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丞在年初便梦到父亲锒铛入狱,临川侯府遭受灭门惨祸。

    他忌惮这不祥之梦,跟母亲去了寺庙参拜,求得神佛庇佑临川侯府。

    烧香拜佛并不能解决他被梦魇困扰的问题,反而越发折磨,是以他恳请父亲去镇国将军府送聘礼,娶虞雪怜过门。

    之后的种种,再不如以前顺遂,虞雪怜拒婚,府邸出了叛徒,眼下父亲也被奸人暗算——

    “袁郎,我若不逼你父亲,你日后的前程怎么办?”陈氏已不在乎临川侯的死活,心如死灰地说,“你现在不及弱冠,手里没实权,若你父亲倒了……母亲不仅要随他去,侯府要挨百姓的唾弃,你父亲的政敌要给咱们使绊子。袁郎,我和你父亲老了,死了不足惜,可你呢?”

    纵使临川侯府过去承蒙圣上恩宠,朝廷官宦倚靠着它这座屹立的大山,现如今,圣上要把这座山搬了拆了,还会有谁敢来抵抗?

    即便是圣上的枕边人,今日在皇宫让奴才敬奉,倘若惹了圣上不快,被贬进冷宫也是屡见不鲜。

    袁丞隐忍着情绪,他安慰道:“母亲,你不用担忧儿子的前程。你抚养儿子长大,我若不能护母亲周全,枉为人子。”

    陈氏泪语凝噎,容颜苍老了许多,她颤巍巍地抬手,说:“好孩子,你不必管我。”

    她看向仍坐在厅内处变不惊的临川侯,冷笑道:“你父亲养的小妾外室,白吃白喝侯府这么些年,她们也当要跟我们母子同甘共苦。”

    “这会儿侯府大难临头,她们休想置身事外。”

    袁丞有一瞬的失神,说话温柔细语的母亲在此刻仿佛让人夺了魂魄,恨不能生吞了父亲和他的妾室。

    “母亲万不能轻举妄动。”袁丞劝道,“锦衣卫根本查不出什么。”

    陈氏收起帕子,理了理鬓发,说:“你父亲做的事,我心里有数。袁郎,母亲去拖着虞将军,你借机抽身去销毁暗房的东西,能毁多少便毁多少。若实在抽不出身,你就把它拿出来给东厂的人,检举我和你父亲。”

    她想尽了帮儿子脱身的办法,“你要一口咬死,自己毫不知情,是我吩咐你去销毁证据。”

    “母亲,我怎能弃你于不顾。”袁丞神情复杂,脸上像是被刀割裂出口子,无形的伤痕致使他痛不堪言,“母亲,我去辩解。”

    “辩解……”陈氏喃喃自语,好似抓住救命稻草,“袁郎,你去跟虞将军辩解,那怜娘同你是多要好的。可惜,可惜她没嫁给你。她若嫁给你,侯府便不会有今日,虞将军护不了你父亲,总能护得了你这个女婿。”

    话音落地,虞鸿进了正厅,说:“侯爷,请吧。”

    临川侯纹丝不动地坐在官帽椅上,问:“虞将军要送老夫入昭狱么?”

    “侯爷这是何苦。”虞鸿语气生硬,道,“我是奉圣上的旨意来请侯爷,陛下既明确地下了圣旨,侯爷若有冤屈,到时自会有刑部的人调查。”

    圣上相当重视临川侯的事,若非如此,岂会动用他这个老武将过来。

    临川侯笑道:“虞将军,本侯可以跟你走,但请别危及我夫人和袁丞。”

    虞鸿意味深长地看着袁丞,思绪可谓是百转千回,这孩子是不靠谱,但也曾称他一声叔父。而侯夫人身躯柔弱,一直抹着眼泪,但临川侯清白与否,不归他管。

    “侯爷,请。”袁鸿重复着说。

    临川侯儒雅地离座,全然不像要入昭狱的囚犯,“虞将军,这世上果然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走到虞鸿身前,手沉重地落在虞鸿的肩上,道,“我自问行事滴水不漏,能有今日,全是他人陷害。”

    虞鸿目不斜视:“行得正坐得端,侯爷若是清白的,圣上会为你主持公道。”

    临川侯却不苟同:“虞将军不觉得这话可笑吗?有人在圣上跟前栽赃嫁祸本侯,我失去了陛下的信任,从何证明我的清白。”

    “孰是孰非,侯爷且先跟我走这一遭。”

    虞鸿念着临川侯的身份,没给他上镣铐。那边搜查侯府的锦衣卫统领见了,笑着说虞将军切莫顾及私情,随之给临川侯戴上脚镣。

    带走了临川侯,锦衣卫直接略过虞鸿,让禁军在天亮前把侯府的人押到刑部去。

    临川侯府一夜倾倒,消息不胫而走。

    虞鸿在府上不提政事,丫鬟小厮们悄悄凑着说点闲话。

    外界说临川侯人面兽心,徇私舞弊,一箩筐的罪行,现被圣上打进昭狱。亦有说临川侯是受奸臣所害,罪不至此。

    兰园的小丫鬟这几天很是注意虞雪怜,不管娘子跟小侯爷闹得再难看,毕竟是往日情意相通的一对儿,娘子不可能无动于衷。

    但娘子每日该读书就读书,该弹琴就弹琴,还不忘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准许娘子去红螺寺?”金盏把手里的针线活放到一边,犹豫地问,“娘子去红螺寺,求姻缘吗?”

    临川侯府被查抄是板上钉钉,又是老爷把他们捉拿归案的。老太太是再也不敢念叨娘子不识好歹,拒了临川侯府的婚事。

    “滁州府下了大雪,耽搁了我姑母他们的路程。祖母一直想为小辈张罗婚事,我今日说去红螺寺给表兄表妹他们求姻缘,祖母当然一口就答应了。”虞雪怜翻着柜子,说,“良儿,你帮我收拾包袱。”

    金盏问:“那娘子要自个儿去吗?”

    “你们两个跟我去。”虞雪怜笑吟吟地说,“若不是天冷,祖母非得跟我一同去。”

    金盏点点头,说:“奴婢这就收拾包袱。”

    ……

    红螺寺不单是虞雪怜一个女子来借宿求姻缘,有商贾门户的女娘,有高门的仕女,烧香许愿,只为不嫁错人。

    虞雪怜备了三天换洗的袄裙。

    她明面是来求姻缘挂祈愿红绳,实际是趁此来向陆隽学写诗作画。

    虞雪怜捋了一遍上辈子的记忆。若等陆隽参加春闱,进了殿试,他往后要忙于升官,尤其是初入朝廷,棘手的事肯定不少。

    陆隽是个十足努力的人,他一旦进了朝廷,不容得自己无所事事。

    那么她也不能像现在这样,隔三岔五地去找他了。

    夜明星稀,没有了府邸的束缚,虞雪怜很轻易便能去陆隽的宅子。

    红螺寺在陆隽宅院的后边,若走近路,半盏茶的工夫就到了。

    虞雪怜敲门的时候,陆隽在厢房翻阅诗书。

    老师说春闱将至,不需过度温习,挑拣着选薄弱的地方勤加思索。

    他其实不擅长作诗。

    陆隽听到敲门声,望窗外夜色如墨。

    知晓他宅院的人只有那几人,吴阿牛在丹阳县做生意,吴煦遇挫不振,不会选在这个节骨眼登门见他。

    陆隽开了一扇门。女子在搓手取暖,袄裙裹挟山间的湿寒,她笑着唤道:“陆隽。”

    “虞姑娘。”陆隽让她进堂屋,然后问:“上次我说的话,忘了吗?”

    “事发突然。”虞雪怜解释道,“我今日来红螺寺帮姑母的孩子求姻缘,又想着陆公子歇息地晚,就过来看看。”

    陆隽说:“虞姑娘的理由从来是层出不穷。”

    虞雪怜不甘示弱道:“陆公子不是也忘了吗?你答应要教我写诗作画的。”

    “虞姑娘这个时辰来学写诗作画么?”陆隽心里有些恼,可不知该说什么,他说,“陆某改日再教。”

    虞雪怜两眼失落,问:“陆公子这是赶我走吗?”

    她识相地退出堂屋,说:“那我明日再来找陆公子。”

    “我送你回去。”在陆隽的眼里,虞雪怜似是胡闹的孩子,而他也算不得明事理的。

    是他由着她来的,但凡事讲究点到为止。

    他是贪,可他要有道理有规矩地贪。

    次日天不亮,陆隽拿了银两去城里买菜。虞穗喜爱吃辣,寺庙的斋饭清淡,不合她的口味。

    若她今日来学写诗,他也好给她煮粥烧菜。

    待他回去,虞穗已在门外等着了。

    虞雪怜跟陆隽去了他的厢房,她极为自然地坐在他的书案前,问:“陆公子,我要从哪开始学起?”

    陆隽从木架拿出《诗经》,道:“虞姑娘把前面十首誊抄下来。”

    誊抄是虞雪怜信手拈来的,她嘴唇翕动,拿起搁置在砚台的毛笔,仔细地对照着书册,认真地在宣纸上一笔一画地写。

    这本是件枯燥的事,虞雪怜单手撑脸,右手提笔,陆隽则坐在一旁看着。

    虞雪怜指着一个形体繁琐的字,问:“陆隽,这个字怎么读?”

    陆隽垂首去看,是行文中不常用到的字,他给虞雪怜念了读音,道:“虞姑娘把它们誊抄下来再读。”

    虞雪怜乖巧应下,她忽地想起陆隽上辈子最不爱教人。

    譬如当初他拜杨阁老为师,后来他做了内阁首辅,也有年轻的朝臣想认他为老师。

    陆隽以天资愚笨回绝。因这事,温昭在教坊司跟她说过,首辅大人读了快半辈子的书了,哪有闲工夫收学生。

    温昭遗憾地说,若陆隽收了学生,那学生定然了不得。

    虞雪怜现在认为,温昭说的话都很有道理。

    “陆公子,”虞雪怜停笔问,“我是不是你的学生?”

    “是。”陆隽回道。

    大抵唯有她愿意做他的学生。

    一两天学不到什么皮毛,除此以外,虞雪怜发现陆隽的严苛是随她而变。

    她提笔磨红了手,他让她暂作歇息。

    若是她问他话,他会冷言督促她誊抄诗书。

    这都谈不上委屈,然陆隽却计较她那次半夜来敲门的事,在她掌心重重地拍了三下。

    原来陆隽的力气并不如他表面那样清瘦羸弱。

    *

    虞雪怜从红螺寺回来,滁州府的亲戚们已在镇国将军府住了有一日。

    “虞绍,你表妹在红螺寺给你求了姻缘签。”老太太容光满面,继而叫嬷嬷拿来,“你母亲昨儿刚跟我说,为你的婚事愁得睡不着觉,让我劝你多相看几家娘子。我呢,主要是人老了,在金陵说不上什么话,但你的婚事,确实不应当再推了。”

    嬷嬷把姻缘签呈给虞绍,老太太又道:“瞧,这可是个上上签呢。”

    虞绍的样貌和虞鸿有几分相像,不够清秀,有些凶巴巴的。

    他礼貌地接下姻缘签,说:“让外祖母为我劳神,外孙惭愧。”

    “你是家中长子,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你若过几年还不成家立业,你弟弟就娶不了妻子。”老太太苦口婆心,她这外孙长得不招小娘子喜欢,难怪他母亲愁得睡不着觉。

    “你不要成日绷着脸,唇角要往上扬,否则小娘子都被吓跑了。”

    “谨记外祖母教诲。”虞绍扬起唇角,别扭地捋不直舌头。

    “罢了,你这脸怎么随了你舅舅,不如不笑得好。”老太太扶额说。

    老太太招手示意:“卉娘,你坐祖母这里。”

    房里其他的丫鬟忍俊不禁。这表公子怪可怜的,千里迢迢地过来,老太太对他是左看右看,挑出他的毛病。

    把表公子摆弄地像是木偶娃娃,老太太让他的脸朝东,他的脸就不得不朝东。

    话说回来,表公子的样貌粗糙,浓眉大眼,一身戾气,笑着真是瘆人。

    若不是表公子衣着富贵,如果让他穿上普通百姓的布衣,看着更像是在山林里头打猎的屠夫。

    虞绍恢复木讷的表情。母亲叮嘱过,到了金陵,外祖母说什么,他便做什么,不得有半分忤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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