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寇府的侍女早早就等在门口,张子彦翻身下马,侍女举伞迎了上去。

    张子彦步履匆匆,边走边问:“秦玥怎么样了?”

    侍女答道:“将军脉象微弱,时常会陷入昏睡。”

    张子彦蹙起眉头,今日已是第六天,秦玥的情况已然危急万分。

    张子彦一路走一路想,即便是到此刻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将秦玥治好,然即便是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也要试上一试,否则秦玥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撩起衣袍快步迈上台阶,向守在秦玥榻前的徐怀瑾说:“让怀瑾兄久等了。”

    “子彦快来给阿玥看看。”徐怀瑾站起身来,给张子彦让出榻前的位置。

    张子彦两根手指探上秦玥的手腕,半晌儿,他收回手,喂给秦玥一枚药丸,看向徐怀瑾,沉声道:“毒已侵入肺腑,若是蔓延至心脏将回天乏术,我已给她服下百草丹,可以拖延几个时辰。”

    “这毒究竟如何解?”徐怀瑾听着张子彦的话心里越来越没底。

    张子彦神情严肃的说:“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毒素侵入心脏之前,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徐怀瑾不敢置信。

    “是,用狼花毒。”张子彦告诉他。

    “你有几成把握?”徐怀瑾问他。

    “三成。”张子彦答道。

    徐怀瑾转过头看向已经陷入昏迷的秦玥,犹疑不决。他不敢拿秦玥的命去赌,但也无法眼睁睁看着秦玥毒发身亡,徐怀瑾陷入了有生以来最大的茫然之中。

    “蚀心散没有解药,只有这一个冒险的办法可以一试,留给秦玥的时间不多了。”张子彦催促道。

    徐怀瑾满目通红,他握紧秦玥的手,无比艰难的答道:“好。”

    “怀瑾兄留下,其他人出去,乘风在门外守着,在我们出来之前不准任何人打扰。”张子彦快速的吩咐道,接着又看向徐怀瑾,对他说:“我需要你用内力护住秦玥的心脉。”

    “好。”

    乘风关好门守在房外,望着满天星斗向老天祈祷,祈祷秦玥此次能平安无事。

    他发现自己想云筝了,近来事多,他已经好久没有去红楼看云筝了,不知道那丫头会不会生气?

    “二王子殿下,我们此次入晋还是小心为上,不要太过引人注目。”

    客栈二楼厢房里两个高鼻深目的北狄人正在秘密交谈。

    “鸣狐,你似乎是过于紧张了,无妨,好不容易来一趟临川,不好好玩玩岂不是要留遗憾了。”坐着的年轻男子对身后站着的人说。

    “再说了,临川还有那么多不同于我们草原的美人,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先挑一个。”男人湛蓝色眼睛像一汪湖水,笑起来的时候像风吹过湖面,连人的心也跟着荡漾起来。

    “王子说笑了,鸣狐不敢,也不喜欢。”身后的年轻人黑着一张俊脸,不赞同的说道。

    “哈哈哈哈——你才二十几岁,怎么像个老头子。”

    这两人正是北狄的二王子歧野和他的侍卫,只是和亲还未开始,他二人便提前来到临川,还乔装打扮,不知意欲何为。

    男人把写好的密信交给身后的人:“你亲手把它交给阿萨将军。”

    “是。”

    鸣狐退下后,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注视着它,仿佛透过它看到了自己的心上人,目光缱绻温柔,如痴如醉。

    十年前。

    “你是什么人?看你长的奇奇怪怪,穿的也奇奇怪怪的,一定不是好人,你是不是狄子?”

    歧野看着身前岁数不大却一身软甲的小丫头眯起眼睛,原来他跑进晋军的地盘了,如果被人发现,就麻烦了。

    他向四下看了看,并无人迹,想来此处地处偏僻,这小丫头应该是随大人出来走散了。

    他肩膀受了箭伤,不过对付一个刚到自己肩膀的小丫头应该不成问题。

    就这样想着,他抬起头来,眼神真诚无害,向小姑娘招了招手:“小妹妹,我起不来了,你能拉我一把吗?”

    小姑娘盯着他看了两眼,随即向他走过去。就在他的手触碰到她的衣角的刹那,小姑娘的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腕,他一愣神的工夫就被对方掀翻在地,肩膀上的伤口处多了一只脚。

    “你受了伤,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小姑娘说着便用脚重重的碾了碾他的伤口。

    歧野的冷汗登时就下来了,心里骂道小丫头片子够狠的。

    看他不再乱动,小姑娘一边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一边恶狠狠地说:“你们狄子杀人掳掠,无恶不作,我本不该救你,可看你年纪还轻,家中应该尚有父母,就暂且饶你一命。”

    歧野坐在地上看着小姑娘不怎么温柔的扯开他的衣服,他看见在她看到他的伤口时忍不住皱起的眉。

    有那么一刹那,他忽然想将她的眉心抚平。

    “是狼花毒,好狠的心。”小姑娘说完同情的看了她一眼。

    “有救吗?”歧野随口问他,就好像是在问今日天气如何,仿佛对自己中的毒毫不在意。

    “你们大漠的毒,你自己心里没数吗,无药可医,你就等着全身上下一块块烂掉吧。”小姑娘嘴上说的恶毒,手上却很麻利,就是下手有些重,疼的他想大叫。

    小姑娘给他剃掉腐肉,掏出怀里的药粉给他敷在伤口处,又撕了里衣的袖子给他包扎好伤口。

    歧野就这样看着她忙活,看的入了神。

    “哎,想什么呢,喏——这个给你,百草丹,一日一粒,十日后便可清除余毒。”

    小姑娘觉得这个人实在是不怎么灵光,一愣一愣的,跟他说话也听不见。

    “多谢。”歧野将瓷瓶装进怀里。

    “不必,你还是赶紧离开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小姑娘一边解缰绳一边向他说。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歧野问她。

    小姑娘挑起眉瞅他:“我可不想在战场上再见到你,那样我会因为救了你而感到后悔的。”

    “你叫什么名字?”歧野又问她。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把我的名字跟你交换怎么样,我叫歧野,敢问姑娘尊姓大名?”歧野笑意盈盈的继续问她。

    小姑娘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谁稀罕知道你的名字。”说完便跨上马绝尘而去。

    就在他为没有要到姑娘的名字而感到沮丧时,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逆着风却清晰无比。

    “记好了,我叫秦玥!”

    秦玥……歧野在心中默念着她的名字,有些人就是这样,只见一面便再也忘不掉。

    乘风在院子里守了一夜,他头一回无比希望黑夜能长一些,太阳不要那么快升起。

    然而太阳还是照常升起。

    乘风突然心慌的厉害,他死死盯着房门,害怕张子彦突然打开门告诉他,他已经尽力了。

    就在乘风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身疲惫的张子彦走了出来。

    乘风咽了口唾沫,他不敢开口问,只盯着张子彦的脸,希望能从他的表情看出点什么。

    张子彦扬起嘴角,声音有气无力,双眼却亮极:“成了!”

    “成了?!”乘风有些不敢置信。

    “成了。”

    “太好了!张神医你可是救了两个人啊。”乘风高兴的喊道。

    秦玥没事,那就意味着他家主人没事,可不就是救了两个人吗。

    “好了,我得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然后去睡觉,一起吧。”张子彦说着便拖着乘风走了。

    徐怀瑾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他已经守了她十年,他人生中将近一半的时间都有秦玥,他无法设想若有一天秦玥不在了,他该如何自处。

    恐怕他会疯吧……

    徐怀瑾就这么注视着秦玥安稳的睡颜,执起她的手凑近唇边,虔诚亲吻。

    他中了名为秦玥的毒,此生无解。

    在他不顾一切下山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此生非秦玥不可,再也没有旁人能入的了他的眼,更进不了他的心。而秦玥就像一棵树,深深扎根在他的心里,根须延伸至五脏六腑,全身的每一寸筋骨,每一滴血液。

    动一下就伤筋动骨,鲜血淋漓。

    徐怀瑾就这样看着秦玥睡了好久,他知道她累了,从出征开始三个多月的时间,他不知道她到底有多煎熬。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军,面对绥州的满城百姓,她是不是已经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秦玥曾经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而徐怀瑾也曾经无数次的差点就失去了她。

    徐怀瑾在秦玥身侧躺下来,抓住秦玥的右手与她十指相扣,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光。

    他知道等秦玥好了,她就会离得他远远的,又不准他靠近。

    “阿玥啊,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徐怀瑾无奈的喟叹道。

    秦玥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那人于月光下看不清容颜,只有一袭红衣似火,如瀑的青丝在风中肆意飞扬,桀骜无他。

    子毓姐姐……

    “子毓姐姐——”昏睡中的秦玥低声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一侧的徐怀瑾眸色微变。

    秦玥不知道为什么子毓姐姐不理睬她,她拼命往前跑,跑啊跑,跑了好远好远,终于跑到了那人面前,秦玥一把将人抱住,忍不住嘟囔道:“子毓姐姐怎么不理我?”

    那人仍不说话,秦玥抬起头,月光下徐怀瑾那张惑人的容颜挂着邪肆的笑,盯的秦玥浑身发麻。

    秦玥急忙松手,却被徐怀瑾用双臂紧紧箍住腰身,不得挣脱。

    徐怀瑾低下头薄唇在她耳侧流连,冷冽的檀香灌进鼻腔,让她有些发晕。

    徐怀瑾怎么会变成子毓姐姐?秦玥越发迷糊,身侧的男人低头轻咬着她的耳廓,声音带着薄怒和威胁:“阿玥又要逃去哪儿啊?”

    秦玥瞬间清醒,她倏地睁开眼。

    “阿玥醒了。”

    秦玥看着榻上的徐怀瑾心下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逃离他,越远越好,这个男人就像悬崖边上的海市蜃楼,迷人亦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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