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午间,屋子光线极好,章婉清推开门,一束春日的暖阳打在苏寒山的身上,光束间隐约可见游动的尘埃。

    她走近一步,目光落在苏寒山白如纸的脸上,昔日好看的眉骨有两道不深不浅的伤口,伤口结了痂,额头缠绕着绷带,额角沁出一团血渍。

    心脏狠狠的一沉,章婉清霎时眼眶湿润,附身去解他的衣领,从颈部到脚底一遍遍检查是否有其他伤口。

    不出所料,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全身,约莫二十余处。白皙的手臂、胸膛、双腿青紫大片,触目惊心。

    眼泪当即夺眶而出。

    虽然她也是满身伤痕,除了手臂脱臼外,其他部位仅是擦伤,远不及他伤得深,伤得重,全身的青紫和结痂不忍直视,她双手颤抖,碰都不敢碰。

    记得那日落崖,原本是她垫在他的身后,他一个翻身拥着她,面朝上,与他四目相对,最后成为她的肉垫。

    在落地的前一刻,他甚至对她露出一个浅笑,温柔对的她说:“婉婉,勿怕!”

    接着两个紧紧缠绕的身体在一声惊天动地的撞击后,痛苦的闭上双眼。

    此刻,他也是双眼紧闭,却再也不能唤她一声:“婉婉。”

    章婉清双膝落地,拾起苏寒山的一只手抚在她的脸颊,泪眼婆娑,“阿山,对不起,如果不是我提出去黎州,你就不会遭此劫难,如果不是我麻痹大意心慈手软,你就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都怪我,你快点醒过来,我任你打任你骂,你要怎样罚我都行,只求你醒来。”

    泪水打湿了苏寒山白色中衣的袖口,晕上了一道浅白的水渍,章婉清的眼泪如开了闸的洪水泄不尽,除了哭,她不晓得还能做什么。

    无助与无力如山崩地裂几乎要将她埋葬,即将窒息而亡。

    须臾间,想起上次染上丽国蚊毒,也是此番情形,那时她与他说了许多话,说着说着他就醒了。

    是啊,她不是只有哭,还可以与他说话,或许也是说着说着就唤醒了他,她心底有个秘密一直未告诉他。

    章婉清擦干眼泪,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握住苏寒山的手指,缓缓说道:“阿山,有个秘密一直想要告诉你,苦于寻不到机会,今日我悄悄告诉你,你可要听好了。其实我不属于这个时代,我来自大晟千年后一个文明程度甚高的时代,那里人人平等,科技发达,信息通畅,民众安居乐业,是大晟老百姓心之所向的地方。可是它虽然美好,我出生的家庭并不美好,我的父亲好赌,经常家暴母亲,母亲不堪父亲长期殴打,离家出走。我有一个妹妹,在父亲死后我们姐妹相依为命,她却意外溺水而亡。”

    “我过过几年寄人篱下的日子,尝过冷眼冰霜,那些像刺一样深深扎入我的心底,失去了妹妹后,我变得胆小、敏感、自负,直至我大学毕业。我以为一辈子就这么囫囵吞枣的过了,没想到一个意外,穿越到这里,认识了你。起初我有点嫌弃你粘人,可是后来竟习惯了你陪在我身边,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有时你赌气,一日不来寻我,我就寝食难安,想去寻你,却又忍住,因为我知道你迟早会回头。我只要站在原地,你便会回头。你回头,我便等你。”

    “在大晟的两年,我试着改变自己,原是为了在这寸步难行的社会活下去,能活得恣意点,潇洒点,所以我拼命挣钱,为自己积攒财富。现在回想,不是我改变了自己,而是你改变了我。你阳光、善良、坦诚,拥有一颗赤诚之心,这是我望而莫及的,我孤身一人,习惯了包裹自己,与外界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障,我害怕它们会成为我的弱点,成为我前进路上的羁绊,而你从不惧这些。你让我明白要勇敢,一心向阳,才能真正活得恣意,活得潇洒。”

    “阿山,原先我想过有朝一日可以回到属于我的那个时代,可是自从爱上你,我的心愿是与你一起到老,我愿意在这个世界与你做对平凡夫妻,哪怕磕磕绊绊,却始终如一。可惜老天吝啬让我如愿,不仅让我失去父母和妹妹,又让我多次差点失去你。阿山,我真的好害怕,害怕失去你,不管你是谁,我只要你……”

    原本已擦干的眼泪又滚出来,章婉清趴在床沿泣不成声,不敢让屋外的人听见,她将头捂进被子里,被子里闷着呜咽声。

    “婉婉!”一个无力又清浅的声音传进耳朵,章婉清蓦地顿住,猛然抬头,望着苏寒山,眼神不敢挪动半分,希冀那线条流畅的喉结能再滚出一声“婉婉”。

    “阿山,你是不是能听见我说话?”她欠身瞧过去,仔细观察他的眉眼,然而除了将才那声,他不再开口,睫毛都未翕动分毫。

    她泄气般软在地上,像长久脱离河水的鱼儿,毫无生气。

    呆坐许久,不知是忧思成疾,还是坠崖后身子原本虚弱,不知不觉眼皮下沉,竟睁不开了。

    等她再次睁开眼时,已过了申时。睁开迷蒙的双眼,一抬眼,便对上一双亮如星辰的眸子。

    她大喜,喜悦即将破土而出时,那眸光透着一股寒意,在撞到她的视线时,薄唇轻启:“你是谁?”

    章婉清倏地僵住,四肢百骸如同坠入天寒地冻的地窖,又冷又痛,痛得将要失去知觉。

    她直愣愣地望着苏寒山,半晌,嘴唇里才艰难吐出几个字:“阿山,你不认识我了吗?”

    就这几个字仿佛耗尽全身力气,难以置信是从她自己的嘴里吐出来的。

    苏寒山不认识她,她的夫君不认识她!仿佛反应慢了半拍,她恍然意识到,他的夫君,苏寒山,在重伤醒来后,不认识她。

    她急切的去握他的手,重复那句话:“阿山,你不认识我了吗?”

    苏寒山却在她的手碰到他的那一刻,立马缩回,眼中生出厌恶与愤怒,冷道:“出去!”

    生平最反感女子靠近自己,眼前的女子不知廉耻,不近离他咫尺,还妄图与他有亲密接触,就别怪他不客气。

    手掌扑了空,章婉清愣愣地看着苏寒山那双虽结了痂依然白净的大手。他的手非常好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隐约可见静脉蜿蜒,从前她不管在哪,他就是用这双手牵着她,他的手掌很大,能将她的小手紧紧包裹,掌心也很温暖,每次她的手心冰凉,他的掌心一捂,便热了。

    她再次将目光对上他的眸子,那寒冷的眸光像一把把刀子直往她的心口扎。

    “出去!”他重复道,那声音毫无温度,如同淬了冰和毒,章婉清身子一颤,惊得像根木头愣愣地戳在床沿。

    “来人!”他声音冷咧,嘴唇翕动时连带下颌线也是冷冽的。

    郭黎和青衫男子推门而入。两人俱是愣怔的看着他,在吩咐完“将此人哄出去”时,更是怔了又怔,接着是一阵狂喜。

    他们的九王爷不仅醒了,而且恢复了记忆。

    青衫男子又是忍着汹涌的情绪,郭黎很快恢复神色,走近章婉清,对她做了个“请”的姿势,也不言语,默默等待。

    章婉清垂眸顿了许久,她知道再呆下去只会让自己更难堪,说不准他还会做出什么冷漠无情的举动。

    她缓缓起身,由于瘫坐的时间过长,双腿发麻,一时差点栽倒。

    她稳了稳身子,回望身后,试图从那人的眼里瞧出一丝别样情绪,然而他将头别向旁处,根本瞧都不瞧她一眼。

    心底的痛仿佛坠入一个无底洞,越坠越深。

    “他到底是谁?”院门口,多日的疑问终是宣之于口。郭黎阻拦她时,她坚信自己与苏寒山鱼水情深,任苏寒山是何金贵的身份,他都是她的夫君,可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他恢复记忆,恢复记忆也罢,他竟然将她忘得一干二净,她就像个笑话,所有的期待与尊严顷刻揉得粉碎。

    郭黎看她呆呆傻傻的样子,滔天的恨意涌来,咬牙切齿道:“他是九王爷,圣上的第九子。”

    他执意阻拦她,一来为了王爷的人身安全着想,他是大晟皇子,死过一回,历经千辛万苦找回,万不能再出差错,那日寻得他却不相认,便是因为多年前探察到军中有内奸,为了不走露风声,故意按兵不动,不料果然将内奸诱出,却差点让王爷再次葬送性命,他恨自己发现得太晚。

    二来,从那晚王爷的种种反应来看,王爷不认得他,言行举止辨若两人,智商如黄口小儿,一个令他心悸的猜测油然而生——王爷失忆了。于是对于章婉清的存在他抱着极大的偏见,一个普通女子竟然妄想攀附身份尊贵的皇子,还不知道九王爷失忆是不是因她而起,尤其是为了救她害得他命在旦夕,他当即剐了她的心都有。

    所以他下令未有他的命令,她不得靠近王爷一步。若不是她在院子叫喊时,林内侍告诉他,王爷似乎有了感应,他断不允许她瞧他一眼。

    “九王爷?”章婉清抬眸,一脸的不可思议。据她对晟朝仅有的寥寥了解,晟中宗育有十子,除了太子,只有四位封王,分别是襄王、明王、齐王,还有一位王爷未封号,史书上并未记载是哪位皇子。九皇子倒是有一位,却在十三岁时暴毙而亡。按照大晟祖制,年龄不及十七岁,毕生未有建树,不得封王。

    建元三十五年,一场由巫蛊案牵出的上巳之变导致太子被废,襄王被逐回封地,明王下落不明。后来那未封号的王爷死在班师回朝的途中,大晟皇子格局就此发生巨变,京中徒留一个齐王,南部封地是襄王。建元三十七年,齐王造反,襄王以勤王的名义回京,虽然最终扳倒了齐王,但是襄王未受封赏,直到建元四十年策划一场宫变,登基称帝。

    郭黎瞧出了她眉眼的疑虑,向她挑明,“九王爷因军功显著,圣上封他为王,本来打算等他班师回朝后再赐字,万万没料想,在驻军经过鹿州白象山时,遭恶人埋伏,生死不明。”

    章婉清更不解,郭黎说苏寒山是九王爷,在白象山遭敌军伏击下落不明,与史书上记载的班师回朝命丧皇泉的未封号王爷吻合,他又说九王爷是圣上的第九子,又与史书上记载的九皇子十三岁暴毙而亡出入巨大。

    郭黎想起寻寻觅觅四年,其中的艰辛如鲠在喉,他握住腰间大刀的手紧了又紧,眼中又恨又悔,“我们找了他四年,整整四年。”

    他抬眸看向她,用愤恨的语气道:“他是圣上的儿子,是顶尖儿金贵的主儿,方才的情形你也瞧见,他根本不记得你……”他没有继续,章婉清明了,他在告诫她,苏寒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她不过是茫茫天地的沧海一粟,卑贱如可以随意被死的蝼蚁,别再痴心妄想缠着他。

    章婉清举目望去二楼廊道,心中如野草凄凄的荒漠,一片茫然。屋里的那位是九王爷,那苏寒山又是谁?他可是苏家上下捧在心尖上的三郎。

    她的夫君姓苏,名寒山,鹿州人士,可是他不记得她,她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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