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

    “好了,也不是故意的,”苏顺慈提起精神安慰他,又道,“这屋子查了吗?可有线索?”

    她问,见二人都不语,心下也了然,“罢了,你们连一壶被掺药的茶水都没查看,定是没有线索的。”

    说着,她便要起身自己下来摸查。

    “慢些,”程滦立即伸手去扶她,动作之快,倒让一旁手伸出一半的李元白挠了挠脑袋,“那什么,你让她慢点哈,还没缓过劲儿呢。”

    他跟在两人身后,看那他扶她靠的亲密之举,觉出些苗头,嘴角虽不自觉咧了笑,心里却是犯难的。

    李元白打了火折子,将屋内烛盏一一点亮,缓动的烛光为二人点亮周遭时,他皱了皱眉。

    阿慈若是喜欢这家伙,日后成婚收为个外室也不是不行,只是……到底要瞒着太子些,太张扬了不好。

    “幺三?”前头突然传来声响,苏顺慈在床尾帷幔堆叠处,发现一块藏在床底的红一黑三的骨牌,那是京都时兴的牌九中所用点数之一。

    程滦瞧去她手中那东西,润泽若玉,却偏陈黄,兼有纹路缺眼,应是牛骨制品,只是……“这油泽瞧着,像是被把玩已久。”

    “石家世代以几亩薄田为生,几代经营才出了石青山这一个读书人,他未被更换名姓称作柳仲之前,从未有赌乐之习。”

    “其妻儿又怎会随身携带骨牌?”

    或许并不是从江州带来的,苏顺慈忽然回头向李元白问,“他们何时入的京?”

    “前日午后,入城的名册上都记了的。”

    “只唐雁母子二人?”

    “自然是,她婆家将她驱逐,一心将这母子二人除名,哪会再派人跟着来。”

    苏顺慈沿床翻查,在那枕边,翻出一个绣了一半的绣绷,银针半插于绷上,绣面精美细致,只有最后的绣脚歪了半针。

    应当是唐雁在晕倒前,正在绣这东西。

    桃花枝下,绿水浮鸭……

    “你见哪个上京告御状的糟糠之妻,还随身绣着一幅鸳鸯戏水图?”苏顺慈提着绣绷,回首举给李元白瞧。

    那方举灯的人一愣,“这唐雁之子,还真不是石家亲生的?”

    苏顺慈半口气憋在心口,以翻眼无语对之。

    一旁人瞧这模样,低头失笑,“李大人,唐雁若真另有钟意之人,为何还要进京,为何不留在江州为心上人绣这幅鸳鸯图?”程滦将苏顺慈手中绣绷拿过来,仔细瞧看去,“绣脚精致却急躁,显然是这五六日赶出来的。”

    “唐雁母子若真昨日进京,跋涉行路,这帕子,便是十日也赶不成如此。更莫说一个满心屈辱进京告状的人,怎会在逃命路上,还有闲心绣帕呢?”

    悉皆所言入耳,李元白想到一个不可能的可能,“这鸳鸯戏水莫不是……绣给石青山的?”

    “是或不是,便要看看太子的人究竟告诉唐雁什么了。”

    “唐雁那私通的脏水不就是太子泼的?怎么他二人又成一道的了?”

    苏顺慈与程滦相视一眼,忽然向李元白问,“小舅认识牧承宣吗?”

    “太子幕僚?”

    “嗯,”她点头,“程滦说他在景和寺事发一月前去过江州,我起初以为,他只是去送信的。”

    “但刚才来这儿前,我又去了一趟你的房间,把今早唐雁的状纸拿来了。”

    “看,”

    苏顺慈将袖间掏出的黄白状纸拿给二人瞧,“这上面分明写明,那封所谓石青山的家书,是一个月前送到江州的。”

    “自京都南下至江州,快马最快也要半个月,也就是说,牧承宣一月前离京,半月前才会至江州。”

    “他根本不是去送信的,而是去接人。”

    李元白听后细细思索起来,“这太子做局,倒是精打细算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谋划景和寺命案,是为令假石青山下狱,掣龚斯年臂肘。而在案前,事先送信到石家逼其婆媳反目,又派人亲自将唐雁接到京都,就是为了今日其上诉揭发的这个引子。”

    “而绣这帕子的五六日,唐雁就在京都。”李元白眼底眸光一凛,上前两步向着二人,“把骨牌拿来我瞧瞧。”

    苏顺慈听话的将东西递过去,而后侧首示意程滦将绣绷也拿给他。

    骨牌质地、绣线材质都很普通,京都大街上随处一买,都能买到这等品相的东西。然而,却有一处不同,这骨牌点数上的漆色。

    “红漆偏橙,黑漆偏蓝,水状极显。满京都城里,只有一家赌坊敢如此店大欺客,敷衍用料。”

    “莳花院。”李元白几乎肯定道,“这些赌物莳花院看管地紧,若非常日混迹于院中,很难将这骨牌偷出来。”

    “看来那几日,太子是把他们藏进了莳花院。”

    “莳花院?”

    苏顺慈皱眉重复着他的话,她今夜是怕龚斯年对证人杀人灭口才来此,而现在看下药迷晕唐雁母子的人,并不是他。

    “是太子,茶壶里的迷药是他下的,是他将唐雁母子迷晕带去了莳花院。”

    “什么?”李元白眉一扬,目露错愕,“科举舞弊明日便走程序开始审了,他?他现在把证人掳走做什么?要掳人也该是龚斯年掳啊。”

    “自是为了把事情闹大。”

    “若是要证人灭口,杀了就行。如此令证人消失,待到明日被大理寺发现,只会把这案子闹得满城风雨。”

    “将龚斯年再次逼上绝路。”

    一语落,程滦对话中意了然,“看来太子与龚斯年没有谈拢。”

    “你们等等。”他将二人放到一边,行至窗前,食指置于唇前吹了一声鸟哨,片刻后,便有一只乌鸦落近。

    程滦口作鸟语,不知与那乌鸦说了什么,只听一声刺耳啼叫,空中渐渐飞来数十只乌鸦,盘旋在大理寺偏院的上空,将那大片的月光遮住,‘呱呀、呱呀’的叫声充斥在半空之中。

    半晌,其中一只毛色尤其黑亮,模样有些熟悉的乌鸦飞落到程滦肩头,咿呀三两言后,那窗边月下与鸦共舞的人回过首来。

    “小家伙说小孩在莳花院赌坊,女人在后院,是大理寺院里的人把人带走的。”

    “就是今日那报案上朝的内鬼。”苏顺慈立马对上人,一旁的李元白却匆匆冲上前,盯着那盘旋散去的乌鸦群,两只眼睛瞪地溜圆,“你……”

    “你通兽语?”

    “是鸟语。”程滦回身走向苏顺慈,“要去莳花院把人带出来吗?”

    今夜闯院,带人出来,还赶得上明日开审。

    “不,今夜我们不去。”苏顺慈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二人皆微愣,她道,“纠察一个科举舞弊的案子,与我有何好处,我为何要去救人?”

    “阿,阿慈,你……”

    “若这案子,不只是科举舞弊呢?”

    程滦听懂了她这反话之意,“你想把北凉走私一事扯进来?”

    苏顺慈唇角轻扬,“这场戏台,总不能只让太子拿好处,我想要的消息一个也查不到吧。”

    “既然要将事情闹大,不妨,再闹得更大些。”

    夜半,刑部,王绥之办案处。

    “你怎知道要来这儿寻他?”程滦贴着廊下夹道,向一旁疾步快行的苏顺慈问去。

    这回廊尽头处,便是王绥之办案的偏堂,苏顺慈推开侧窗一个翻身跳了进去。

    “他自己说的啊。”

    “他说什么了?”

    “有几桩案子没理完,今夜会歇在刑部偏堂。”

    “他为何会同你说这样的话?”

    “我问的啊,行了行了,就这儿,到了。”

    高案烛盏被火折子点亮一片晕光,一方侧卧小塌霎时被照亮,塌上的人怀中抱书,翻了个身,睡得正沉。

    苏顺慈撑头看他,睡眠质量还挺好。

    塌下,一双银纹蓝靴绕到人前,程滦半身微俯,唤了声,“王大人?”

    人不动。

    他伸手拍拍那脸,而后两指一夹,捏住鼻息。

    “噗——”

    王绥之大喘着气睁开眼,那目中先是一愣,另一道人影举着烛盏走过来时,他揉眼坐起来,“你们怎么来了。”

    “唐雁母子被太子的人劫走了,他们要把这案子闹大。”

    苏顺慈开门见山道,“所以,我来请王大人帮个忙,”她举着火折子,慢慢蹲下身, “替我做个更大的局,把太子和北凉也拖下来。”

    榻上的王绥之在睡眼中透出不解。

    苏顺慈一笑,“把假石青山放了。”

    次日天明,出宫的马车久久等不到从折雪殿出门的苏家表小姐,禁军实在忍不住唤宫女去催时,苏顺慈刚伸了个懒腰,从白色帱帐里爬出来。

    “苏小姐,您怎么才起呀,相府宴席都快开了,就等您呢。”

    宫女急忙忙替这位特意交代不叫人进来伺候的官家小姐梳洗。分明是她叫人办宴迎自己回府,现下自己又晚去,就算给人脸色瞧,也不该让长辈等着她吧。

    这宫女心里犯嘀咕,手上动作却一步没有松懈,挽髻簪花描眉,细节精到处,还用朱笔在她眉心画了一朵重瓣海棠。

    铜镜面中,朝云近香髻高高拢起,露出饱满的额头,与细腻流畅如白玉般的鹅蛋脸,少女唇红齿白,容颜如画。

    “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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