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书房。

    一年近五旬的,身着便服的男人,正在自得自乐地读书写字。这时,进来个丫鬟:“老爷,外面来了个道士,说要见老爷!”

    “道士?化缘的?”

    “不为化缘,说专门造访老爷而来,说是‘伏龙观’的!”

    丫鬟最后的话语,终于引起了那老爷的注意。放下了手中的笔,赶紧问道:“哦?可持了度牒?”

    “并未持牒拜门!”

    “那可通了名号?”

    丫鬟想了想:“并未报上名号!”.

    那老爷犹豫了下,口中喃呢了两声“伏龙观、伏龙观”后,还是吩咐了:“请他进来吧!”

    丫鬟应声退下了。

    那老爷还稍作打整自己本就十分工整的着装,想了想,才重又在书桌之后端坐了,静等来客。

    “王大人安好,贫道叨扰啦!”

    那王大人王声起身迎客:“哪里哪里!里边请,请坐!”

    那道士大大方方应请进屋,只是入了书房却并不就坐,反而直接踱到主人书桌之前,认真观赏墙上所悬大字起来。而王大人愣了楞,也就干脆先屏退了丫鬟,静待来者下文了。

    看了一会儿,那道人果然还发出感慨来了:“知行合一。出自令师新建伯的手笔吧!”

    那王大人呵呵一笑,行了个礼道:“道长好眼力!还未请教道长法号尊称,竟对家师的墨宝会如此熟悉呀?”

    那道士闻言,泰然转过身来。一只手仍负于身后,另一只手,却只手空空地做了个手奉东西之状,故作高深一笑道:“王达人莫要惊慌,贫道自有度牒在此!”

    然后,伸手就将那只空手递到了王大人面前。

    那王达人下意识就腾手来接。只是,那道人手中明明空空如也!却到底是为哪般?

    正一脸犹疑愣在当场。竟然立刻瞧见,那空手之中,凭空就现出一张度牒来。亏得那道士先前已有提醒让自己莫惊,竟也差点惊得叫出声来。

    “王大人?请过目!”

    惊得出了神的王大人,听得提醒,才又立刻按住慌张,恭谨地将度牒接了过来,开始拜读了。

    与书房隔了几间屋子的卧房中,一具虚影似被惊醒,却转瞬复又隐没。同时,那道士淡淡一笑,朝那虚影方向投了一眼。

    王大人对此一无所觉。一读完度牒,马上一脸惶恐之状,连连语道:“哎呀!原来是伏龙观陈真人仙架屈尊!还请恕王某浊眼不识真仙!浊眼不识真仙!鄙人恬为一县知府,又系阳明先生弟子,数次登观叩拜,只闻家师同辈尊长,都已得道成仙,未再盘桓于浊世。不巧今日竞得仙长仙架亲临,真是王某三生有幸,蓬荜生辉呀!仙长快请上座!快请上座!”

    那道士正是玉飞二师叔,陈涛真人!而那王大人,正是伏龙观所在,宣恩县的父母官,王龙溪。同时,还是阳明先生王守仁的关门弟子之一!

    那王大人正待开口传唤下人上茶,却被陈涛真人阻止了:“王大人,俗礼就免了吧!贫道久未入世,此次冒昧造访,实为要事而来!”

    此话一出,让那王大人又是一惊:“要事?”

    “对!消灾化劫!”

    听得那王大人一惊,连忙询问道:“仙长此话怎讲?鄙人有何灾劫?还需劳烦仙长亲临?”

    那陈涛真人顿了顿,叹了口气才悠悠道:“轮法教之劫!不过......却不光是你的灾劫,也是很多无辜百姓的灾劫!”

    那王大人听完,有些糊涂,犹疑问道:“仙长说的,可是年初轮法邪,教煽动灾民造反一事?”

    “正是此事!”

    那王大人听得陈真人肯定,竟然立刻从座位站了起来,似是准备爆发,但又忍了下来,还是继续犹疑着询问:“请恕学生愚笨,镇压轮法邪教造反,乃为保江山社稷,朝廷职责所在,何来劫难之说?”

    陈涛真人却也不急,静听对方说完,并未立刻作答,而是转而问道:“王大人曾官至南京兵部主事,如今缘何被贬斥到如此偏远县衙?王大人可知,那轮法邪教,教众遍及湖广江浙七八省,不下十万人?王大人难道就不知,当今圣上笃信道教?”

    那王大人听完,先是一惊,之后竟隐隐发怒,慷慨激昂道:“道长神仙人物,何以也是满口世俗说法?是与那轮法邪教同流合污,想为其开脱么!?”

    陈涛真人听完却也毫不生气,反而哈哈一笑劝慰对方道:“王大理解谬矣!年初春雪天灾成乱,轮法邪教也只是乘势兴风。当今皇上笃信道教,爱护教众,只是其一!但采纳言官劝谏,不责民众,只惩首恶,却也敢有作为,此乃其二!

    如今王大人,不问轻重首次,一概皆以造反论罪,才是最大的谬误!必定授人以柄,因此遭劫!

    如今,其他省份、郡县不是也有抓捕轮法教众么?为何迟迟都只抓不判?难道大人跟随阳明师兄多年,朝中就无音讯?不知皇上正与言官斗气,不可开交么?

    你与当朝首辅严嵩政见不合,以致被贬,如今却又争做这出头之鸟。万一严大人,既能体恤圣心又能理解百官之请,做上了和事佬。那王大人此举,岂非自触霉头?如此,同贫道与那轮法邪教之间,又有何关联呀?哈哈哈!”

    说罢,竟然就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番话说得王大人是越想越惊,越想越觉有理。来回踱步斟酌了两遍,竟连忙恭敬撩袍伏跪起,磕头犹如捣蒜:“哎呀!仙长之言,醍醐灌顶。弟子愚钝,竟然还出言污之,实在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陈真人自然是连忙伸手去扶:“王大人,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那王大人却固执挡住陈真人的手,忙道:“仙长本就同恩师王文成公同辈人物,原就受得起,原就受得起!还请师叔坐好,再受学生三拜!”

    然后,就非要跪着拉陈真人,坐下受拜!

    陈真人见对方诚心,却也不再推脱,端正说道:“既然王大人非要持阳明师兄弟子之礼叩拜,贫道却也受得起,那就却之不恭了!”

    说完,就爽快坐了,受了礼,才虚扶对方起身。不过,那王大人自此,也只敢恭立一旁,而不敢就座了。

    还是陈真人先缓缓开口了:“阳明师兄如果在世的话,得有八十多了吧!”

    “恩师已去世二十九年,如果在世,八十有八了!”

    “就八十八了么!一晃就近五十年了呢......那时同师兄一起学道时,我才十几呢!”

    “那师叔如今,岂非也已年近七十了?”

    “整整七十!”

    听得那王大人既羡且叹:“哎呀呀呀!师叔真是活神仙!活神仙呀!胡须竟还未白!如果不是胡须比我要长,还还会以为,师叔要比我年轻呢!当得......再受弟子一拜......再受弟子一拜!”

    说罢,竟又要跪下叩拜。陈真人这次肯定要拦阻了:“唉!贤侄莫拜啦!贤侄莫拜啦!......如此多年,你还知道阳明师兄还有我这么个同门,贫道就心满意足啦!心满意足啦!”

    王大人执坳不过才终作罢,又连忙恭敬回话:“恩师年过三十,龙场悟道!外人不知恩师是龙场仙人弟子,恩师坐下几个不肖弟子却未敢忘怀,时刻铭记于心。因此弟子在此任上,时有拜谒,从不敢怠慢!未想,弟子又蒙师叔搭救......”

    王大人的再次感谢,陈真人终是挡了:“唉!你既然叫我一声师叔,再提就见外了......再则,贫道早已有言,不光是是为你消灾,也是为天下苍生化劫......那邪教之劫是你们尘世的劫数,又何尝不是我道门的劫数。出手替你化解,倒也算是分内之事了!”

    “道门的劫数?此话怎讲?还请师叔赐教!”

    “道门自汉而衰,自唐,又逢佛门争上,本应自勉,却奈何屡有末流自辱!那轮法邪教,何尝就不是毁的我道门声誉,让天下都以为,道门净是些纳敛钱财之流。如此,岂非道门劫数!因此......贫道此次出山,既是为化此灾劫,少不得还要同那轮法教主切法论道一番!”

    一番话说得,那王大人好不自行惭秽。然后,陈真人再接再厉道:“对了!你们抓了那么多人,可有其教主的消息啊?”

    王大人赶紧惭愧道:“这个......弟子不才,未闻首恶踪迹!”

    “那,教中首脑人物可有?”

    王大人更加尴尬了:“这个......横跨七八省的教众,小小县衙,除开三四个小领头外......其他的,就都是哄起愚民了!”

    陈真人听罢,终于不再追问,缓缓点头“哦”了一声。“对了,”然后,却又似不经意地询了一句,“那些村民之中,可有一个响龙村的寡妇杨氏?”

    还好,那些犯人王大人都是一一提审过的,倒还有些映像,只稍稍想了会儿便道:“有有......一带上堂,听说要问她造反之罪,就吓得嚎啕大哭那个......”

    陈真人听完微微点了点头:“可曾查清了,犯何大错?”

    王大人听了继续尴尬道:“却如师叔所言,无知妇孺罢了!”

    陈真人听完沉重叹了口气:“不瞒师侄,这位杨氏,乃是我伏龙观另一位师侄的母亲!”

    说罢,还站了起来:“贫道之前就曾有言,此次前来消灾化劫,不光为你,也为众多无辜百姓,亦为我道门......此妇杨氏,即为无辜百姓之一,更与我伏龙观深有渊源。还请师侄莫怪师叔世俗,开口讨行方便......如若可行,就让老朽为其作保,也是可以的啊!”

    说罢,就要深深鞠下躬来!

    那王大人听罢,想到陈真人确实有言在先,所求有私亦有大公,并不突兀。反而听见师叔都愿为其作保,还待行礼,顿觉惶恐起来,赶紧阻住,不肯受拜:“师叔说的哪里话!此妇既是师叔熟人,那原有乡亲的画押做证即可,万没有还要劳烦师叔的道理!弟子明日一早,就着人差办,明早就办!”

    陈真人见王大人情真意切,倒也不再坚持,乐得应承了。二人自是又畅谈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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