不如趁早把人交出去!”

    话音刚落,远处遥遥传来一声吼:

    “陆府的人听着,把孙寄雨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刹那,所有人都“刷”得看向了孙寄雨,如同一盏盏黑夜里的灯,亮得骇人。

    孙寄雨本被折腾得七荤八素,正按着脑袋惨叫。

    此时看众人的眼神,就像看到了一匹匹饿狼。

    她也顾不得头皮被拉得生疼,只一个劲儿地往后退:

    “不、不要!”

    她现在无比的后悔:当初她就该听徐伯的话,逃得远远的!

    朱管事则犹如得到了圣旨纶音,兴奋地叫着:“听到了没,我就说交她出去就没事了!”

    林家将大怒:“不行——”

    他真想一刀劈死姓朱的,好扒开看看这货脑袋里是不是都是浆糊:先不说交出孙寄雨,三公子会不会将他们夷五族。就说前朝余孽是出了名的赶尽杀绝,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别管他们!”他对护卫叫,“直接带孙寄雨走!”

    护卫没有立刻动手,反而迟疑道:“林、林头,人都追到跟前了,跑不掉……”

    林家将眼神一利,尖刀般地剜了过去,看得那护卫心窝一凉。

    有罪奴却不知趣,也上前拽孙寄雨的胳膊:“快来帮忙呀,赶紧把这祸害交出去——”

    “贱人找死——”

    林家将再也按捺不住升腾的火气,长刀霍得抽出,雪亮的刀面映射出罪奴惊骇惨白的脸,眼看便要砍上她的头颅。

    “噌”!

    电光火石间,一柄匕首横空而出,堪堪架住了尖锐的刀锋。

    匕首后,是一张极为清丽的脸。

    落明霜眉眼弯弯,语笑嫣然:

    “大人,孙寄雨还是交出去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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