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章贪图刺激,将兽笼放在了比武台中央,她和元徽月分坐两侧,与兽笼仅十步之遥。

    元徽月忧心忡忡:“四姐,往常都至少隔十丈远的,今日这是——”

    “隔远了哪看得清?放心,我府里护卫个个高手,要不了你小命的。”宝章不耐挥手。

    元徽月噤了声,暗叹命不久矣。

    宝章身边的侍女拍了拍手,只听一声鼓响,侍卫们抬着金笼走上比武台。

    血腥味扑鼻,元徽月恼得执杯抿茶,却见红绸一揭,气势滔天,卷起一地零落的花瓣,纷纷扬扬。

    满座无声,宝章也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

    少年如梦初醒,缓缓站起身。他背对着元徽月,迎风而立,身形高挑清瘦,元徽月为自己担忧,仔细看去,吹起繁复外袍下,只那一层轻薄衣衫崩得略紧,覆着皮肉,线条干净利落,倒显苍劲有力。

    元徽月耳朵一热,挪开目光,借吃零嘴掩饰。

    “放肆,见了公主也不知行礼。”是宝章身边的青雀呵斥,但她对上少年凌厉的眼神,声音一弱,顿时少了几分气势。

    “无碍,他一个奴隶,哪懂这些?”宝章笑眯眯的,她心情好时,总是宽容的。

    这人竟如此装模作样,元徽月偏头看去,少年将手背在身后,指尖竟还垂着血,袖口的阴影里,隐约还有几寸狰狞的伤口。

    业清眼看着公主手里的带骨鲍螺碎在地上,忙上前收拾。

    元徽月回过神,压下心底的急躁,方才见少年气度从容,竟没注意到他受了伤。

    受了伤更不可能制服恶狼了!

    宝章听到动静,看向元徽月:“怎么了?妹妹看呆了?我说什么来着,这个奴隶容貌出色,就是放在我院里,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元徽月忙着整理衣饰,没有看到少年握紧的右手。

    “要不——你脱了衣服再上?”宝章倚在圈椅上,漫不经心地捻起一块软糕,声音里尽是不容反驳。

    元徽月:“?”

    业清红着脸低了头,宝章的仆从却见惯不怪了,青雀娇喝:“这可是公主的命令,还不快脱!”

    少年顿了一瞬,平静地脱下外袍,只留一层轻衫。

    宝章笑道:“继续。”

    业清连忙挡住元徽月的双目,但没来得及,抬头就看到元徽月站起了身。

    “且慢。”

    “妹妹害羞了?”

    元徽月一噎,扬起下颌:“一个低贱的奴隶,我看了嫌脏,姐姐真喜欢,那我只好告退了。”

    还没能挪开一步,就听宝章阻止:“妹妹眼高于顶,我的人的也看不上?”

    “四姐是忘了苏娘娘的话,但妹妹不敢忘,真要我目睹姐姐做错事,我宁愿死了得好。”

    “说什么死了活了,不吉利。”宝章撇下嘴角:“罢了,不脱就是。”

    鼓声又被敲响,震起飞鸟。

    侍卫抽走笼中栅栏,少年转身,不咸不淡看了一眼元徽月。

    元徽月正为逃跑计谋落空而丧气,对上少年的目光,没好气地瞪了一眼。

    仆从举起长鞭,重重落在睡狼身上,只听一声嚎叫,四周壮汉纷纷拍向身前圆鼓,元徽月心立刻被错落鼓声吊起。

    那匹狼浑身灰毛,夹杂着大大小小的血痂,它谨慎地看着面前少年,用鼻子嗅了嗅,伏在地上。

    又是一声鼓击,灰狼暴起,朝少年扑去,少年一手拧住灰狼额上杂毛,脚尖一点,跃上狼背。

    宝章立刻叫了一声好,声音似乎勾起灰狼愤怒,摆动身体向金笼撞去,试图将少年撞下来。

    但少年身形诡谲,飘忽如鬼魅,他突然伏低,单手环住灰狼的脖颈,用力一扭。

    只听撕心裂肺的哀嚎,灰狼扭头,张开血盆大口朝少年右臂咬去,少年吃痛,一时不察,被灰狼甩下了身,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见灰狼张牙舞爪地朝他压去。

    “武器!还没给他武器!”元徽月惊得站起身,鼓声急切,敲得她心慌。

    宝章扑哧一笑,将目光从台上挪开:“妹妹慌什么,本来就没武器的。”

    说话间,少年翻身脱险,一手拽一只耳朵,蜷起膝盖狠狠撞向灰狼的下颌。

    滚烫的血溅到元徽月面前,几颗雪白的獠牙也滚下台阶。

    这是何等蛮力……

    元徽月怔怔地望着站着的人,即使斗兽浴血,右臂斗大的血窟窿,少年眉目依旧冷淡,仿佛天崩地裂也激不起他一点涟漪。

    “漂亮!”宝章抚掌大笑。

    但变故陡生,那灰狼失去左边的獠牙,忽然发狂,在金笼里横冲直撞,比武台的震颤和着鼓,一声比一声可怖。

    少年似乎也不解,正要出手制服,金笼应声而裂,灰狼破笼而出。

    “啊——”宝章花容失色,忙扯了奉茶侍女到面前,尖叫:“护卫!护卫!”

    眼看着满院护卫朝宝章而去,元徽月头晕目眩,握紧业清的手就往外跑。

    少年目光一凝,足尖轻点就朝元徽月奔去。

    谁知灰狼忽然转头,也奔着元徽月去了,它发了狂,速度快如疾风。

    “蠢材挡我生路,还不快滚!”元徽月发狠推开业清,回过头,灰狼利爪亮得惊人。

    小命休矣!

    业清从地上爬起来,哭喊:“公主!”

    满院的人才意识到还有个公主,齐齐看去,只见雪衣一闪,少年咬牙运功,险胜灰狼半步。

    元徽月本死死闭着眼,突然感觉一只手圈上了她的腰肢,随即身体一轻,耳边风声呼啸,她急切睁开眼,入目是少年清霜般的侧颜。

    察觉到元徽月的视线,少年偏过头来,他似有疑惑,眸如万顷沧波,几缕青丝缠绕,脸颊几点血渍,冷艳似月流烟渚。

    “大胆!”宝章颤颤巍巍的声音传来,她遥指着两人,踹了护卫一脚:“还不去救乐陵公主!”

    元徽月落了地,忙推开少年。

    他却不在意,夺过护卫的弓箭,搭箭、拉弦,元徽月眼见他右臂受伤不支,但他更是心狠,一掌震得右手麻痹,短暂地克服了伤痛。

    元徽月:“你——”

    箭矢破空犹如苍鹰嘶鸣,饶是灰狼发狂疾驰,也敌不过少年惊天破地穿云箭。

    灰狼最后惨嚎哀戚一叫,只一箭便将它贯穿于地,挣扎了几番,终究归于死寂。

    少年放下弓箭,右臂伤口的疼痛百倍翻涌,连他也不禁皱眉,低声喘着气。

    护卫们最先清醒过来,少见此等好箭法,纷纷叫好。

    业清哭着朝元徽月扑过来,慌张抚过元徽月全身上下,生怕她有受伤。

    元徽月半倚在业清怀里,惊魂未定,看着少年不动如山的背影,小声呢喃了几句。

    活下来了,她竟然活下来了。

    宝章迟迟没能安神,倒坐在椅上,劫后余生般喘气,身边人立刻围上去认罪安抚。

    “公主恕罪!定是打笼的工匠偷工减料!”

    宝章烦躁地踢开案桌,牢牢盯着一同走来的两人:“查!查到犯事的,全给我杀了,一个都不准留!”

    元徽月拭净额角的汗,蹙眉上前:“那都是群贱民,哪有胆欺瞒四姐?背后说不定有别的阴谋,四姐心慈,不如让我去查,我定让他们生不如死。”

    “我府上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宝章的声音听着不对,元徽月一愣,不知哪里惹了她不快。

    “我这个奴隶不声不吭的,倒是个大善人。”宝章拿起一盏茶,终究咽不下这口气,哐当摔在地上:“连他的正经主子都不顾了,还跑去救你。”

    元徽月不语,她也没想到,这个少年看着冷冷淡淡的,还会来救她。

    也算是有良心。

    但元徽月很少承人恩情,不大自在。

    宝章本来只是不满她的人不救她救元徽月,但此时见元徽月和少年都沉默着,倒像真有什么似的,她更是愤怒,咬碎一口银牙:“要不我就将他送给妹妹?免得他身在曹营心在汉。”

    换作往常,元徽月决计不会要宝章的人。

    但有梦境预言在先,此番脱险,最大的变数或许就是身旁的少年了。

    何况危急时,宝章有人救,只有她孤零零一人,何其惊险?

    元徽月暗暗看了少年一眼,武功自不必说,尤其方才唯独他来救自己,想必是个能用的。

    少年没有说话,不置可否。

    元徽月唇角一勾,抢在宝章后悔前,颔首道:“乐陵多谢四姐疼惜。”

    “你!”宝章并不是真的舍得,但她金口玉言,大庭广众下,怎好反悔?

    见宝章气急,青雀立马献策,凑到宝章耳边说了什么,宝章看了少年一眼,狐疑地点点头。

    “也罢,莫说我独断,也问问你,想不想去乐陵公主那里?”宝章踱步上前,意有所指:“但乐陵还没有开府,你想好,是去规矩森严的大内,还是在我这里富贵逍遥,都随你。”

    元徽月在心底一合计,刚才宝章还想扒他衣服,只要这人有脑子,就该知道哪边才是好去处。

    虽说之前元徽月对少年有些不满,但若他回头是岸,她也不是不能容人。

    青雀也是心一横才这样献计,方才狼还在她们这边,这少年就奔着乐陵公主去了,任谁也知道,只怕这次宝章公主要大发雷霆了。

    偌大的比武台寂静无声,花叶落下,归于泥土,因果自定。

    狼首血污上,素衣凌厉的少年静立在金尊玉贵的公主身旁,气氛凝滞,自成一面诡异而美丽的壁画。

    宝章心急,斜眼一瞪青雀,满心怪她出的主意,平白叫她丢脸。

    “我不去。”

    少年声音清越,元徽月松了口气,复又惊讶抬眸,他说什么?

    连宝章都以为听错了,但他的目光沉静,似与任何纷争都无关,他没有再看元徽月一眼,也没有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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