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澄黄色华裳的矜贵男子,正礼端行,缓步近前,“儿臣参见陛下。”

    “太子今日怎么来了。”

    苏顺慈适时地起身向其行礼,她一双清眸淡淡,侧身退避立于一旁,脚下站定时,一道视线却轻轻落在她身上。

    “臣是来见太子妃的。”李永衍将目光从她身上的旧蓝锦袍挪开,答声道。

    “你来朕这儿,找你的太子妃。”清香飘著的茶盏顿在半空,女皇轻转眼眸瞧了眼苏顺慈,道,“是李府的大门进不得你,还是你那东宫容不得她啊?”

    李永衍敛了眉,神色微垂道,“阿慈今日动用私刑,恐乱法纪,儿臣特代她来向陛下请罪。”

    “处置一个造谣生事的奴才,是家事,与法纪倒也无碍。”

    “只是家奴便罢了,她还……打了苏承允一掌。”他略略一顿,补充道,“无故殴打朝臣,当处杖刑二十。”

    苏顺慈手指紧攥,压下心底翻江倒海的恶心,与动手暴打当朝太子的冲动,朝李永衍与女皇皆做了个礼,“陛下明鉴,是苏承允先出口侮辱,我才动手打人。”

    “若,若非要论罪的话,那他污蔑皇亲,带人围堵镇北侯府,是否也要处以杖刑啊。”她斜侧着眼睛瞥向李永衍,佯装壮胆般质问。

    “苏承允不过是去侯府拜访寻疑……”

    “拜访有领着带刀府兵去的吗?”

    苏顺慈‘扑通’一声跪下,微颤的指尖死死攥着袖角,不甘大胆道,“陛下,臣女是人,不是死物。”

    “他们杀我,辱我,我不过是还回去一个巴掌,尚还在忍着,顾着体面,未叫他们以牙还牙地偿回来。”

    “臣女若是有罪,那也是没能拿刀杀进相府的罪!”

    “苏顺慈!”李永衍皱眉低喝她的名字,“别再口出妄言。”

    地上跪姿笔直的人,不认可地仰头看他,“是他们口出恶言,以私通之罪污蔑我,殿下怎能容忍自己的东宫、妻子,被折辱至此?”

    “你——”

    “够了,”女皇及时打断这局面,声音无愠无喜,“你二人,有什么话不能心平气和地说,非要把事情闹大?”

    威压的目光轻轻地扫过一站、一跪的两人,缓缓一松,向李永衍示意道,“把阿慈扶下去。”

    “是。”

    他将手伸过去,地上的人却不肯动,李永衍眉一沉,直接伸手握住她掌心将人拉起来。

    “陛下,臣与太子妃先行告退。”

    “放开我,”

    泽天殿外的高阶下,苏顺慈面无表情地甩开他的手,

    眼底冷漠,不再见分毫委屈不甘之态。

    李永衍看着她转身就走的模样,脸上的神情寒了又寒,直接上并两步,一把扯住人的手,不由分说地带人往花苑方向去。

    “殿下做什么?”

    眼见周围人愈来愈少,直至行到一处假山石旁,李永衍才甩开那只早被自己攥红的手腕。

    月影下,他扫着她那身明显不合身的外袍,“这是谁的?”

    “呵,”苏顺慈轻扯了声笑,眼皮一翻,道了声“救命恩人。”

    极具无所谓的话,让一抹阴郁在李永衍眼底浓聚,“是吗?”

    “我看,你才是他的恩人吧。”

    他一步一步上前,将苏顺慈逼的一退再退,最后整个人贴在冷硬的假山上,一只手突然捏住她的下巴,阴翳的目光扫过那朱唇,忽地靠近。

    “李永衍!”

    苏顺慈一声厉喝,那动作略顿片刻,再欲靠近时,禁锢的手被一细弱却强劲的力道狠狠地甩出去,接着一巴掌‘啪’地朝脸摔过去。

    狠劲的掌风却被拦住李永衍手掌之内,他推开那手,扫了眼她形于色的愤怒,忽然道,“你也对他这样做?”

    “李永衍你疯了。”

    苏顺慈看他的眼神极为不解且嫌恶,她侧身便往外走,那扯笑不明的声音却突然拦道,“你可知石青山身份作假一事,已在朝中闹大。”

    “是以,陛下会要程滦一个御史协助大理寺办案。”

    苏顺慈拧眉回身,“因为程滦是景和寺一案的受害者?”

    “因为这假石青山的原配妻子,是他镇北侯府的程二夫人。”李永衍悠悠回身看她,“由他督办,既是配合调查,又是为都察院协理监察科举舞弊,留个引子。”

    果然如此。

    柳氏、真假石青山、科举舞弊,龚斯年……

    近乎已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了,她却得毫不知情。不过,这案子该是由真石青山原配告案引起,怎么查的这么快,上午传旨,传的便是大理寺上报十年前的科举舞弊。

    这主导舞弊的龚斯年,像是叫人故意加速推了出来一样。

    恶犬入穷巷,怕是会狗急跳墙啊。

    苏顺慈眼底紧色一闪,随即面色自然的朝太子看去,“殿下与我说这些,意在与我提程滦,还是闲聊这案子?”

    李永衍忽然轻松地一笑,眼底积重阴郁化成一片浓雾,挡住神色,“什么都好,不过是想让你瞧瞧他比不上我。”

    “一介败将后代,无论到哪里做事,都是先抛出去的弃子。”

    “阿慈若想通了,愿意选一个心仪之人,最好不是他。”

    神经。

    苏顺慈敛下眉,“殿下天潢贵胄,何须与一朝臣之子相比,您还是快回去歇着吧。”

    竹林影外,随行侍从不知自何时寻到了二人,分别躬身行礼,一个送太子回皇城西南角的东宫,一个引苏顺慈往北去入后宫。

    一片海棠花林后的折雪殿,便是苏顺慈入宫时久居的住处,亦是她偷跑出宫的好地方。

    苏顺慈卧躺于雪白帱帐内,见烛盏熄灭,听人声散尽后,轻车熟路地打开枕头下面那层暗格,取出夜行衣、火折子、迷药……

    这么些年了,应该还能用,起不了药效毒晕人也好。

    她利落地将所需穿戴完备,满意地将暗格复原。

    苏顺慈能有如此便利,说来,还是要感谢她的老娘。身为长公主独女,时常入宫暂居伴读、玩乐一类,这折雪殿,便是以苏折雪之名所命。

    能在这一朝皇城内有一座以自己为名的宫殿,殿前还种满了自己最爱的海棠花木,殿内还依自己的喜好改建,和未来女皇是闺蜜,与纨绔高双商公子是姐弟。

    除去亲母早逝、父亲愚昧这两条。

    她娘当年也当是手握团宠剧本的大女主一枚了。

    只可惜恋爱脑,跟了她爹那渣男,病逝他乡。

    苏顺慈俯身蹲在殿宇屋顶,满怀感叹的目光最后从那片海棠花林落过,而后,一道身影,熟练而又隐秘着沿着一条少人之路出了宫。

    直奔大理寺而去。

    龚斯年若狗急跳墙,那在案件未开审前,他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把证人灭口。

    从头掐。

    杀了那见过石青山真容的糟糠之妻。

    至于刑部那两位,一个受他庇护多年,出卖龚斯年只会一起下地狱,另一个在京都游荡十年,十年里说的话没一个信,更是连城门都出不得。

    且对他二人动手,和直接承认自己操纵科举舞弊,然后来杀人灭口有什么区别。

    但若是能令这告案的妻儿消失,无论以何名头,病死也罢,冤枉朝廷命官畏罪自杀也罢。都是眼前最能解决龚斯年困境的法子了。

    更不必说,这大理寺内还有一个私自将案子捅到女皇面前的内鬼。

    太子一旦与龚斯年谈拢,这内鬼必会动手,怕只怕,在李永衍去皇城见她之前,那最后的利益已然尘埃落定了。

    苏顺慈一路摸到大理寺后院内看守唐雁母子的地方,在屋顶向下看见那晕在地上的两个侍卫时,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今夜真不该让李元白去侯府的。

    她悄声跳下屋檐,四周打量着寻到屋门前,贴近细听,没有丝毫动静。心里更沉下几分,苏顺慈直接推了门进去。

    谁料前脚刚迈,后脚一个手刀就砍上了脖子。

    苏顺慈眼前一片眩晕,‘哐啷’摔到地上,周遭,昏暗的火光适时燃起,待一阵清冽味道凑近时,她恍然看清那张熟悉的脸。

    “程滦……”

    “呦,打错人了,快快,快把阿慈扶起来啊。”

    李元白忙将火折子搁到一旁桌上,再回头伸手时,程滦已双手将人抱起,轻放在墙边的小塌上。

    “来,撒点水醒醒啊。”李元白顺手提了茶壶过来,往掌心倒了点水,手指一弹,弹到苏顺慈脸上。

    重复几次,那迷迷糊糊的人终于睁开眼睛。

    “呸!”苏顺慈抹了把脸,“你给我弄的什么啊?”

    李元白瞧瞧了自己还算干净的手掌,有些委屈道,“就,茶叶水啊,还行不脏啊。”

    “不是脏不脏的事,这里头有迷药啊。”

    苏顺慈将那茶壶拿过来,打开壶盖,轻嗅道,“剂量还挺多。”

    “你们闻闻,”她将茶壶往前一举,二人立时后退半臂,“不必了,我们信你。”程滦将她手中的茶壶拿过来,放到地上。

    “你……也猜到这出事了?”他看向她这一身的夜行衣,倒是预备的齐全。

    “嗯。”

    她轻点头,“此一案,上来便将龚斯年逼得太紧,我也是在宫里时才想明白,怕他杀人灭口就来了。”苏顺慈打量了眼空无旁人的房间,疑惑道,“你们把唐雁母子转移了?”

    “还特意打晕守卫,等内鬼落网?”

    “本来……也的确是这个想法。”李元白搓了搓袖口,为难道,“就是晚来了一步。”

    “我与程滦到的时候,守卫已经被打晕了,唐雁母子也不见了。本想走来着,却听到屋顶上有动静,我们还以为是贼人又回来了,谁知道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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