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初春，红日初升，昭慈寺满院杏花被映成金色，经幡若林迎于风，宝盖如云浮其中。
殿内名僧法侣持花诵经，梵乐法音动听天地。
苏昭仪跪在最前的莲花蒲团上，佛陀法相森严，她双手摊开向上，如同托起佛足，虔心拜服。
在她身后的是她的女儿宝章公主，北盛上下笃信佛法，饶是宝章公主素有跋扈诨名，此刻也是不敢造次，恭恭敬敬随其母亲行了大礼。
她随着钟鸣声伏下又立起，余光竟然瞟到身侧的少女仍趴在蒲团上，蹙着双眉，嘴唇嗫嚅，似乎是魇住了。
“乐陵，乐陵！”宝章觑了眼苏昭仪的背影，后者正在聆听法师教诲，并未发觉，于是她大着胆子踢了少女一脚。
好吵，谁在叫她……
这是哪里，今儿是什么日子……
忽然间，一阵甜香味的风掠过，少女立刻清醒过来，神魂归位，大汗淋漓。
“你们在做什么？”
苏昭仪走到少女跟前，狐疑地看了眼宝章。
赶在宝章开口前，少女急忙起身，福了福身：“回苏娘娘，四姐正在同我说，希望能求个好签。”
“好你个小六——”
苏昭仪面色稍霁，拉着宝章的手就往前走：“你知道重要就好，快来求签，乐陵，你去殿外等着罢。”
“是。”
少女仍旧心有余悸，一位沙弥尼走上前来，将她引去殿外。
沙弥尼年纪尚幼，头一回侍奉天家礼佛，坊间都说天家子弟虽个个生得好颜色，偏偏行事荒唐，不拘一格。就说鼎鼎有名的宝章公主，佛祖跟前打翻了香炉，眼瞧着香灰洒在比丘尼手上，愣是无动于衷。
至于这位乐陵公主，听说并非苏昭仪女儿，却仍被带来礼佛，足见得宠，沙弥尼生了十足好奇，偷偷斜眼去瞧。
却见少女云浓绀发，月淡修眉，体欺瑞雪之容光，脸夺奇花之艳丽，束素腰轻，俊影难描，姿容比之宝章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唯独眉眼含愁，只教春山有愧，秋水无神。
“小师傅，就这罢。”元徽月冷淡开口，沙弥尼才知自己看出了神，差点将人带远，慌张应了是。
元徽月立在阶下，神色恹恹地朝人摆手。
今日礼佛苏昭仪极为看重，她却差些出了错，还叫宝章逮住尾巴，心里自然不悦，阖目叹气。
怪她昨夜没有休息好，但这事说起来，还得是一年前。
宝章性子跳脱，一年前迷上了万年楼的斗兽宴，常拉了她去看。
斗兽宴是指一人一兽在笼中互相厮杀，不死不休，血腥残忍至极，引了京中无数权贵追捧，元徽月心里害怕，却不敢拂宝章的面。
但每次看了回来，必定会做恶梦。
做噩梦也就罢了，却没想到噩梦也会成真。
起初，元徽月梦见自己掉进了金鳞池内，被救起来后发烧三日，差点丢了半条命。
她不通水性，醒来觉得后怕，连着三日都不敢靠近水池边，连承庆殿的莲花池都被她填平了。
谁曾想卫王非要她和宝章去什么香云舫听曲，说是带她们听曲，实则就是借她们的幌子私会歌女，元徽月说什么也要走，争执中掉下了洛河。
于是发烧伤寒不说，卫王和歌女的事也瞒不住，闹到前朝去，皇帝发了好一通脾气，狠狠责罚了他们三个。卫王和宝章是苏昭仪的命根子，元徽月醒来后，又稀里糊涂被苏昭仪斥骂一顿。
若说一次是巧合，两次三次地发生了，元徽月自来谨慎，再不能装聋作哑。
自此后元徽月便留了心，凡是梦到的事，她能躲则躲，躲不过的也提前想了法子应对。
这小半年数下来，竟然大多是应验了。
只是这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四个月前，她忽然梦到她生辰宴上，卫王的侧妃被父皇看上，说什么也要带回宫里，苏昭仪哭诉求情仍是劝解无能，天子丑事、母子怒火全怪在了她的身上。
皇后常年闭门礼佛，后宫之事一应皆是苏昭仪在料理，得罪了苏昭仪，哪还有元徽月好日子过，于是她说什么也要阻止此事发生。
但生辰在即，苏昭仪本就想借她生辰宴为宝章相看驸马，她想不过都不能。于是她只能剑走偏锋，给卫王下了药，使得他大病一场。
苏昭仪疼儿子，果然拉着皇帝去了卫王府，侍疾的正是卫王侧妃李氏，从此皇帝一见钟情，说什么非她不可。
世人都知道皇室荒唐奢靡，公主们面首无数，皇子们妻妾成群。斗鸡走犬，赌博斗兽，视百姓卑如蝼蚁，于欢场一掷千金。
但元徽月看到卫王侧妃跪在父皇脚下哭泣时，还是忍不住作呕。
为她的父兄，也为她自己。
从那以后，噩梦就像是惩罚她一般，竟然愈发严重，梦中所历，竟是危及她性命的大事。
一个月前，她梦见斗兽宴上恶狼失控，逃出了笼子，扑向了她和她的婢女，一片混乱中，侍卫没来得及赶到，恶狼咬下她的喉咙，尖牙贯穿脖颈，鲜血喷洒如雨，她的双目顷刻间就被赤色覆盖。
梦中的景象太过惊险，真真切切，元徽月醒来仍觉得喉咙生疼，忙推了宝章的帖子，关上门来，每日胆战心惊只知诵经，足足一月都没睡个好觉。
原以为就算是躲了过去，谁知昨晚她又做了噩梦。
梦里整座宫城血流成河，大火自承天门烧起，一路滚滚而来，皇城守卫如蝉翼薄弱，身披重甲的士兵如入无人之境，大笑着肆意虐杀，内侍宫婢的尖叫绕梁。
她和宝章被绑在两仪殿前，哭得眼泪干涸，声音嘶哑。但两仪殿门窗紧锁，殿内的帝王胆小如鼠，不肯出殿。
梦的结尾，士兵攻破两仪殿殿门，万箭齐发，将皇帝射杀在浴池中，大火凌虐至眼前，她和宝章的命，大概也就断送于此了。
梦醒才四更，但她却无论如何都再睡不安稳了。梦里她穿着冬衣，应该是半年后，也就是说，就算她躲过了斗兽宴，也会死在军队铁蹄下。
简直就像让她自己选择死法一般。
报应，都是报应。
她的婢女们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这一月来公主都瘦了一圈，现下更心疼她眼下这两团乌青。
业清素来稳重话少，也禁不住劝她：“公主，今日昭仪娘娘那里，就推了罢。”
与乐也忙点头应和：“是啊，左右不过是为宝章公主求签，与公主本就没甚么关系，公主倒不如推辞了，再睡个好觉，养足精神。”
元徽月不语，将攒金臂钏掼到胳膊上，慢吞吞开口：“无妨，我应付得过来。”
便应付成了在佛堂睡大觉的模样。
但确实不是她强撑颜面，她生母去得早，宫中不缺公主皇子，为了活下去，她只能依附苏昭仪。
幸好苏昭仪是个头脑空空的蠢美人，每每难于应付后宫事务，她献策一二，再加上几句恭维，倒也得了她们的信任。
元徽月知道苏昭仪今日非要她来的原因。
正低头思忖着，就听身后木门吱呀，是苏昭仪走了出来，一众婢女婆子拥着，金玉堆砌，云鬓花颜，舞女出身，盛宠十数年，苏昭仪自是美艳动人。
她看到元徽月，招了招手：“快来，我也带了你的八字来，替你求了支签。”
“多谢苏娘娘。”自做噩梦这一年来，元徽月对鬼神之事倒比以往敬重了，她拿起签文一看，念出声：“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什么鬼玩意，难道是要她亲自持剑杀狼？还是让她投军去，将叛徒都杀个干净？
见元徽月脸色难看，苏昭仪有些不高兴：“大师说了，也是支好签，是说你红鸾星动，好事将近，你别不知足。”
好事将近，怕是大祸临头罢。
元徽月假笑一阵，换了个话头：“乐陵自然高兴，但长幼有序，还得是先紧姐姐的婚事。”
“嗯，宝章的婚事算是定下了，是谢家三子。”苏昭仪扬了扬下颌，颇为满意。
谢家世代簪缨，谢家三子谢拂的祖母是宣城大长公主，父亲加封太保，更是贵不可言，苏昭仪左挑右捡，才选中了这门亲事，重视至极，这才特意来求签拜佛。
“恭喜苏娘娘，恭喜四姐。”
“虚的都不必说了，你应该知道我担心什么罢？”
日光倾泻进殿内，宝章撇开签文，踏着石砖上细碎的光影朝她们走来。元徽月看了一眼，颔首：“苏娘娘是说四姐府上那些伺候的人？”
“你是个聪明人，替我儿将此事收拾妥了，我自不会亏待你。”苏昭仪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元徽月手里的签文。
“母妃你们说什么呢？说好了待会儿小六可归我。”宝章走到元徽月身侧，看到苏昭仪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眼珠一转就猜到了：“又在说我那些面首？没意思。”
“下个月就要纳征了，你给我仔细些，谢家可不是好欺负的，要让他们知道你还养着那群小贱人，我第一个不饶你！”苏昭仪狠狠戳着宝章的额头，目光却频频看向元徽月。
她虽这么说着，却舍不得真伤了女儿的颜面，故而捎上元徽月，逼着元徽月做这个恶人。
元徽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个比丘尼就端着银盆打断了她们：“娘娘，公主，请净手。”
比丘尼的手背红了大片，显然还是疼着，银盆都跟着晃晃悠悠，元徽月隐隐约约想起是方才宝章打翻的香灰。
“算了，反正待会儿我要跟小六去斗兽宴，母妃你不会这也不答应罢？”
宝章素手纤纤伸入水中，元徽月惊得抬眸，刚要拒绝就被宝章恶狠狠瞪了一眼。
“不许说不去，你这一个月都没出门，再不去我可不依！”
“不是我不陪四姐，只是我有苏娘娘吩咐的要事在身。”元徽月忙看向苏昭仪，苏昭仪不知她打得什么主意，但还是配合着点了点头。
元徽月不敢再停留，立马转过身要走。
“不是，你等等——啊！”
那比丘尼不小心脱了手，银盆被打翻，水泼在宝章裙上，吓得所有人接二连三下了跪，元徽月立刻加紧了脚步。
苏昭仪慌忙看了眼殿内垂眸的佛像，没能拦得住，惊呼：“宝章！”
元徽月顿住离去的脚步，哀怨地叹了口气。
“蠢婆子！”宝章还没抬起脚，就见身侧蓝衫一闪。
是元徽月冲了上去，挥起衣袖将那个比丘尼推倒，一身金银钗环叮当哗啦晃来晃去，双肩不断起伏，看起来倒比宝章还生气。
“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
宝章愣了愣，刚“诶”了一声想制止，就被元徽月挽住手，她拉着宝章怒气冲冲往外走：“四姐，我们快去换衣裳罢，真是气人！”
婢女们连忙跟上，掏出手帕左右不停地替宝章擦拭水渍。
宝章一头雾水：“不是，你怎么回来了？那这斗兽宴可是去定了——”
比丘尼狼狈趴在地上，揉了揉肩，却又觉得没那么疼，觑了眼皱眉的苏昭仪，连滚带爬磕头离开了。
苏昭仪觉得哪里不对，忽然听到转角有沙弥尼在低声议论。
“我听说宝章公主难伺候，没想到这乐陵公主更是难缠，宝章公主都没生气，她倒是狐假虎威，慧云师傅真是可怜！”
名声不必多好，不是最差的就行，苏昭仪松了口气，高兴地离开了。
殿内名僧法侣持花诵经，梵乐法音动听天地。
苏昭仪跪在最前的莲花蒲团上，佛陀法相森严，她双手摊开向上，如同托起佛足，虔心拜服。
在她身后的是她的女儿宝章公主，北盛上下笃信佛法，饶是宝章公主素有跋扈诨名，此刻也是不敢造次，恭恭敬敬随其母亲行了大礼。
她随着钟鸣声伏下又立起，余光竟然瞟到身侧的少女仍趴在蒲团上，蹙着双眉，嘴唇嗫嚅，似乎是魇住了。
“乐陵，乐陵！”宝章觑了眼苏昭仪的背影，后者正在聆听法师教诲，并未发觉，于是她大着胆子踢了少女一脚。
好吵，谁在叫她……
这是哪里，今儿是什么日子……
忽然间，一阵甜香味的风掠过，少女立刻清醒过来，神魂归位，大汗淋漓。
“你们在做什么？”
苏昭仪走到少女跟前，狐疑地看了眼宝章。
赶在宝章开口前，少女急忙起身，福了福身：“回苏娘娘，四姐正在同我说，希望能求个好签。”
“好你个小六——”
苏昭仪面色稍霁，拉着宝章的手就往前走：“你知道重要就好，快来求签，乐陵，你去殿外等着罢。”
“是。”
少女仍旧心有余悸，一位沙弥尼走上前来，将她引去殿外。
沙弥尼年纪尚幼，头一回侍奉天家礼佛，坊间都说天家子弟虽个个生得好颜色，偏偏行事荒唐，不拘一格。就说鼎鼎有名的宝章公主，佛祖跟前打翻了香炉，眼瞧着香灰洒在比丘尼手上，愣是无动于衷。
至于这位乐陵公主，听说并非苏昭仪女儿，却仍被带来礼佛，足见得宠，沙弥尼生了十足好奇，偷偷斜眼去瞧。
却见少女云浓绀发，月淡修眉，体欺瑞雪之容光，脸夺奇花之艳丽，束素腰轻，俊影难描，姿容比之宝章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唯独眉眼含愁，只教春山有愧，秋水无神。
“小师傅，就这罢。”元徽月冷淡开口，沙弥尼才知自己看出了神，差点将人带远，慌张应了是。
元徽月立在阶下，神色恹恹地朝人摆手。
今日礼佛苏昭仪极为看重，她却差些出了错，还叫宝章逮住尾巴，心里自然不悦，阖目叹气。
怪她昨夜没有休息好，但这事说起来，还得是一年前。
宝章性子跳脱，一年前迷上了万年楼的斗兽宴，常拉了她去看。
斗兽宴是指一人一兽在笼中互相厮杀，不死不休，血腥残忍至极，引了京中无数权贵追捧，元徽月心里害怕，却不敢拂宝章的面。
但每次看了回来，必定会做恶梦。
做噩梦也就罢了，却没想到噩梦也会成真。
起初，元徽月梦见自己掉进了金鳞池内，被救起来后发烧三日，差点丢了半条命。
她不通水性，醒来觉得后怕，连着三日都不敢靠近水池边，连承庆殿的莲花池都被她填平了。
谁曾想卫王非要她和宝章去什么香云舫听曲，说是带她们听曲，实则就是借她们的幌子私会歌女，元徽月说什么也要走，争执中掉下了洛河。
于是发烧伤寒不说，卫王和歌女的事也瞒不住，闹到前朝去，皇帝发了好一通脾气，狠狠责罚了他们三个。卫王和宝章是苏昭仪的命根子，元徽月醒来后，又稀里糊涂被苏昭仪斥骂一顿。
若说一次是巧合，两次三次地发生了，元徽月自来谨慎，再不能装聋作哑。
自此后元徽月便留了心，凡是梦到的事，她能躲则躲，躲不过的也提前想了法子应对。
这小半年数下来，竟然大多是应验了。
只是这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四个月前，她忽然梦到她生辰宴上，卫王的侧妃被父皇看上，说什么也要带回宫里，苏昭仪哭诉求情仍是劝解无能，天子丑事、母子怒火全怪在了她的身上。
皇后常年闭门礼佛，后宫之事一应皆是苏昭仪在料理，得罪了苏昭仪，哪还有元徽月好日子过，于是她说什么也要阻止此事发生。
但生辰在即，苏昭仪本就想借她生辰宴为宝章相看驸马，她想不过都不能。于是她只能剑走偏锋，给卫王下了药，使得他大病一场。
苏昭仪疼儿子，果然拉着皇帝去了卫王府，侍疾的正是卫王侧妃李氏，从此皇帝一见钟情，说什么非她不可。
世人都知道皇室荒唐奢靡，公主们面首无数，皇子们妻妾成群。斗鸡走犬，赌博斗兽，视百姓卑如蝼蚁，于欢场一掷千金。
但元徽月看到卫王侧妃跪在父皇脚下哭泣时，还是忍不住作呕。
为她的父兄，也为她自己。
从那以后，噩梦就像是惩罚她一般，竟然愈发严重，梦中所历，竟是危及她性命的大事。
一个月前，她梦见斗兽宴上恶狼失控，逃出了笼子，扑向了她和她的婢女，一片混乱中，侍卫没来得及赶到，恶狼咬下她的喉咙，尖牙贯穿脖颈，鲜血喷洒如雨，她的双目顷刻间就被赤色覆盖。
梦中的景象太过惊险，真真切切，元徽月醒来仍觉得喉咙生疼，忙推了宝章的帖子，关上门来，每日胆战心惊只知诵经，足足一月都没睡个好觉。
原以为就算是躲了过去，谁知昨晚她又做了噩梦。
梦里整座宫城血流成河，大火自承天门烧起，一路滚滚而来，皇城守卫如蝉翼薄弱，身披重甲的士兵如入无人之境，大笑着肆意虐杀，内侍宫婢的尖叫绕梁。
她和宝章被绑在两仪殿前，哭得眼泪干涸，声音嘶哑。但两仪殿门窗紧锁，殿内的帝王胆小如鼠，不肯出殿。
梦的结尾，士兵攻破两仪殿殿门，万箭齐发，将皇帝射杀在浴池中，大火凌虐至眼前，她和宝章的命，大概也就断送于此了。
梦醒才四更，但她却无论如何都再睡不安稳了。梦里她穿着冬衣，应该是半年后，也就是说，就算她躲过了斗兽宴，也会死在军队铁蹄下。
简直就像让她自己选择死法一般。
报应，都是报应。
她的婢女们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这一月来公主都瘦了一圈，现下更心疼她眼下这两团乌青。
业清素来稳重话少，也禁不住劝她：“公主，今日昭仪娘娘那里，就推了罢。”
与乐也忙点头应和：“是啊，左右不过是为宝章公主求签，与公主本就没甚么关系，公主倒不如推辞了，再睡个好觉，养足精神。”
元徽月不语，将攒金臂钏掼到胳膊上，慢吞吞开口：“无妨，我应付得过来。”
便应付成了在佛堂睡大觉的模样。
但确实不是她强撑颜面，她生母去得早，宫中不缺公主皇子，为了活下去，她只能依附苏昭仪。
幸好苏昭仪是个头脑空空的蠢美人，每每难于应付后宫事务，她献策一二，再加上几句恭维，倒也得了她们的信任。
元徽月知道苏昭仪今日非要她来的原因。
正低头思忖着，就听身后木门吱呀，是苏昭仪走了出来，一众婢女婆子拥着，金玉堆砌，云鬓花颜，舞女出身，盛宠十数年，苏昭仪自是美艳动人。
她看到元徽月，招了招手：“快来，我也带了你的八字来，替你求了支签。”
“多谢苏娘娘。”自做噩梦这一年来，元徽月对鬼神之事倒比以往敬重了，她拿起签文一看，念出声：“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什么鬼玩意，难道是要她亲自持剑杀狼？还是让她投军去，将叛徒都杀个干净？
见元徽月脸色难看，苏昭仪有些不高兴：“大师说了，也是支好签，是说你红鸾星动，好事将近，你别不知足。”
好事将近，怕是大祸临头罢。
元徽月假笑一阵，换了个话头：“乐陵自然高兴，但长幼有序，还得是先紧姐姐的婚事。”
“嗯，宝章的婚事算是定下了，是谢家三子。”苏昭仪扬了扬下颌，颇为满意。
谢家世代簪缨，谢家三子谢拂的祖母是宣城大长公主，父亲加封太保，更是贵不可言，苏昭仪左挑右捡，才选中了这门亲事，重视至极，这才特意来求签拜佛。
“恭喜苏娘娘，恭喜四姐。”
“虚的都不必说了，你应该知道我担心什么罢？”
日光倾泻进殿内，宝章撇开签文，踏着石砖上细碎的光影朝她们走来。元徽月看了一眼，颔首：“苏娘娘是说四姐府上那些伺候的人？”
“你是个聪明人，替我儿将此事收拾妥了，我自不会亏待你。”苏昭仪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元徽月手里的签文。
“母妃你们说什么呢？说好了待会儿小六可归我。”宝章走到元徽月身侧，看到苏昭仪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眼珠一转就猜到了：“又在说我那些面首？没意思。”
“下个月就要纳征了，你给我仔细些，谢家可不是好欺负的，要让他们知道你还养着那群小贱人，我第一个不饶你！”苏昭仪狠狠戳着宝章的额头，目光却频频看向元徽月。
她虽这么说着，却舍不得真伤了女儿的颜面，故而捎上元徽月，逼着元徽月做这个恶人。
元徽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个比丘尼就端着银盆打断了她们：“娘娘，公主，请净手。”
比丘尼的手背红了大片，显然还是疼着，银盆都跟着晃晃悠悠，元徽月隐隐约约想起是方才宝章打翻的香灰。
“算了，反正待会儿我要跟小六去斗兽宴，母妃你不会这也不答应罢？”
宝章素手纤纤伸入水中，元徽月惊得抬眸，刚要拒绝就被宝章恶狠狠瞪了一眼。
“不许说不去，你这一个月都没出门，再不去我可不依！”
“不是我不陪四姐，只是我有苏娘娘吩咐的要事在身。”元徽月忙看向苏昭仪，苏昭仪不知她打得什么主意，但还是配合着点了点头。
元徽月不敢再停留，立马转过身要走。
“不是，你等等——啊！”
那比丘尼不小心脱了手，银盆被打翻，水泼在宝章裙上，吓得所有人接二连三下了跪，元徽月立刻加紧了脚步。
苏昭仪慌忙看了眼殿内垂眸的佛像，没能拦得住，惊呼：“宝章！”
元徽月顿住离去的脚步，哀怨地叹了口气。
“蠢婆子！”宝章还没抬起脚，就见身侧蓝衫一闪。
是元徽月冲了上去，挥起衣袖将那个比丘尼推倒，一身金银钗环叮当哗啦晃来晃去，双肩不断起伏，看起来倒比宝章还生气。
“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
宝章愣了愣，刚“诶”了一声想制止，就被元徽月挽住手，她拉着宝章怒气冲冲往外走：“四姐，我们快去换衣裳罢，真是气人！”
婢女们连忙跟上，掏出手帕左右不停地替宝章擦拭水渍。
宝章一头雾水：“不是，你怎么回来了？那这斗兽宴可是去定了——”
比丘尼狼狈趴在地上，揉了揉肩，却又觉得没那么疼，觑了眼皱眉的苏昭仪，连滚带爬磕头离开了。
苏昭仪觉得哪里不对，忽然听到转角有沙弥尼在低声议论。
“我听说宝章公主难伺候，没想到这乐陵公主更是难缠，宝章公主都没生气，她倒是狐假虎威，慧云师傅真是可怜！”
名声不必多好，不是最差的就行，苏昭仪松了口气，高兴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