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常备了宝章的衣裙,等婢女伺候她换好,她才后知后觉回过味来,掀开门帘将元徽月拉进马车。

    宝章柳眉高挑,凤目含怒,重重拍了元徽月的手:“你怎么替我做了主?我还没收拾那蠢婆子呢!”

    “我也是看不惯她们粗手笨脚的,平白委屈了四姐。”元徽月摇了摇头:“古话说得好,‘莫将玄门作市井,少用心机奉神明。’四姐何等金尊玉贵,犯不着脏了你的手,还是让妹妹替你出气好了。”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宝章哼了一声,又想到什么,抓着元徽月不肯放:“我这气还窝在心里,就等着看斗兽了,你可不能跑!”

    “好姐姐,我不想去看——”

    “不行!这回可与往常不一样,那个斗兽人是我看中很久的!”

    区区斗兽人,到底有什么稀奇?

    马车辚辚压过青石街道,一路金吾卫开道,热闹沸腾的集市随着马车驶近,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寻常人家看了公主仪仗,自然是缩在路两旁,不敢吱声。

    车内元徽月有苦难言,想到梦中被恶狼扑食的模样便心有余悸,浑身寒颤。

    忽而听到窗外传来哒哒马蹄,原来是卫王和他的亲卫打南市回来。

    “三哥,去我府上看斗兽么?就上回那个。”宝章攀在窗上,朝卫王戏谑一笑。

    元徽月如蒙大赦:“有三哥陪姐姐,我便先回宫了。”

    “不了。”卫王扬起马鞭,双目发红,满身酒气,或许是想起宝章提的人,满眼厌恶:“南边又有乱子了,我还得赶着进宫去见父皇。小白脸还是留给你们这种没见识的小女子玩好了。”

    “你才没见识,自己样貌比不过就说别人坏话,你是嫉妒!”宝章不服气。

    卫王冷哼一声,特意用马鞭点了点元徽月,声音深沉:“乐陵,看好我的瞎子妹妹。”

    元徽月:“……”

    “你说得叫什么话!我需要她看着?你才瞎了!元泽!”宝章半个身子探出去,奈何卫王已经扬长而去,元徽月哄着她坐回来,才叫她没跌下马车。

    宝章嘁了一声:“上一回我那斗兽人上前来领赏,被千金阁的小丫鬟错认成了三哥,把他气的呀!说我们没见识,他就是嫉妒那个斗兽人模样好!”

    一个下等的奴隶能被认成满京最矜贵的公子哥,元徽月是如何也不相信,只当是丫鬟们哄宝章的。

    “都冒犯了三哥,这种人就该乱棍打死,还留着他做什么?”元徽月恶声恶气。

    “那可不行!”宝章捏了捏元徽月的腮帮子 “那般俊俏模样,我可舍不得。”

    元徽月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俊俏,茹毛饮血的莽汉能有多俊俏?就算有一张脸,没其他本事,要不然怎么能放过恶狼,致她出事!

    这样想着,元徽月更是不愿去了,想到宝章最痛恨的人,计上心来:“四姐,听说绣烟坊新到了一批料子,被二姐看上,全包了,不日就要去拿呢!”

    “有这种事?什么料子这么稀奇?”

    “我也好奇,什么料子只二姐有,咱们都没有。”

    “那是你!”宝章果然大怒,当即就叫车夫调转马头:“我还不知道什么东西她有我没有的!”

    元徽月的二姐华阳公主自恃生母是皇后,外祖又是赫赫望族,向来眼高于顶,与宝章不对付,元徽月用华阳钓宝章,总是一钓一个准。

    眼看着绣烟坊的匾额愈来愈近,元徽月终于放下心来。

    但刚一下车,绣烟坊的大门都还没碰到,就见公主府的管家满脸急色,匆匆迎上宝章。

    元徽月心里咯噔一声,只听那管家战战兢兢说道:“公主新买回来的哥儿出事了。”

    宝章一惊,忙到:“怎么了?不是让你们好生看管!”

    “老奴无能,是公主后院里的公子们以为哥儿是同他们争宠的,要死要活地赖在哥儿笼前不走,好几个还提了剑说要去杀人呢!”

    一边是公主点名要看好的人,一边是公主后院宠着的公子们,伤了哪边都叫他们头疼,于是才告到宝章跟前。

    宝章似乎想笑,却想到那群男人的蛮劲,就怕再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着急斗兽人的死活:“然后呢?”

    管家急不可耐:“然后,然后哥儿一把夺过剑,三下五除二的,老奴眼睛都跟不上哥儿挥剑,只看见公子们吓的吓,退的退。”

    “这么厉害?”

    “可不是!还隔着笼子呢,哥儿的剑使得那叫一个漂亮,跟画似的,溅出的血都没沾湿咱们哥儿的衣裳。”

    这老奴,以为自己当街说书呢?也太偏心了,眼瞧着宝章听起了劲,元徽月连忙拉回来:“他好大的胆子,敢伤四姐心尖上的人!”

    管家脖子一缩:“是、是,好几个公子受了伤,血流了一地。老奴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公主快回去看看罢!”

    “乐陵,听到没,我后院有几个可是军营出身的,他还能以一挡百,这可是个狠人呐!”宝章乐得抚掌大笑,什么华阳,什么料子早忘了。

    这个祸水!元徽月两眼一黑,差点就要倒下去,被业清急忙忙扶住。

    看宝章模样今日不看斗兽是不行了。

    “四姐你清醒一点,伤得可是你心爱的公子们,你还是先看看他们的伤罢!”元徽月竭力补救,拼命朝管家使眼色。

    “对,对,乐陵公主说得对,扶桑公子伤了脸,哭着要上吊,公主还是先去看扶桑公子。”

    谁知宝章满不在乎,一心挂着斗兽人:“他要死就让他去死呗,值不了几个钱。”

    “倒是这个斗兽人。”宝章拽着元徽月上马车,兴致勃勃地吹嘘:“我在万年楼就看过他打擂,去年夺魁首的庄酒在他手下都没撑过三回!我花了好几百两,才将他从秦国公世子手里抢过来。”

    “不过是个只有蛮力的武夫,四姐别太看重他了。”

    “你还不知道我么?瞧人先瞧皮,我看上的人,哪有丑的?”

    再好看再强悍,不还是让恶狼逃出生天了么?元徽月对这次斗兽仍旧抗拒,又生一计:“但他刚来四姐府上就生了事端,可见是煞气太重,克姐姐!”

    “胡说!”宝章下意识打了元徽月一下,但又觉得有理,她这可是新宅子,斗兽人手上冤孽太多,会不会犯冲?

    元徽月瞧她脸色,心知有戏,添油加醋道:“何况咱们才在佛祖面前磕了头,眼下就要见血,让佛祖知道了,难道不是不敬?”

    “你快别说了!”宝章随母信佛,念了句阿弥陀佛,忙捂住元徽月的嘴。

    她揩去额角的冷汗,目光游移,终究是狠下心咬咬牙:“那就这最后一回,左右母亲让我遣散那些人,到大婚前,我就看这最后一回!明日我就叫人把他们都赶出去!”

    说什么也劝不动宝章了,元徽月万念俱灰,搀着业清下马车,脸色苍白地往公主府走去,而宝章为了去看她那些受伤的,早早撇下了她。

    业清也弄不明白区区一场斗兽宴,怎么能让她泰山崩于前犹面不改色的主子慌成这样。

    宝章素喜骄奢,公主府修得是雕梁画栋,犹如仙境。屋檐重重,金石为瓦玉为阶;廊庑九曲,暹罗古树不过剔一寸横梁,更不必说奇花异草、珍宝珠玉不计其数。

    婢女或焚香奉茶,或执帷持扇,左右侍奉无一不是貌美清秀,身姿婀娜,引着她们朝□□走去,轻声细语,犹如泉水击石清冽。

    许是富贵乡迷人眼,元徽月渐渐找回几分神思。

    总归一条命,便是死,那也得死得明明白白。

    但刚打起精神,她正要去找宝章,却嗅到一丝甜腥味,回过头,偌大的金笼近在咫尺。

    元徽月吓了一跳,轻捂住鼻,金笼被红绸罩着,看不清里面的东西,只能听见一声又一声喘息,犹如钝刀磨肉,令她心底发毛。

    “冒犯公主,奴才罪该万死!”抬笼的八个侍卫看到元徽月,惶恐虾腰。

    元徽月抚平胸口畏惧,几度张唇才颤抖着问出声:“这里面……是野兽么?”

    元徽月突然心声希冀,若不是狼,是不是就不是那个噩梦了?

    “回公主,是人。”

    “滴答——滴答——”

    元徽月循着声音往下一瞧,深红的鲜血黏黏糊糊挂在笼栅上,一滴一滴往地上淌成小洼,溅开一圈血渍,正落在她的鞋上。

    什么斗兽,这个瘟神!害她倒霉!

    梦中的烧杀撕咬仿佛一齐扑向了她,元徽月脸色一白,忍住恶心:“快抬走!”

    “是!”

    侍卫们急忙后退,有个不当心的踩空台阶,金笼撞在廊柱上,雕花鸡翅木立刻被撞出一个缺口。

    笼中随即传来一声低沉的嘶吼,一定是狼,元徽月双目圆瞠,嘴唇失了血色。

    抬笼人迅速调整姿势,清风穿廊而过,红绸一角被轻盈拂起,元徽月仓皇抬头。

    树影斑驳,日光旋旋。

    一双疏淡的眼睛,如孤月降临。元徽月听见风声慢了,光斑在他白玉般的脸庞跳跃,他萧萧肃肃,恍若神祗,看着十七八的年纪,紧抿着唇,清冷漠然的模样,反倒唬人。

    不异潘郎掷果返,恍疑洗马渡江来。

    元徽月轻咳两声,又瞧了少年一眼,倒还真是人模狗样。

    落花斜飞,少年坐在金笼一角,随意坦然,不似被囚,他瞥了元徽月一眼,又垂下眼眸,眼睫似羽翼,映出鸦青色的阴影。

    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竟敢无视她,元徽月忍不住蹙眉。

    业清忽然紧攥元徽月的手,紧张地指着金笼另一侧:“公主快看!”

    仅用稀疏的栅栏作分割,金笼另一侧,卧憩着一匹狼,身形庞大,利爪锋利,它张着獠牙,粗重地喘息着。

    元徽月倒吸一口凉气,不禁退了一步,抚摸着自己的侧颈。

    侍卫连忙安抚她:“公主莫怕。”

    笼中少年忽然睁开眼,他眼眸清如湖,倒映着元徽月单薄的身躯,似乎是在打量她。

    元徽月觉得自己似乎被嘲讽了,登时气盛。

    “乐陵!愣着干什么?过来呀!”宝章在远处朝她招手。

    元徽月再回头看去,少年又阖目养神,只留给她一个背影,这口气被堵得不上不下,气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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