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令牌不难懂,高乘远细致地给陆隽讲了一遍。

    “陆兄,你待会儿若是有不明白的,问我就是。”高乘远倒是对素未谋面的陆隽很热情,不过刚交谈两句,就跟熟人似的。

    两个回合下来,虞雪怜总算放心了。她本担忧陆隽不熟悉玩法,可有高乘远在,陆隽的悟性好,不会轻易输。

    “表姐,你怎么又走神?”虞浅浅食指戳了一下虞雪怜的胳膊肘,说,“再走神,你又要输啦!”

    虞雪怜这会儿不在乎输赢,她笑应道:“我这是在想计策呢。”

    虞浅浅问:“这要什么计策?”

    除了虞雪怜刻意不去看陆隽,桌上其他人的目光则一道接一道地落在陆隽身上,概因他穿得太不起眼,抑或是他旁边坐的是袁丞,是以更勾人好奇。

    不多时,小厨房的烧火丫鬟来叫虞雪怜,说布膳的菜单出岔,庖厨和嬷嬷起了争执,小厨房乱糟糟的。

    老爷在正厅招待客人,今儿还是老太太过寿,丫鬟没胆子去惊扰老太太和夫人。

    “奴婢知道寿宴是两个娘子筹备的,想着请娘子们去劝劝架。让嬷嬷别跟庖厨一般计较了,若是闹大,冲撞了老太太的喜气,奴婢也不好受。”

    虞雪怜闻言便起身跟烧火丫鬟去小厨房,顾不得跟虞浅浅交代。

    等到了小厨房,嬷嬷和庖厨果然吵得不可开交。灶火烧得正旺,那庖厨手拎锅铲,吼骂着嬷嬷。

    菜肴做不出来,传膳的侍女焦急地在外候着,怎想到今日嬷嬷会跟好脾气的庖厨吵起来,若是平常也就算了,在老太太的寿宴闹这么一出,真让人惊惶。

    好在嬷嬷听得进去虞雪怜的话,但这庖厨带着怨气,耽误了传膳,虞雪怜只好在小厨房督促。

    不知过去几盏茶的工夫,虞雪怜处理完杂事。侍女有条不紊地接着往正厅和老太太房里传膳,她吩咐丁管家盯仔细小厨房,莫要再出岔子。

    她回了兰园,桌上却不见陆隽和袁丞的身影。

    而老太太她们那桌没瞧出有何异常。

    虞浅浅吞吞吐吐地说:“表姐,那个……那个姓陆的公子吃了一两杯酒,脖子上就起了红疹子。卉姐姐本来是要去请大夫来给他看看的,陆公子说不用。”

    虞雪怜蹙眉问:“那他人呢?”

    “小侯爷说陆公子怕是受外邪侵袭,吃了酒才起的红疹,卉姐姐就让丫鬟带陆公子去客房歇着,又请大夫来咱们府邸给他把脉。”

    虞浅浅一点都不含糊,她瞧表姐的脸色不好,自是不说别的闲话,“估计现在大夫已经来了,至于小侯爷,他跟卉姐姐说,陆公子这外邪不方便让丫鬟照看,所以他就在客房照顾陆公子。”

    “陆公子当真只是吃了一两杯酒?”虞雪怜看着食桌上的酒令牌,虽迫切地想要知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眼下这么多双眼睛在这儿,她得冷静才是。

    虞浅浅张了张唇,手缩进衣袖,道:“差不多。”

    “虞娘子。”温昭从座上起来,小声说道:“适才我们玩酒令牌,小侯爷有意无意地给陆公子递酒,不止两杯。”

    她和姐姐恰好坐在这位陆公子的对面,一抬头便见得到袁丞给陆公子倒酒,他看陆公子的眼神也带有敌对。

    *

    兰园住的都是女眷,虞嘉卉让丫鬟把陆隽安排到前院的客房。

    客房的陈设简单,一张八仙桌和四个圆凳,墙上挂有一幅《竹林七贤图》。

    “公子这几日是劳累着了。”大夫给陆隽把了脉,说道,“入了后秋,天气越凉,公子这几日感染风寒,表面没有症状,可寒邪侵袭体内,今儿吃了酒,这毛病就出来了。”

    陆隽脖颈处起的红疹像是被虫子叮咬过,发痒发疼,他低下眼帘,缄默不语。

    他对自己的体质有数,往日冬天在慈溪镇做重活,受了风寒也不见得起这样的红疹。

    袁丞站在大夫身边,说道:“是了,陆公子这几日长途跋涉,和他老师走亲访友。金陵夜里阴寒,我这些天都有些咳嗽,何况是陆公子。”

    大夫端详着陆隽,道:“公子把衣襟往下拉一拉,容老夫看清楚这红疹。”

    陆隽垂首,拉下衣襟,忍耐着这一片红疹的痛痒。

    “这红疹,瞧着不是风寒引起的。”大夫睁大眼睛,问,“公子觉得是疼还是痒?”

    他行医多年,疑难杂症治了不少。这红疹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它因何而起,公子显然不是花粉过敏。再说其颜色是暗红,形状肿胀,跟风寒是毫无干系的。

    陆隽答道:“疼痒参半。”

    “参半?”大夫看陆隽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他沉吟良久,提笔写了一张药方子,从医箱取出瓷瓶,道,“公子切莫去用手挠,涂了这药膏,若是仍疼痒难耐,老夫便要重新给公子写个方子治了。”

    陆隽点头说道:“麻烦大夫了。”

    大夫写好药方,袁丞欲要接下,但听陆隽嗓音沙哑:“大夫把药方给陆某吧。”

    “小侯爷,这……?”大夫犹疑地拿着药方子,不知要给谁了。

    “大夫,陆某饮了酒,即便在府邸熬药,也暂且不能喝。”陆隽的手放在桌上,头脑晕眩致使他反应迟缓,他侧目看向袁丞,道,“小侯爷不必为陆某费心。”

    “那公子要牢记,这些药在城南的安济坊方能买到,最晚要在子时之前服药。”大夫跟陆隽叮嘱要注意的地方,收了医箱,就出了房门。

    虞嘉卉在房外等着,见大夫出来,一面问他陆隽的情况如何,一面思忖着这陆公子是跟袁丞有过节,还是跟嫡姐有牵扯。

    房内,袁丞对陆隽关怀备至,他斟了一杯茶,问道:“离寿宴结束大抵要一个时辰,陆公子何不躺在榻上歇息片刻?”

    陆隽只觉视线若明若暗,袁丞的声音格外聒噪。

    他并未接下袁丞递来的茶盏,敛眸说道:“小侯爷无须在这里陪陆某。”

    袁丞轻笑出声,似乎是不打算在陆隽面前装和善了。

    “小镇来的书生,若皆是如陆公子一样清高,难以在朝廷立足。”

    陆隽不意外袁丞突然换了面孔,他闭口不言,任袁丞说着讽刺挖苦的话。

    袁丞在虞雪怜那里吃了不计其数的闭门羹,窝了一肚子的气,今日陆隽装聋作哑,不说一句话——

    在袁丞眼里,这两人像是合伙儿来捉弄他。

    陆隽有了回应,他微仰视线,直面看袁丞:“小侯爷不回去用膳吗?”

    他泛白的脸浮现出笑意,带着些凉薄,没有一丝温度。

    袁丞此刻是站着的,而陆隽坐在圆凳上,仿佛是这厢房的主人,下了逐客令。

    可偏偏,陆隽说话的语气是这般恭敬冷静。

    袁丞浑身戾气,沉在心底的杀意飞速往上升。若这不是镇国将军府,陆隽的脖颈起的就不是红疹。

    “你倒提醒我了。”袁丞笑道,“陆公子既不需要人陪着,我是要回去和穗穗用膳了。”

    袁丞话锋一转,道:“不过我也要提醒陆公子一句,生来吃青菜粗糠的人,若妄想吃山珍海味,要当心被噎死的风险。”

    直到雕花木门合上,陆隽笔挺的腰背弯下,他虚弱地趴在桌边,手指触碰脖颈的红肿。

    幸好虞穗忽然离了酒席,若让她看见他这副无力的模样,他该怎么面对她?

    如此想,他脖颈的痛痒缓和了些。

    陆隽阖眼,桂花酒的味道尚存,他的身体如同溺入深水,卷进漩涡。

    “陆隽,陆隽——”

    虞雪怜推开房门便看见陆隽气息奄奄地趴着,他的呼吸很重,像是喘不过气。

    她唤他名字,他也不作声。

    桌边放着大夫留的药膏和药方子,虞雪怜拧开盖子,思忖要怎么帮陆隽上药。

    “陆隽?”她又尝试了一遍,试图先唤醒陆隽,“我先扶你去榻上歇息,好不好?”

    陆隽的耳朵微乎其微地动了一下,再无别的涟漪。

    虞雪怜放弃叫醒陆隽,随之挽他的胳膊,准备把他扶到榻上。

    然而,这一举动却惊扰了陆隽。他不仅醒了,手掌反握住虞雪怜的胳膊,防备地盯着她。

    “陆隽,你喝醉了吗?”虞雪怜清晰可见陆隽敞开的衣领,露出大片的红肿。

    他的锁骨如鹿角,线条流畅。或许是他之前总是穿得严丝合缝,如今他扯开衣领,虞雪怜的目光自然落在了这一处。

    陆隽好似看不清她是谁,脸贴近她,说道:“我没有喝醉。”

    虞雪怜忙拿起瓷瓶,说:“我先帮你上药。”

    “虞穗,”陆隽呢喃道,“你在想什么?”

    虞雪怜顿了顿,陆隽的脸已然贴在她的两颊,仿佛是在抚摸她。

    她的眉毛,眼睛,鼻子,耳朵,只剩下嘴唇。

    虞雪怜本也喝了酒,可她是清醒的。

    她想陆隽一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念着要守分寸,给她洗了罗袜还要给她道歉的,现在却这样与她亲近。

    趁着陆隽不清醒,虞雪怜把手指伸进瓷瓶,沾了一点药膏,敷在陆隽的脖颈。

    陆隽停下动作,问道:“虞穗,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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