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千雁含眸浅笑向她来，“ 一来就瞧着你在这儿打愣，被人撞傻了？”
人停在她面前，目光却兀地往她身后湖岸瞧去，“太子也在对岸，你这般直愣愣地瞧人，就不怕再给自己招来麻烦？”
“嗯？”
苏顺慈不甚解意，却见卫千雁唇角微勾，忽而倾身耳语道，“程小侯爷貌美，若日日给我送殷勤的换成他，我也会心生怜慕的。”
“你这样瞧我做什么？”卫千雁看她闻事却作不知的寡淡模样，打趣一笑，“二位的风流韵事，莳花院内美救英雄……该是比我这新欢同游东宫太子还要早吧？”
“听说，祈园门口拦路看绣的齐家公子，便是当事人啊。”
齐辰闹事的风头，倒是传得快。
苏顺慈淡淡地看着她，忽然轻笑出声，“我与程家是有私交，却算不得风流韵事，而是救命之恩。”
她凝着卫千雁犀利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乱葬岗生还，我拖着一副半死的身躯在城外游荡，若非遇巡防营老侯爷搭救，我怕是根本撑不到回城之日。”
“至于莳花院一事，那日院中掌事便已陈情缘由，卫家小姐眼明心清，想来不必我再一一搬照出来替那些闲言做解。”
闻此言语，卫千雁是不问也不驳，只瞧了瞧四周涌动的人群，上前半步道，“你既道我眼明心清，便知我不是来拿你的私情做文章的，你这些说辞是真是假，与我真没什么用。”
她盯着那双常顾忧虑的眼，散下口气，直言道，“我是个不乐意见弯弯肠子的人，表姑娘也不必与我藏掖着。”
“游湖那日，你见了太子便护在程小侯爷身前，莫说我一个外来者都能瞧得出那偏护之意，与你有过生死情意的太子，又怎么会看不出？”
苏顺慈眼底固执忽然一松，涌出无数细小的流，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后知后觉起来。
“卫二妹妹，有话自可直言。”
“表姑娘死里逃生，智斗后宅的事迹，京中远扬。我自知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自然也看得明白。”
“太子对你有情，可坊间传言不假，他结识卫家之心重过对你的情意，背着你勾搭我，那是他李永衍的错。”
“今日我来，非为他人之错道歉，而是要劝你一句话，相府贵重，公主嫡孙断没有委屈自己的道理。”卫千雁双手一环，看了看她头上那那套春色海棠，落声道，“你既早有了心爱之人，便莫再搅这趟浑水了。”
浑水？
苏顺慈眉头一蹙，正要张口言语，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争闹声。
夫人姑娘们聚集赏花的牡丹盆赏处，安国公府的两个小厮硬要请相府二位小姐往另一侧的宁翠院里去拜见国公夫人，国公府的几位小姐也来请，苏家小姐却不愿，一拉一扯的闹出来不小的动静。
若苏顺慈没记错，这安国公夫人姓袁，白临袁氏……与江南顾氏是姻亲，她们这是替肃亲王妃来的。
又想将人锢在小院里欺负！
“哎，”苏顺慈刚要动身便被人拉住，卫千雁好心提醒她抬头看看，“那儿自有人英雄救美呢，你瞧。”
苏顺慈翘首望去，果然见一锦衣男子挡在苏青羽身前。
“嘉心妹妹，苏家小姐既不愿随你而往，想来，国公夫人亦不喜强求来的客人。”
“况这位小姐面色惨白，犹带病气，不宜入院，若强行带人相见，只恐伤了夫人与王妃娘娘盛体。”
“你怎知肃亲王妃就与我娘在一……”
话刚出口，水红粉衫的粉面丫头立刻反应过来，蹙眉噤了声。
而周遭众人早已反应过来，闹剧原又是那肃亲王妃来摆架子的，只可怜苏家小姐，好好一位端庄雅重的相府千金，竟被磋磨成这副样子，足养了半月也见好，想来那鞭笞之刑竟都是真的。
不想这肃亲王妃大家出身，心竟这般黑。
安嘉心站不住了，一张脸攀得飞红，跺脚轻骂了声冤孽，转身就带人走了。
人声议论之际，那锦衣男子只垂首回了身，拱手向苏青羽道，“在下无奈之言，冒犯姑娘了。”
此男子言行得体，慧而不过勇，举止间颇带几分儒雅之气，模样虽陌生的很，衣裳瞧着却是御贡的料子。
“他是宫中人？”
“大皇子李永策，女皇前夫小妾的孩子。”苏顺慈惊疑转身，怕她听不懂，卫千雁又补了句，“先驸马荣止与自己爱妾生的儿子，与三皇子同为荣氏一脉，只是同父异母罢了。”
“你来京中两年，没见过他？”
“见是见过的，只是不熟。”苏顺慈语气淡淡，目光却打量着看她，“陛下登基前，大殿下为荣家嫡子，族谱记在陛下名下至今未改。”
“二妹妹何故出口小妾之子？”
“不能说吗？”卫千雁皱眉。
“寻常人连根汗毛都不知晓的事，你倒是先问可不可言，看样子你是知道实情了。”苏顺慈语一顿，接道，“当年知晓实情之人俱已死在禁军刀下，不想，还是瞒不住。”
“一个公主府的小妾给驸马生了个儿子，竟是这般的皇室隐秘？！”
卫千雁先是觉得这有些大惊小怪，转而又觉不对，“既然知情的人都死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苏顺慈目见其疑却不语，只双手持礼，上前几步做离状时，半步一停，靠在她耳侧道，“那名头上的‘小妾’乃陛下庶妹逐月公主。”
“当年对逐月施绞刑的是长公主府的嬷嬷。”苏顺慈转眸，见雪白的面容愕然回看，顿道，“看来卫家对有些事也是一知半解。”
“东宫浑水。”
她抬步离开，留下愣在原地的卫千雁，与手中一张被揉皱的纸条。
“咚——咚——”
“巳正已至，恭请太皇太后赐香。”
四方宾客按等级，分而落座于圆台正东之三层廊桥、湖心四座接连石亭，湖中船舫与湖岸小座。
皇室主在廊桥，苏家依例落座廊桥一层的偏角，二或三人一桌，正面圆台，每桌前俱站了一名宫女，手持牡丹花香铜笼。
那是碾磨陈年牡丹加新春花株而制，每经一年，此香便会添一株新花，积年而累，以寓花会延岁，分赐众人，共赏牡丹之韵。
随着圆台内官一声落下，宫女们便将精致小巧的铜笼置于每桌小架上，袅袅香烟缭绕，浓而不腻的牡丹花香立即扑向鼻尖。
苏顺慈瞧着列队退后的宫女，舒展的眉心缓缓蹙了起来。
镇北候府的位置在石亭，程滦却不在老侯爷身边，大半个晌午了，他跟着太子老三一众走了就再没见人。
“姑娘，”悄悄溜回人群的鲜肉俯身凑耳道，“公子被陛下留在二楼，正与几位皇子品鉴兵部尚书呈上去的《北舆风光图》。”
在花会上赏图？
苏顺慈轻摇了摇头，偏首低语道，“苏青羽下来的时候，你把我的弓箭一并送去后台内官手里，我同卫千雁一起上台。”
“明白。”
好巧不巧，苏青羽上台的序列正在卫千雁前二，为今日的第八位。苏青玉不上台，只赠绣图，而至于她的箭术演习择在二十余名往后。
花会献艺序列，宫中皆有备案，私自更换必会被记上一笔，惹来麻烦。而若是两家贵女临时商议同台演出，双方亲自与后台内官说明，便不算违了规章。
“此曲悠扬而不乏振奋，宛如高山之水倾泻而下，汇入山间丛林，分为涓涓细流，引莺啼燕啭，胡蝶轻舞，妙啊，实在是妙。”
“苏大小姐好琴力。”
圆台一曲罢，人群尽是对苏青羽的叫好声，苏顺慈往后台走时，还听见了太皇太后赐赏之音。
如此，今日苏青羽这一趟便算是来值当了。
“站住！”
圆台下的后台走廊内，一柄银剑忽然横在苏顺慈颈前，“二妹妹不舞红绸，改舞剑了。”
卫千雁面带横劲地盯着她，“说，这纸条什么意思？”
她举出的字样上，赫然是那几个字——‘卫拾，顶替捉贼’
“自是相助卫二妹妹之意。”苏顺慈语气轻淡，低眸瞧了眼她拿不住剑而轻晃的手，“别动！”
一声喝，苏顺慈伸出要扶的手顿在半空，“此剑笨重，你往后可以叫卫大人寻个轻剑。”
“你到底想做什么，连话也不说清楚，”卫千雁看了眼那剑，左手一抬，两只手一起紧握着，“说来助我，你拖着一副病躯要怎么助？”
话音刚落，苏顺慈登时单手擒住她右手手腕，不等人反应，上前带步翻花一按，冰凉的剑刃立刻贴在了卫千雁的喉前。
“苏—”
“大理寺稽查的一伙马匪今日潜藏入园，为的就是劫你这卫家小姐。”苏顺慈松了手，长剑‘哐当’滑落，她抢过卫千雁手中纸条。
“二妹妹想保全今日献艺，出尘夺目，何不寻我的箭术相助？”
卫千雁滚了滚喉咙，仍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正要开口，又被眼前人打断。
“尽管舞你的红绸，我抢不了你的风头。”
台上萧曲已过半，她目送卫千雁去楼梯处候着，自己才转身进了房拿箭。
怪的是，那守屋的内官竟不在。
不算大的台底小屋里，存放着不少陈旧物什，与台上要用的武器，巴掌大的阳光从墙顶小窗射进来，蒙蒙的灰尘随人影翻动，临水那扇窗则隐隐涌动着水声。
苏顺慈轻掩鼻尖，终于在一角落处瞧见了自己送来经检的弓箭。
牡丹花会的比艺，虽不禁刀枪剑戟，可这类东西临上台，统要送来此处暂管并检查，只为防着有人在这牡丹花会上生出事来。
苏顺慈打开盒扣，蓝色绒布的木盒底衬里置有一柄黑亮的沉木弓，那弓雕刻精致，曲线优美而大气，要拿起它的人却蓦地停住手。
“呦，弦怎么坏了？”
窗扉‘吱呀’一响，一只修长骨感的手突然捞走盒里的黑弓，淡紫的绸袍轻晃着眼，耳边落下道熟声时，一张不算陌生的脸也落入眼眸。
“牧先生，”
牧承宣一腿屈膝一腿闲垂着，侧坐在窗台边，颇为认真地打量起手中那弓，“刀割毁弦，苏小姐这是惹上仇家了？”
苏顺慈淡眸盯着他，忽地，人转身就去翻找屋中那堆旧物件去了。
窗外流水声阵阵，清风夹带凉意轻拂进屋子里，牧承宣不急不慢地瞧着那翻找的人。
少顷，只见苏顺慈挪开几块碍事的木板，在一个大旧木箱的底里翻出一把旧弓，另拿了把钳子。
“那弦涩得都成铁了，若将它换上，莫说要献艺讨赏，连弓你都拉不开。”
“牡丹花会乐甚至极，牧先生不随在太子身侧赏艺，来这儿做什么？”苏顺慈握起那把旧弓向窗边人行去，目带锐色。
牧承宣轻挑眉梢，悠哉道，“闲逛。”
“闲逛还能逛到女子后台。”苏顺慈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黑弓，语气不善道，“先生还真有兴致。”
牧承宣撇撇嘴，从窗台跳下来，“苏小姐若真用此弦拉弓，一双玉手只怕是要废了。”
“不如算了，这牡丹花会年年都有，登台献艺也不差这一次。”
他看着苏顺慈熟稔的换弦动作，出口分明是劝阻，双手却一动不动，一副乐见其成之态。
长萧一曲乐尽时，苏顺慈正好换完了那弦，她抬眼看去牧承宣，微微一笑，“劳先生操心，只可惜我没那个功夫再等一年。”
话落，她干脆利落地跨门出去。
牧承宣看着门口飘扬而去的一尾青衫，轻轻一笑道，“长得像个软丫头，脾气还挺大。”
湖风吹动衣袂，他手轻抚上腰间匕首，叹道，“哎，不听劝呐。”
人停在她面前，目光却兀地往她身后湖岸瞧去，“太子也在对岸，你这般直愣愣地瞧人，就不怕再给自己招来麻烦？”
“嗯？”
苏顺慈不甚解意，却见卫千雁唇角微勾，忽而倾身耳语道，“程小侯爷貌美，若日日给我送殷勤的换成他，我也会心生怜慕的。”
“你这样瞧我做什么？”卫千雁看她闻事却作不知的寡淡模样，打趣一笑，“二位的风流韵事，莳花院内美救英雄……该是比我这新欢同游东宫太子还要早吧？”
“听说，祈园门口拦路看绣的齐家公子，便是当事人啊。”
齐辰闹事的风头，倒是传得快。
苏顺慈淡淡地看着她，忽然轻笑出声，“我与程家是有私交，却算不得风流韵事，而是救命之恩。”
她凝着卫千雁犀利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乱葬岗生还，我拖着一副半死的身躯在城外游荡，若非遇巡防营老侯爷搭救，我怕是根本撑不到回城之日。”
“至于莳花院一事，那日院中掌事便已陈情缘由，卫家小姐眼明心清，想来不必我再一一搬照出来替那些闲言做解。”
闻此言语，卫千雁是不问也不驳，只瞧了瞧四周涌动的人群，上前半步道，“你既道我眼明心清，便知我不是来拿你的私情做文章的，你这些说辞是真是假，与我真没什么用。”
她盯着那双常顾忧虑的眼，散下口气，直言道，“我是个不乐意见弯弯肠子的人，表姑娘也不必与我藏掖着。”
“游湖那日，你见了太子便护在程小侯爷身前，莫说我一个外来者都能瞧得出那偏护之意，与你有过生死情意的太子，又怎么会看不出？”
苏顺慈眼底固执忽然一松，涌出无数细小的流，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后知后觉起来。
“卫二妹妹，有话自可直言。”
“表姑娘死里逃生，智斗后宅的事迹，京中远扬。我自知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自然也看得明白。”
“太子对你有情，可坊间传言不假，他结识卫家之心重过对你的情意，背着你勾搭我，那是他李永衍的错。”
“今日我来，非为他人之错道歉，而是要劝你一句话，相府贵重，公主嫡孙断没有委屈自己的道理。”卫千雁双手一环，看了看她头上那那套春色海棠，落声道，“你既早有了心爱之人，便莫再搅这趟浑水了。”
浑水？
苏顺慈眉头一蹙，正要张口言语，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争闹声。
夫人姑娘们聚集赏花的牡丹盆赏处，安国公府的两个小厮硬要请相府二位小姐往另一侧的宁翠院里去拜见国公夫人，国公府的几位小姐也来请，苏家小姐却不愿，一拉一扯的闹出来不小的动静。
若苏顺慈没记错，这安国公夫人姓袁，白临袁氏……与江南顾氏是姻亲，她们这是替肃亲王妃来的。
又想将人锢在小院里欺负！
“哎，”苏顺慈刚要动身便被人拉住，卫千雁好心提醒她抬头看看，“那儿自有人英雄救美呢，你瞧。”
苏顺慈翘首望去，果然见一锦衣男子挡在苏青羽身前。
“嘉心妹妹，苏家小姐既不愿随你而往，想来，国公夫人亦不喜强求来的客人。”
“况这位小姐面色惨白，犹带病气，不宜入院，若强行带人相见，只恐伤了夫人与王妃娘娘盛体。”
“你怎知肃亲王妃就与我娘在一……”
话刚出口，水红粉衫的粉面丫头立刻反应过来，蹙眉噤了声。
而周遭众人早已反应过来，闹剧原又是那肃亲王妃来摆架子的，只可怜苏家小姐，好好一位端庄雅重的相府千金，竟被磋磨成这副样子，足养了半月也见好，想来那鞭笞之刑竟都是真的。
不想这肃亲王妃大家出身，心竟这般黑。
安嘉心站不住了，一张脸攀得飞红，跺脚轻骂了声冤孽，转身就带人走了。
人声议论之际，那锦衣男子只垂首回了身，拱手向苏青羽道，“在下无奈之言，冒犯姑娘了。”
此男子言行得体，慧而不过勇，举止间颇带几分儒雅之气，模样虽陌生的很，衣裳瞧着却是御贡的料子。
“他是宫中人？”
“大皇子李永策，女皇前夫小妾的孩子。”苏顺慈惊疑转身，怕她听不懂，卫千雁又补了句，“先驸马荣止与自己爱妾生的儿子，与三皇子同为荣氏一脉，只是同父异母罢了。”
“你来京中两年，没见过他？”
“见是见过的，只是不熟。”苏顺慈语气淡淡，目光却打量着看她，“陛下登基前，大殿下为荣家嫡子，族谱记在陛下名下至今未改。”
“二妹妹何故出口小妾之子？”
“不能说吗？”卫千雁皱眉。
“寻常人连根汗毛都不知晓的事，你倒是先问可不可言，看样子你是知道实情了。”苏顺慈语一顿，接道，“当年知晓实情之人俱已死在禁军刀下，不想，还是瞒不住。”
“一个公主府的小妾给驸马生了个儿子，竟是这般的皇室隐秘？！”
卫千雁先是觉得这有些大惊小怪，转而又觉不对，“既然知情的人都死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苏顺慈目见其疑却不语，只双手持礼，上前几步做离状时，半步一停，靠在她耳侧道，“那名头上的‘小妾’乃陛下庶妹逐月公主。”
“当年对逐月施绞刑的是长公主府的嬷嬷。”苏顺慈转眸，见雪白的面容愕然回看，顿道，“看来卫家对有些事也是一知半解。”
“东宫浑水。”
她抬步离开，留下愣在原地的卫千雁，与手中一张被揉皱的纸条。
“咚——咚——”
“巳正已至，恭请太皇太后赐香。”
四方宾客按等级，分而落座于圆台正东之三层廊桥、湖心四座接连石亭，湖中船舫与湖岸小座。
皇室主在廊桥，苏家依例落座廊桥一层的偏角，二或三人一桌，正面圆台，每桌前俱站了一名宫女，手持牡丹花香铜笼。
那是碾磨陈年牡丹加新春花株而制，每经一年，此香便会添一株新花，积年而累，以寓花会延岁，分赐众人，共赏牡丹之韵。
随着圆台内官一声落下，宫女们便将精致小巧的铜笼置于每桌小架上，袅袅香烟缭绕，浓而不腻的牡丹花香立即扑向鼻尖。
苏顺慈瞧着列队退后的宫女，舒展的眉心缓缓蹙了起来。
镇北候府的位置在石亭，程滦却不在老侯爷身边，大半个晌午了，他跟着太子老三一众走了就再没见人。
“姑娘，”悄悄溜回人群的鲜肉俯身凑耳道，“公子被陛下留在二楼，正与几位皇子品鉴兵部尚书呈上去的《北舆风光图》。”
在花会上赏图？
苏顺慈轻摇了摇头，偏首低语道，“苏青羽下来的时候，你把我的弓箭一并送去后台内官手里，我同卫千雁一起上台。”
“明白。”
好巧不巧，苏青羽上台的序列正在卫千雁前二，为今日的第八位。苏青玉不上台，只赠绣图，而至于她的箭术演习择在二十余名往后。
花会献艺序列，宫中皆有备案，私自更换必会被记上一笔，惹来麻烦。而若是两家贵女临时商议同台演出，双方亲自与后台内官说明，便不算违了规章。
“此曲悠扬而不乏振奋，宛如高山之水倾泻而下，汇入山间丛林，分为涓涓细流，引莺啼燕啭，胡蝶轻舞，妙啊，实在是妙。”
“苏大小姐好琴力。”
圆台一曲罢，人群尽是对苏青羽的叫好声，苏顺慈往后台走时，还听见了太皇太后赐赏之音。
如此，今日苏青羽这一趟便算是来值当了。
“站住！”
圆台下的后台走廊内，一柄银剑忽然横在苏顺慈颈前，“二妹妹不舞红绸，改舞剑了。”
卫千雁面带横劲地盯着她，“说，这纸条什么意思？”
她举出的字样上，赫然是那几个字——‘卫拾，顶替捉贼’
“自是相助卫二妹妹之意。”苏顺慈语气轻淡，低眸瞧了眼她拿不住剑而轻晃的手，“别动！”
一声喝，苏顺慈伸出要扶的手顿在半空，“此剑笨重，你往后可以叫卫大人寻个轻剑。”
“你到底想做什么，连话也不说清楚，”卫千雁看了眼那剑，左手一抬，两只手一起紧握着，“说来助我，你拖着一副病躯要怎么助？”
话音刚落，苏顺慈登时单手擒住她右手手腕，不等人反应，上前带步翻花一按，冰凉的剑刃立刻贴在了卫千雁的喉前。
“苏—”
“大理寺稽查的一伙马匪今日潜藏入园，为的就是劫你这卫家小姐。”苏顺慈松了手，长剑‘哐当’滑落，她抢过卫千雁手中纸条。
“二妹妹想保全今日献艺，出尘夺目，何不寻我的箭术相助？”
卫千雁滚了滚喉咙，仍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正要开口，又被眼前人打断。
“尽管舞你的红绸，我抢不了你的风头。”
台上萧曲已过半，她目送卫千雁去楼梯处候着，自己才转身进了房拿箭。
怪的是，那守屋的内官竟不在。
不算大的台底小屋里，存放着不少陈旧物什，与台上要用的武器，巴掌大的阳光从墙顶小窗射进来，蒙蒙的灰尘随人影翻动，临水那扇窗则隐隐涌动着水声。
苏顺慈轻掩鼻尖，终于在一角落处瞧见了自己送来经检的弓箭。
牡丹花会的比艺，虽不禁刀枪剑戟，可这类东西临上台，统要送来此处暂管并检查，只为防着有人在这牡丹花会上生出事来。
苏顺慈打开盒扣，蓝色绒布的木盒底衬里置有一柄黑亮的沉木弓，那弓雕刻精致，曲线优美而大气，要拿起它的人却蓦地停住手。
“呦，弦怎么坏了？”
窗扉‘吱呀’一响，一只修长骨感的手突然捞走盒里的黑弓，淡紫的绸袍轻晃着眼，耳边落下道熟声时，一张不算陌生的脸也落入眼眸。
“牧先生，”
牧承宣一腿屈膝一腿闲垂着，侧坐在窗台边，颇为认真地打量起手中那弓，“刀割毁弦，苏小姐这是惹上仇家了？”
苏顺慈淡眸盯着他，忽地，人转身就去翻找屋中那堆旧物件去了。
窗外流水声阵阵，清风夹带凉意轻拂进屋子里，牧承宣不急不慢地瞧着那翻找的人。
少顷，只见苏顺慈挪开几块碍事的木板，在一个大旧木箱的底里翻出一把旧弓，另拿了把钳子。
“那弦涩得都成铁了，若将它换上，莫说要献艺讨赏，连弓你都拉不开。”
“牡丹花会乐甚至极，牧先生不随在太子身侧赏艺，来这儿做什么？”苏顺慈握起那把旧弓向窗边人行去，目带锐色。
牧承宣轻挑眉梢，悠哉道，“闲逛。”
“闲逛还能逛到女子后台。”苏顺慈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黑弓，语气不善道，“先生还真有兴致。”
牧承宣撇撇嘴，从窗台跳下来，“苏小姐若真用此弦拉弓，一双玉手只怕是要废了。”
“不如算了，这牡丹花会年年都有，登台献艺也不差这一次。”
他看着苏顺慈熟稔的换弦动作，出口分明是劝阻，双手却一动不动，一副乐见其成之态。
长萧一曲乐尽时，苏顺慈正好换完了那弦，她抬眼看去牧承宣，微微一笑，“劳先生操心，只可惜我没那个功夫再等一年。”
话落，她干脆利落地跨门出去。
牧承宣看着门口飘扬而去的一尾青衫，轻轻一笑道，“长得像个软丫头，脾气还挺大。”
湖风吹动衣袂，他手轻抚上腰间匕首，叹道，“哎，不听劝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