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声停了,房外的两位老者只当陆隽睡得沉,便说先去堂屋坐着。

    堂屋不隔音,他们的交谈声仿佛能穿透墙壁。

    “咱们呐,也别叫陆隽了,让他踏实地睡一觉。”张泰禾琢磨道,“莫非我这耳朵果真是出毛病了?这会儿倒是听不见那动静了。”

    陈昌石嘲笑说:“你耳朵早出毛病了,你我二人都到耄耋之年,眼睛老花,耳朵发聋,这是很正常的事嘛。可你说听见院里有女子的声音——”他笑声爽朗,揶揄道,“张生,光天化日,你让我说什么是好。”

    张泰禾经不起陈昌石的逗乐,无可奈何的叹气:“行了,你甭作弄我。我明日就让我儿子媳妇去请大夫来。”

    另一边,虞雪怜一筹莫展地站在陆隽身前。

    她把捂住陆隽嘴巴的手放下,敛声屏气地问:“怎么办?”

    虞雪怜的声音极轻,像是落叶飘在湖面,泛不起丝毫涟漪。

    春二月的天变幻莫测,即使今儿个出了太阳,可着实不暖和。

    虞雪怜畏寒,她穿着藕荷色对襟方领披袄,袖口有一圈厚厚的绒毛。

    方才她抬手时,这一圈绒毛贴在陆隽的脸上,他从未接触这等衣物,好似许多条尾巴在蹭他挠他。

    不只是脸,还有他的心。

    陆隽问:“你在怕什么?”

    “我……”虞雪怜深刻体会到有口难言的滋味,耳边是堂屋的交谈声,面前是不为所动的陆隽,她也不敢作过长的解释,若是再被听到,就更麻烦了。

    她道:“我怕陆公子的老师误会。”

    那阵子跟陆隽学写诗作画,她唤了陆隽几声老师,随之不经意的问过他老师的名字,听陆隽讲了一段他拜陈昌石为老师的事。

    陆隽的爹娘不在世,陈昌石便是陆隽视为亲人的长辈。虞雪怜万万想不到今日会遇着这么个情况,按理来说,她是该向长辈问候,但她出现的唐突了点,出现在陆隽的厢房,总归不太好,不像话。

    陆隽却低笑:“误会?”

    她来他这儿,一向是不分昼夜,不忌讳分毫,今日也知害怕,怕引旁人误会。

    虞雪怜方才稳下的思绪又乱了,如此紧要时刻,陆隽因何而笑?

    “你,不怕吗?”虞雪怜一字一顿地问。

    陆隽摇头。

    虞雪怜迟缓地看着陆隽,他的确是不怕。

    或是不常见到虞穗慌张失神的模样,陆隽并不急着解决当下的难处,他的眼眸仍带笑意。

    “陆某的老师送书院的学生来金陵春闱,住了半个月。”陆隽道出缘由,继续道,“今日老师本要去张先生家吃饭,但——”

    他忽然停顿,道:“至于他们为何返回,陆某无从得知。”

    现在轮到虞雪怜摇头:“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不能让你老师见到我。”

    陆隽眸光不明,他凝视她许久,上前走了一步,说道:“虞姑娘既认我是老师,在堂屋坐的,亦算是虞姑娘的老师,如何见不得?”

    虞雪怜被问得说不出一句话了,她不由往后退,原想着藏在这处躲掉了危险,谁料最大的危险明摆着在她眼前。

    书架把房内的光挡得严严实实。男人身躯略弯,他的影子笼罩在她身上。

    他到底是大她七岁,眉眼透露着稳重,虞雪怜看不清楚陆隽此刻的表情,依着她对他的了解,他大抵是面容紧绷,用那双平淡似水的眼睛看她。

    虞雪怜只觉陆隽今日是昏了头脑,偏他还是一副正经的口吻。

    她推脱道:“不,不可,这不妥。”

    说着,她的手胡乱握着陆隽的胳膊,语气恳切:“今日实在不合适,改天我再向老师问候。”

    回应她的则是陆隽的笑,他今日已是笑第二次了,且若细细品味,不难听出是在笑她。陆隽问:“往常的胆子去哪儿了?”

    虞雪怜使上敬语:“您要跟小女子计较往事吗?”

    陆隽也没有要带她去见老师的意思,他仅是借此来看,她的胆量是否有之前那般不怕天不怕地。

    “你在此处藏好。”陆隽说,“我去见老师。”

    倘若和虞穗一起藏在厢房,老师他们迟早要推门进来。

    虞雪怜唇角嗫嚅:“我的马拴在宅院外了。等陆公子进了堂屋,能不能把门关上,我偷偷溜出去。”

    厢房委实不宜久留,她需得让陆隽给她做掩护,尽快逃离才是。

    陆隽点头答应,随即转身开了厢房的门。

    “诶,陆隽,”陈昌石跟张泰禾的对话戛然而止,他们两个正在烹茶,“过来漱漱口,拾掇拾掇换身衣袍,晌午咱们去下馆子。”

    陆隽进堂屋,合上门,问道:“老师和先生不是去吃酒了吗?”

    “还不是怪他。”陈昌石剥了花生壳,往桌边的盘子一扔,道,“我下酒菜都买好了,结果他儿子回来了,逮着张生教导一顿。人大夫嘱咐他,他肝脏生了病,入春不得吃酒。”

    张泰禾睨了一眼陈昌石,咳嗽道:“我吃不了酒,不耽误你吃。”

    门被合上,堂屋瞬间暗沉。陈昌石招了招手,问:“陆隽,你把门关了做甚?”

    说话间,房外传来清脆的敲锣声,“隽哥!隽哥!我来给你贺喜了。”

    吴阿牛领着盼夏从慈溪镇赶了两天的路,就为给陆隽鼓劲儿。

    二人瞅见堂屋和东西厢房的门都关着,满脸疑惑。

    盼夏捂着耳朵,小声道:“吴阿牛,把你这破锣丢一边去。你忘了,陆隽哥哥的老师也在这里呢!”

    ……

    趁着陆隽关门的工夫,虞雪怜小心翼翼的离开厢房,出了宅院,脚下生风地牵走她来时骑得马。

    不巧,她碰着吴阿牛和盼夏,朝他们简短的讲明了她适才的困境,遂告辞往金陵城的方向奔去。

    虞雪怜今日没乘马车,她想着以往到陆隽的宅院,一来一回要两个时辰,若是骑马,一个半的时辰就足够了。是以她找了个由头,跟母亲说要去找温昭姊妹春游,用不着乘马车去。

    她毕竟是将门之女,骑马出行并无不妥。母亲叮嘱她戴幂篱,切莫抛头露面,也莫要贪玩。

    “虞娘子,这边请。”

    程管家热情地接待虞雪怜入府,他们户部尚书府一贯是冷冷清清的,府邸的两位娘子随了夫人,不大喜欢交朋友,成天闷在厢房。

    自从两位娘子结识了镇国将军府的虞娘子,也愿意到外边逛逛街了。

    “有劳程管家。”虞雪怜事先跟温昭打过招呼,她说今日不得已要出府办急事,拿春游做了借口。

    户部尚书府离镇国将军府颇远,母亲又见不着温昭姊妹,她无须担忧谎话败露。

    程管家是个善谈的,但苦于府邸的主子脾气慢热,不爱讲话。小厮丫鬟们呢,敬他是管家,看见他就低眉顺眼的,所以府邸一来客人,他便要以百倍的精力去伺候。

    “昭娘交代老夫,说虞娘子今儿个可能要来府邸做客,我当即差丫鬟去买菜了。”程管家笑容慈祥,跟虞雪怜报着午膳的菜名,“这里面可有虞娘子讨厌吃的?若是有,我好让小厨房撤掉不做。”

    虞雪怜道:“没有讨厌的,程管家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程管家说,“昭娘的姐姐口味刁,若午膳出现一道她讨厌的菜,她怎么都不肯吃。”

    言毕,他们到了后花园。

    温嫱抱臂站在凉亭下,瞧虞雪怜来了,冷笑道:“妹妹,我不明白你帮她做什么。去年抛弃袁丞,今年便有了新的情郎,还带坏了你。”

    温昭不赞同地说:“姐姐觉得那袁丞是值得托付的郎君吗?虞娘子有何错的?”她试图心平气和地劝姐姐,“虞娘子为人坦诚,姐姐怎屡屡对她阴阳怪气。”

    “为人坦诚?”温嫱哼道,“她一介女子,嘴里没一句实话。”

    温昭辩解道:“虞娘子若如实告诉她母亲,她母亲会不允她出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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