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台上,伴随一声厚重鼓响,一袭织金白羽衣的卫千雁,双肩搭红绸长尾,缓缓上前来。

    “噔~噔噔~噔~”

    寂寥中,缓急交错的琵琶音悄然入幕,红绸随乐调拂动,忽而琵琶一断,台上身姿定住,阵阵呼啸箭声突响,叫看客好不一惊,只当是有贼人闯入,抬首四望,不尽茫然。

    台上却突传来铿锵有度的鼓声,舞者也随之变换身形,一袖柔美红绸霎时变为坚韧有力的武器,配合乐鼓之声,在收放间点上空鼓。

    ‘砰砰’力响。

    众人的眼前耳边,竟好似呈现出一幅战鼓高鸣,将士出征之景,那台上舞姿柔而不软,虽非翩若惊鸿之姿,却极显绰约之态,自成风骨。

    周边坐客看入神时,如玉珠滚盘的琵琶声再次和进鼓声,半空中忽然乍开漫天的竹叶散下,恍若萧萧竹林之瑟,众人惊闻抬首,这才抓住那一道银箭的影子。

    “快看,攒尖上有人!”

    四周连亭、船蓬上的人闻声,纷纷翘首来望,遮在廊桥下的贵客见状,亦皆侧身出来回看。

    果见,廊桥聚顶的圆攒尖顶上俏生生地站着一位玄衣劲装,手持弯弓的女子,强风吹起她的衣袍,额角发丝贴在她微微渗汗的额头上,一双圆眸清如朗月,韧如刀。

    “阿成,这上头站的是什么人啊?”

    居中廊桥正座旁,一素衣男子抬首向前问。

    “苏家的表姑娘,胆识大得很,小叔可见过她?”三皇子李永成甩了甩袖子,复回身在栏边坐下,答道。

    得到回答的荣祈停了手中正在剥的橘子,一向疏带病色、貌容清雅的王夫殿下细细思忱起来,唇边轻笑,“还真是没见过。”

    “我身子不好,近年的宫宴不常去,只记得,这姑娘刚回京时,我还赏过铺子给她。”荣祈将手中去好白丝的橘瓣送到女皇盏中,浅笑道,“那时陛下还说她瘦弱的可怜,未料,今日倒是能拿弓射箭了。”

    女皇抬手轻挡,直接自荣祈手中将橘瓣接来,应道,“阿慈的身子近来是养好了,东宫大婚定在下月,正是个好时节。”

    一桌之隔的李永衍起身垂手,“儿臣,恭谢陛下圣恩。”

    “什么?衍儿要成婚了?”双眼朦胧的太皇太后如梦中初醒,追着女皇便问,“昭德,你给他定的哪家姑娘啊?你哥哥不在,你既承了这帝位,总要为他的孩子选个好主母呢。”

    哎,太皇太后又神志不清了。

    一侧的侍女都垂眉,女皇双眉一皱,还未及答,那方的李永衍已俯身应礼了,“回皇祖母,陛下替衍儿选的很好,正是衍儿心爱之人。”

    “好好好,那就好啊。”

    台下有眼尖的,早也认出了高处的苏顺慈。

    “苏家表姑娘怎么在那上头?”

    “苏卫两家今年是要合演啊,这文臣武将倒是调了个个啊,苏相的外孙女竟还是个习箭的高手。”

    “哎,射一堆包好的竹叶算什么,花架子而已。”

    台下人声沸沸,台上鼓声未停。

    攒尖之上,苏顺慈蹬翻一跃,只见一道玄色衣影疾速地点踏檐边,整副身体近乎平行于地面,她一面沿踏廊桥顶至石亭顶,一面拉弓射箭。

    箭头包有布包,直往台上卫千雁红绸所击空鼓而去,随着一声鼓响,箭触鼓面竟乍开一道金粉。

    “红绸撒金,好一番细巧的心思。”廊桥上的女皇含目笑道,“她头上那支钗……倒是个好东西。”

    “一支春色海棠赠芙蓉,”荣祈轻轻一笑,挑目看向太子,“陛下今日总算是成人之美了。”

    这厢台上,此间坐客只看得一道玄衣飞檐走壁,矫健身姿,箭无虚发;一道白裳羽衣舞红绸,如瑶台之仙,自有风骨。

    二者交相辉映,实在令人满悦。

    一曲近半,玄衣点落台缘,鼓声与琵琶声却兀地戛然而止,台上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圆台四周的湖水里突然‘唰唰唰’跳出一群黑衣刀客。

    “哎?这怎么还有新花样啊?”

    “簌!”“啊!”

    看乐的人还笑着呢,迎面便窜来一支利箭,狠狠地贯穿了那位安国公的肩膀。

    苏顺慈当即顺暗伤之向射出一道银箭,远处屋顶,一道黑影扑通倒下。又是一箭,射中刚刚靠近卫千雁的黑衣人,她轻巧躲过身旁刀锋,将人击退,三两步跨到卫千雁跟前,将人护住。

    此刻,台下已乱成了一锅粥。

    “有刺客,快护驾、护驾!”

    因花会规矩,各府亲卫只许随侍一名,宫中禁军亦皆守在园外,廊桥的近卫见状,立刻放出信号鸣箭,可眼见下面越打越凶,鸣箭都放了两次,就是见不着赶来相助的援军。

    被堵在廊上的宫中亲眷急了,不仅怕死,更怕围在里面的太皇太后与陛下出事。

    王夫与几位君夫牢牢守卫在女皇身边,荣祈手持一把小弯刀,一面拉住女皇的手,一面用整个身体护在她身前,“陛下,臣这就护送您回宫。”

    “朕不用你护。”女皇一把将人拽过来,压低了声音,“阿祈,你不行。”

    女皇紧紧拽住荣祈的手,撤去了眼底担忧,换上一国之君的气魄,“所有人听朕号令,杀上台去,活捉逆贼!”

    “陛下,”李永衍忙出声,“不可撤下近卫,拿您与皇祖母的性命冒险啊。”

    女皇不悦地扫视着台上的君夫与皇子,“七八个有手有脚的男人,难道护不住几个女眷。”

    “朕竟不识,我大濋中宫养了一群酒囊饭袋?”她抬手一挥,喝道,“郭中!”

    “臣在!”

    “留二名精卫护在廊桥,另派一人出园报信禁军,余下都给朕冲出去,活捉逆贼!”

    “朕倒是要看看,哪来的宵小敢在祈园闹事。”

    “臣等领命!”

    十几名护卫分而动之,台下的黑衣贼子因此而乱了几分,气势锐减。

    廊上正欣喜之际,却见不远处的山中忽而乌泱泱冲出一堆人,至少有百人之量,先是布局弓箭手,后有提刀上冲众。

    而这女皇所在的廊桥,正成了那空中箭靶。

    “簌簌!”

    程滦手持银剑‘邦邦邦’挡掉数箭,身旁,除了几位皇子,全都俯身蹲了下去。

    台下的黑衣人越来越多,连宫中近卫也快抵挡不住,不少人脱了困,径直逃生往外去。

    奇怪的是,远离圆台后,黑衣刀客竟不再追跟上来。

    而此刻,园外的禁军也得到了消息放出鸣箭,力奔往湖心连亭而来。

    “禁军马上就到,快护送陛下与皇祖母回宫!”李永衍手持长剑,护着太皇太后下楼。

    “程滦!”

    他向身侧驻足不动之人一声厉喝。

    程滦攒紧拳,目含凛光,“匪徒凶悍,苏卫两家小姐还在台上,再无人突破支援就要撑不住了。”

    “此处就是个活靶子,旁人安危何敢与陛下相较。禁军就守在园外,先护送宫中亲眷出园再领兵来救,她们尚有一线之机。”

    “如此优柔,何有军候之子的气量,还不拿起你的剑,护陛下回宫!”

    廊下圆台攻势愈猛,台外只有七八名苏卫两家之人还在与黑衣人对打,近卫得令,正杀向廊桥为女皇开路。

    圆台之中,苏顺慈的箭已射完,她夺去敌人的一把弯刀,一面厮杀,一面将并不会武的卫千雁护在身后。

    而廊桥旁杀开的通道,竟不再见起攻之势。

    这场面不只程滦,太子、三皇子与大皇子,乃至女皇俱已看出端倪。然园外禁军未到,宫中亲眷,谁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更何况,年迈病弱的太皇太后此刻早已受惊晕厥。

    “程小侯爷要救人自己去就是了,母皇身旁不差你一个花拳绣腿。”三皇子云淡风轻地撂了话,合拢了折扇抬手一挥,“送太皇太后与陛下回宫。”

    近卫领命动身。

    李永衍持剑侧目下楼的人,仍不打算放过程滦,“孤命你护孤回宫。”

    “此令,臣不领。”

    程滦眼底挟了片白,撂罢一言,直接蹬了栏杆飞跃而下,杀进人群,耳边传来渐趋稀弱的怒声。

    “程滦,你胆敢抗令!”

    园台包围中,眼见禁军临即,苏顺慈侧身一翻,手中弯弓一把套在持刀攻来的黑衣人脖上,弓弦一拧,将人生生绞死。

    另抬手一刀抹了右边人的喉咙,右臂袖箭两发,鸣箭之声破空,不仅令动了潜身竹林的青云阁众,亦吸引了反应太过迟钝的禁军。

    “你的手!”

    卫千雁这才发现,苏顺慈一直持刀的右手指腹,早不知被什么割地血肉模糊,露出森白的骨头,“你怎么伤成这样?”她忙拉过那只手,双目紧道,“苏顺慈,你不会要死了吧!”

    ‘欻——’苏顺慈掏出身上最后一把迷烟向周遭攻来的人撒去,回眸看卫千雁,“若我今日死了,那便是第二次。”

    “什么?”

    先行击敌,突围进来的尚叔突然出现在二人身后,苏顺慈抬看了眼人,拉起卫千雁塞过去,“叔,禁军到了,你先带她走,让甄嘉他们退下。”

    “那你呢,你要在这送死吗?!”卫千雁登时就急了起来,”搞什么你死我活的戏码,要走一起走。”

    她看着苏顺慈半身的血,虽然大半是别人的,但心里还是害怕,扑腾着便要挣开尚叔,大有一番苏顺慈不逃命,自己也不走的架势。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你今天这首《兰陵王入阵曲》谱得不错,待这事了,我必回来同你讨教。”

    “你,你也是……”

    “快走!”

    趁人征愣住,苏顺慈一掌将人推远,眼神示意下,尚叔一把揽住人,狠狠踹了一边不要命扑上来的脑袋,轻点跃身跳出包围圈。

    卫千雁扭头回看着苏顺慈,满腹言语堵在心里,最后只情真心切地大喊出一句,“你别死啊!”

    “千万别死啊!”

    “阿慈躲开!”

    人影外传来一声厉喝,苏顺慈刚反应过来,身后一支泛着金光的箭已然直直地冲她命门上来。

    她只觉‘扑通’一声,自己被一道重重的力量压倒,耳边呼啸而过冷箭破空之声,她惊骇抬头,“程滦!”

    “我没事,”身上的人撑手起来,看了眼肩旁被牢牢镶进地板的两支箭羽,“禁军弓箭手的准头总是好的,来。”

    禁军喊声已朝圆台这处杀近,程滦正扶着苏顺慈起来,“额!”极为突然的一箭,将苏顺慈的肩头生生贯穿,乌黑的血汩汩流出,人踉跄一倒。

    “阿慈!”

    程滦一把接住倒在肩头的人,脖颈处却被贴上一抹凉意。

    那蒙面刀匪持人威胁,向欺压而来的大批禁军,高声喝道,“他二者欺我家人性命,掳我山寨钱财,此等皇室走狗,死不足惜!”

    “若要救人,便提皇帝狗头来见!”

    ‘欻’一大把迷烟撒进鼻眼,攻上圆台的禁军被呛得难以呼吸、无法视物,直到迷烟散去时,那一片残敌早已消失不见。

    而被贼子挟持的未来太子妃与镇北候之孙,亦不见踪迹。

    “关城门,全城搜捕,务必救出人质!”

    “是!”

    园内一处小坡上,卫千雁看着远处山坡上消失的人影,扒拉着尚叔的剑鞘,哭喊起来,“你刚才为什么救她,快回去救她啊!”

    尚叔双手一环,偏头叹了口气,“救不了。”

    “你能带我出来为什么救不了她,你不是她的人吗!”

    瞥了眼那哭哭啼啼的丫头,尚叔眉头皱地都快成川字了,头一偏,眼尾却突然闪过一道人影。

    金羽铁矢?

    “找你爹去!”尚叔一掌推开卫千雁,拔腿就追进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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