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雪怜在昭狱来过一遭,关在这地方的人,哪个不曾手握实权,可到了这儿,便像被剥了皮的羊,被圈在牢房里。

    任以前有再多的奴仆伺候,吃再多的山珍海味,在这会儿算是过去了。只等着圣上宣旨给个了断,就是连这不见天日的牢房,都不得待了。

    “你不愿念一点旧情?”袁丞一字一顿地问,“临川侯府倒了,你以为你父亲能独善其身吗?”

    虞雪怜保持着和袁丞的距离,手中的蜡烛已烧掉小半截,她反问:“小侯爷的旧情,竟剩下我这一份了吗?”

    “你这是何意。”袁丞颓丧的脸有些不耐烦,兴许是认命了,他自暴自弃地瘫坐着,道,“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要翻旧账吗?”

    虞雪怜失笑道:“小侯爷误会了。”

    “燕王世子不是小侯爷的好友吗?倘若他能帮你在圣上面前求情,临川侯府得救的可能要多一些。”

    袁丞哑口无言,良久才道:“你不想帮我就罢,不必牵扯燕王世子。”

    “牵扯?”虞雪怜依依不饶道:“你既知是牵扯,今日叫我过来,是看镇国将军府好欺负?”

    袁丞再不如从前那样有精力辩解,也没话去反驳虞雪怜。他如今是阶下囚,冯璞玉一手遮天,燕王世子当然不肯救临川侯府。

    这时,狱卒提着钥匙,高声提醒:“够半个时辰了啊。”

    虞雪怜头也不回的走出牢房,把蜡烛递交给狱卒。

    金盏在门口左顾右盼,终于见虞雪怜的身影,忙不迭地迎上去,问:“娘子,您……您没事吧?”

    她站在这里侯着惊恐不安的,听到里边还有凄惨的呻吟,真是吓破了胆,腿都跟着发软了。

    “没事。”虞雪怜得体地回道。随即向狱卒道谢,“有劳狱卒大哥,人我也见了,先告辞了。”

    狱卒久在昭狱做事,对金陵城的世家摸的很清楚,但这昭狱可没几个女娘敢进来。

    “娘子客气。”狱卒作揖道,“上边打了招呼,娘子在临川侯府一案起的是至关重要的作用,让卑职护娘子周全。”

    “小女子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虞雪怜说,“袁丞此举是走投无路,他劝说我让镇国将军府帮他一把。我虽在闺阁,可知晓圣命难违,我与袁丞早断了情,望狱卒大哥转告上边,莫要轻易听信袁丞的话。”

    金盏在旁频频点头,她怕袁丞在狱卒面前诬陷她们镇国将军府,老太太百般教娘子该怎么在这昭狱说话行事,不仅要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还要用简短的话语划清和临川侯府的关系。

    狱卒笑了笑,道:“娘子的意思,卑职明白。其实这话不应跟娘子说,这几天袁丞胡乱咬人,说这个大臣贪污,那个将军勾结北凉人,一句不说他们临川侯府的过错。上边想着这么下去也不是回事,吩咐我给他施重刑。”

    锦衣卫受陛下的指令,查抄了临川侯府,府邸库房放了整整五箱白银,拢共有七百两白银,加之银票,金银珠宝,其数额令人咋舌。近两年南郢国库空虚,且不说临川侯卖官一事,光是他贪的金银,就惹得圣上龙颜大怒。

    虞雪怜仔细听着,放低眉眼,睫毛轻颤,做足了女儿家无措的模样。

    她一言不发,这狱卒说不应告诉她,嘴巴却像漏水的葫芦似的。

    “结果袁丞又非要见娘子,上边大致猜到了他动的是什么歪脑筋,就允了他。娘子的话正对了上边的猜测,今日算是辛苦娘子走这一趟,马车就在原地拴着,卑职便不送娘子了。”

    言毕,他拱手请虞雪怜上马车。

    *

    至腊月,圣上迟迟未宣临川侯问斩的日子。钦天监说快要过年了,向陛下提议,切勿选这个时节行刑见血,影响南郢明年的运气。

    临川侯府垮台,于金陵城来说,不过是消失了一户权贵世家,丝毫不妨碍其他人逍遥享乐。

    陆隽在他租的宅院过的除夕,堂屋放着虞雪怜送的年货。

    烛光下,吴阿牛咧嘴笑着,一只手拨算盘珠子,另一只手翻着账簿。

    “隽哥,你猜咱今年赚了多少银两?”吴阿牛头一回不在家里过年,他翘着二郎腿,少年俨然成了精明的商人。“隽哥,大过年的,你高兴点嘛。”

    陆隽漫不经意的说道:“我没有不高兴。”

    吴阿牛嘴角抽搐:“我是让你高兴点,没说你不高兴。”他把账簿合上,给陆隽斟酒,道,“隽哥,今年布庄赚了五十两银子呢!”

    这笔银两放在花坞村,是耕一辈子田都赚不到的数,吴阿牛说不出的扬眉吐气:“隽哥,我听了你的话,不跟我爹娘谈布庄的生意。不然那些村头婶子坏亲戚,全跑来问我借银子了。”

    陆隽问:“给盼夏送布料了吗?”

    吴阿牛习惯了他说东,隽哥说西,甚至对答如流:“布庄前段日子生意特别好。小娘子过年要做新衣裳,清早刚摆的新布料,晌午就卖空,让对面那掌柜眼红的要滴血了。”

    “我专门跟布庄的绣娘说了,给盼夏留几匹锦缎,再给她做一件氅衣,昨儿我给她送过去的。”吴阿牛说到此处,咳嗽道,“隽哥,你,你给虞姑娘送东西了吗?”

    陆隽淡然问:“你不拨算盘了?”

    吴阿牛收起算盘,平日他对隽哥言语委婉,借着酒劲才有胆量:“隽哥,你不能老让人家虞姑娘跑到山沟里找你呀。明儿个入正月了,虞姑娘肯定不会来这儿。”

    陆隽由着吴阿牛义正词严地讲话。

    “隽哥,你自己算算。出了正月,二月你要春闱,那等你当了官,不能还让人虞姑娘在后面追着你跑吧?”

    末了,陆隽只道:“你做了掌柜,算账的本事倒是有长进。”

    吴阿牛傻笑道:“是隽哥教的好!”

    “你算帐长进了,可凭何教我怎么娶妻?”

    “凭……”吴阿牛迷迷糊糊,根本意识不到陆隽此话何意。

    他挠了挠脖子,想了半响,反应过来,隽哥是在说,他凭什么教隽哥娶妻?

    吴阿牛叹道:“隽哥说得对,我自个儿还没娶到媳妇呢。”

    “良辰美景,咱接着吃酒。”

    吴阿牛又翻起账簿,问陆隽明年要怎样经营布庄的生意,争取把五十两的银子翻三倍。

    春闱定在二月九日,分三场,到二月十七结束。

    陈昌石过了上元节便带着书院的学生赴金陵赶考,他把学生安置到客栈,一切妥当后,陆隽接陈昌石回宅院住下。

    “陆隽,你这院子打理得不错。”

    陈昌石坐在摇椅上,瞧着这一方小院,冷不丁地瞥见挂在屋檐的灯笼。

    准确的说,是两个花灯。涂以金漆,玲珑剔透,在白天看着略显淡雅。

    陈昌石捋着胡子,笑问:“陆隽,这是谁买的花灯?”

    他这个学生过度节省,把铜钱看得很重要。岂会愿意花银子买女娘喜欢的花灯,还挂在自家屋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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