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云边还有一抹残阳,过往痛苦的回忆如排山倒海涌来,苏寒山顿觉头痛欲裂,眉头皱起,试图将它们从脑袋里赶走,却怎的也赶不走。

    “王爷,您怎的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一个关切的声音,带着几分焦灼,苏寒山这才意识到屋子里还有一人。

    方才陷入睁眼后混沌的状态,面对陌生的环境以及那个女人引发的愤怒,全然忘记她走后还有一人一直在旁边默默关注着他。

    苏寒山侧眸打量他,一番仔细辨认后想起此人是谁,疑惑道:“林正,你为何在此处?”

    林正眼眶立时涌起泪花,他的九王爷可算想起他来了。前几日在丽国边境,眼见着他痴痴傻傻,完全将所有人忘记,心口如同压了块巨口,憋闷又难受。

    林正往前踱了两步,扑通一声跪下,声音颤抖:“王爷,我们找了你四载,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们找到你。”

    他不是在诉苦自己找人的艰难,而是告诉他,他一消失就是四载。四载,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难以想象这四载他经历了多少苦难,顿时心如刀绞。

    “四载?”苏寒山琢磨着这两个字,原来当日坠崖后已过去了四载光景,可这四载他又在哪儿?仿佛睡了很长的一个觉,突然醒来后,周围一切发生了变化,四载前的种种模模糊糊,而四载光阴他又干了什么,完全不记得,仿佛是身在一片黑暗中,只有他一人艰难跋涉,心中霎时如一片荒漠,迷茫又无助。

    这种状态糟糕透了,苏寒山顿觉烦躁,又感觉身上似乎少了什么,具体少了什么他说不上来,只觉心头空落落的。

    林正泣着泪诉说他失踪后发生的种种。

    记得眼前这人还是普通皇子时,林正便跟着他,从六岁到十三岁。至于林正是如何进宫,大概从他六岁说起。那一年,一场摧枯拉朽的涝灾,江南民不聊生,原本贫寒的林家因此雪上加霜,家中实在供养不起四个孩子,便将最小的林正送进了宫里。

    由于年龄太小,做不了重活,性格又胆小内敛,侍监将他指派给了九皇子元昭。林正原以为皇子是天皇贵胄,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会被万千人宠爱,事实完全相反,他侍奉的这位九皇子地位连他们这些下人都不如。从他入宫后,他们没吃过一日饱饭,吃了上顿没了下顿,即使有吃的,多是残羹冷炙。

    大冬天其他皇子殿里烧着银碳,暖如春日,而九皇子的宫殿冷如地窖。最可怜的是两人连件像样的冬衣也没有,只能依偎在一起蜷缩在湿冷的薄被里勉强取暖。

    他不晓得这位九皇子为何受到如此冷遇,那时候年龄小不懂事,长大后才知晓,九皇子的母亲只是一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宫女,是皇帝酒醉后误打误撞临幸了她,而她在生产的那日撒手人寰。

    林正曾经恨过自己的父母将他送进宫,与这位不得宠的皇子艰难度日,还不如在父母身边,虽然也是吃不饱穿不暖,但至少有父母的疼爱,而这位皇子没有任何人关心过他,在意过他,比他更可怜。

    他多次想过逃跑,但是后来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在朝夕相处中,他发现不管再艰难,哪怕只剩一口饭,九皇子都会分他一口,被同龄侍者欺负,也是他第一个站出来保护他。他们都是弱者,在面对困难时,这位九皇子瞬间能变为强者,即使有难以诉之于口的隐疾,在发病失控时未伤过他一分一毫。

    后来,他回以他同样的温情,两人在那食人不吐骨头的皇宫相依为命。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学会了苦中作乐,学会为了活命去获取他们想要的身外之物。

    再后来,他主动请缨去西南驻守,他也没有忘记他,时常与他写信,在信里说他是他在这冷漠的皇宫里唯一记挂的人。

    林正告诉苏寒山自从他失踪后,圣上下旨务必要寻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堂堂的九王爷、四品归德将军,尽然在国境内遭埋伏,说出去谁都不信。

    两年前,林正得知那个向来与九王爷不对付的宣威将军一直在寻他,以九王爷寻到后没有个下人伺候为由,央求侍监向圣上求情,准许他追随宣威将军,一起寻找九王爷。

    圣上允了。于是这两年他一直在白象山,无奈白象山太大,覆盖三道接壤三国,翻烂了都没寻到人。

    苏寒山只觉得脑仁更疼。

    “你先出去吧!”他微微叹息,现下只想静静,过往慢慢再捋吧。

    林正退出后,苏寒山又环视了这间屋子,再次尝试适应周遭的环境。他早看出来这是一间驿站,只是不知为何,身体有种强烈的排斥感,以往处在陌生环境能很快适应,可是现下,有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猛然想起方才那个陌生女人,他低眸,愣愣看着被她触碰过的手掌,指尖似乎还留有她的余温,明明睁眼的第一瞬间,乍然瞧见陌生的她,是厌恶的,此刻竟生出了几分眷念。

    活了二十一年,他从未与哪位女子相处过,更不谈肢体接触,他厌恶那些带有目的性故意靠近的任何女子,不管是何身份,一律严惩。

    从前在宫里,侍奉他的宫女知晓他的脾性,不敢靠近他半分,否则会落得一个杖毙的下场。除了端茶倒水这些粗活需要使唤宫女,林正作为他的贴身内侍,帮他处理研磨、整理房间等除了宫女外所有细致的活。而日常洗漱更衣他从来是亲力亲为,不允许任何人插手。

    为何偏偏对那个女人有不同的感受?她方才问他“阿山,你不认识我了吗”,十分痛苦的样子,他的心脏莫名一抽,难道他们果真认识,可是记忆里并不存在这一人。

    呵,估计又是一个想要借非常手段爬上他的床,苏寒山想当然的认为,当初在宫里不是没碰到,那些女人年纪轻轻,明明知晓他有隐疾,又十分惧怕他,还要忍着恶心伺机勾/引。

    苏寒山嘴角划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不自量力的女人,将她哄出去已经是便宜她了。

    不一会儿,他又一顿,眉毛蹙得很高,她方才唤他“阿山”,他的名字不是“元昭”吗?难道沉睡的这段时间又有了新的名字。

    苏寒山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解不了就不解,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回宫。

    *

    苏寒山的院子被围得如铜墙铁壁,章婉清这几日不仅未见着人,还碰了一鼻子灰。

    郭将军似乎加强了防守,但凡她的人影一出现,立马毫不留情驱赶。

    章婉清不明白郭将军对她到底有何误解,不过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他既然能此般对待她,定是苏寒山授意,心底的酸意与苦楚霎时盈满胸腔,恢复记忆的苏寒山居然视她为洪水猛兽。

    必须找个机会好好问询一番,相守两载,成亲那日的缠绵还历历在目,他能抛得一干二净,她不能。她一定要寻他讨个说法,问出他心中真实想法。

    为今之计是趁夜深人静守备松懈时,寻个空隙钻到二楼,想办法摸进他的屋子。

    连着三日章婉清故意在驿站外围溜达、巡视,寻找突破口,终于在这日叫她寻到了一个防守的漏洞。

    苏寒山休息的二楼房间侧面有一扇小窗,无论白日还是夜晚都有官兵值守。他们会在戌时换班,而换班这时,那扇原本紧闭的小窗会打开半个时辰,章婉清不知是何原因,但这是一个机会,须牢牢把握住。

    小窗下有棵老梨树,她预估了一下,以她的身手,攀上去不是问题,再借着树丫子从小窗跳进去。

    是夜,离戌时还有一个时辰,章婉清提前守在那扇小窗下,等待官兵换班。

    她躲在一片草丛里,因夜色深沉,身子隐在黑暗中,极难发现。手中紧紧握着一根木棒,不敢松懈半分,因为紧张,手心汗渍淋漓,手臂颤抖。

    章婉清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明亮的眼睛像两只萤火虫在草丛跳动。果然,一个时辰后,换班时刻到,白班官兵见夜班官兵远远朝他走来,扯着嗓门道:“快,我尿急!”

    他哆嗦着跳起来,仿佛这泡尿再晚一息就真的要尿进裤/裆里。

    那夜班的官兵挥挥手,示意他可以滚蛋了。

    白班官兵急急冲进草丛里,身体一抖,长舒一口气,整理了一番后径自离开。夜班官兵似乎喝了点小酒,整个人醉熏熏,慢腾腾踱至梨树下,姿势还未摆好,身后的草丛里突然窜出一个人影,抡起一个棒子落向他的后颈,他闷哼一声,身子一软,歪着走了两步就倒下了。

    章婉清果断攀上老梨树,这梨树看上去不高,等攀上去后往下一望,吓得腿一软,差点落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往那树粗壮的树丫子挪动。

    既担心落下来,又担心会有官兵巡逻,就这几个步子挪得是千辛万苦。好算离窗口只有一丈的距离,树枝突然“吱呀”一声似乎要断裂,章婉清心跳到嗓子眼,越往前树枝越细,根本承受不了她的重量。

    千钧万发之际,她狠下心,一个利落的跳跃,跃进小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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