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永七年十二月十五日夜,初雪。

    整座长安城被笼罩在洁白静谧的世界里,唯有清竹殿前的响起的脚步声突兀。

    “殿下……柳郎君求见……”

    “不见,让他回去吧。”

    明亮温暖的书阁内,江乐游提笔的手顿了一下,可随即便又流畅地继续写下去。

    身着锦袍,头戴珠钗;啜饮玉露,手握紫毫。如今的她早已今非昔比。

    “柳郎君他不愿离去,跪在了石阶之下……他说,今日势必要见公主一面。”

    小宫女畏畏缩缩的看向江乐游,支支吾吾的回禀。

    “那就由他跪着去。你也去外面守着吧,我这不用留人。”江乐游瞥了小宫女一眼,没多说什么。或许是她敲登闻鼓状告丞相的名声太过彪悍,清竹殿内的宫人们都对她十分畏惧。

    雪渐渐大了。

    明日要用的文书写到结尾,江乐游放下了笔。油灯恰巧暗了,小宫女走了进来。

    似是想起了门外好像还跪着个人,江乐游漫不经心的问道:“柳公子还跪着么?”

    小宫女点了点头。

    身处殿中,已能感到轩窗缝隙里透来的寒意。望了望门外的漫天飞雪,江乐游终是叹了口气,拿起了门边的油纸伞推开门向外走去。

    小宫女急急忙忙的拿起茶几旁的狐裘披到了她的身上。

    风雪之中,柳停明一身囚衣格外瞩目。

    江乐游撑着伞来到他身边。眼前人笔直的跪着,薄薄的囚衣早已湿透,覆上了厚厚的雪。

    柳停明的睫毛上都是霜,被冻的嘴唇发紫。见江乐游来了却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他的眼神里满是痛苦和悲切。

    “乐……蕴安殿下,父亲他确实对不住您,可您也不该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给他!他年纪已长,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小宫女早已识眼色的退下,只留得柳停明跪在江乐游脚前,声声泣血。

    “……那么多年,没想到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柳停明,你可真是天真。”

    “知道刚刚我在写什么吗?”

    江乐游的声音清冷疏离,听不出什么情绪。

    柳停明茫然的抬起头,望向眼前熟悉却陌生的人。

    “是明日要呈堂的状纸。”

    “三司会审已经结束,因证据不足留你一命已是皇上开恩。”

    江乐游的话恍如一盆冷水,浇灭了柳停明所有的希望。或许来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现在的一幕,可他却还是沉缅于往日少年同游时的情分,不愿接受残酷的现实。

    “今日你出狱本该好好庆祝才是,如今天寒地冻的让你在这跪坏了身子,倒是孤的不是了。”江乐游扶起柳停明淡淡道。

    柳停明被从雪地上扶起来,却因膝盖冻僵,腿一软,半个身子都压到了江乐游身上。

    江乐游为他拍掉衣袍上的积雪,“随我去换身衣裳吧。”

    “……父亲他,非死不可吗?”柳停明喃喃道。

    “是”

    江乐游没看他,镇定自若的撑着伞往前走。

    漫天风雪中,红裙白裘,璀璨夺目。

    可柳停明的心里却是浓浓的哀伤。

    距离父亲处斩还有不到十二小时,两个时辰前他独自一人走出诏狱,无亲友相顾;柳府封禁,母亲、姊妹杰囚于府中,他亦无处可去。

    谋反大罪,人人避讳。危难时刻,平日朝中与父亲交好的大臣无一人为其发声。

    可明明柳氏没有谋反。

    他听闻江乐游受封蕴安公主居于清竹殿,怀着满腔怒火来质问;可当真的来到巍峨的大殿前、隔着飞雪见到那人威严华贵的样子,他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再也说不出口。

    是啊,虽一同长大,可他对她也不曾真正了解。

    五岁出口成章,十岁作文天下知。往日众人只知柳丞相养女天资不凡、无奈体弱多病只得居于内院。

    此番丞相倒台,失踪公主回归状告养父一心为国大义灭亲……

    天下人才知江乐游蕴安公主之名。

    他和父亲明明都知道,她绝非池中之物。

    父亲将其囚于观星塔,而他却带她见识到外面的世界。

    既见天地广阔,怎甘心幽禁一生。

    “拿件干净衣裳来给他换上,今夜他歇在清竹殿。”江乐游把柳停明带进了偏殿安顿,召来几个小太监为他沐浴,自己则毫无留恋的离开。

    衣袂一角消失在柳停明的视线里。

    江乐游回到书阁,桌案的文书下隐隐露出信笺一角。

    江乐游将信笺抽出,信纸还带着窗外冰雪的寒意。她一目十行的看完,然后将信纸放于烛火上,看着它烧为灰烬。

    “将计就计。”

    话音落,烛火随之闪动。

    如果此刻宫内最出色的画师在此为公主殿下画像,那他或许会发现公主身后的屏风落下的阴影似有几分不合逻辑。

    偏殿的烛火熄了,江乐游堪堪瞥过一眼,无声的叹了口气。

    “若有朝一日你我为敌……我可是真的会杀了你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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