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星,你知道吗,我曾经在深夜搜索过,原来光速只有在我们的三维世界里才是最快的速度,而在更高维度的世界里,宇宙膨胀的速度比光速更快。

    宇宙膨胀的意思是星系群和星群互相之间慢慢远离,在这时,光被拉伸,形成了红移。有着巨大红移的它们,远离速度超过了光速。

    但我那时在想,光速与宇宙膨胀的速度即使再快,却依然被人们找到了,所以世界上一定有存在比它们还快的东西,不仅人类无法感知,就连再精密的计算和技术都无法发现。

    最终我想出一个与物理无关只是献给自己的回答——最快的速度来自于“永远的不存在”。

    “永远的不存在”可以是消失或者是从未出现过,总之是一种绝对静止和定格的状态,极与极总会相遇,快到了极点便等于慢到了极点,它们之间绕到最后,或许根本没有差别。

    可我又继续想,两只小鸟,一只飞得最快,一只飞得最慢,眼睛一闭一睁,它们都像是停留在原地,可其中一只小鸟实际上已经绕了地球走一圈了,另一只却是一动不动没有出发。

    快就是快,慢就是慢,它们必然站在彼此的对立面,这是多高超的诡辩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就如同是生是生,死是死一般。

    阿星,世界上有你就会有我,有我就会有你。但是我和你与快慢、生死不同,不是硬币的正反两面。

    我们是对方的另一半灵魂。

    “蓝点死了。”

    不好笑,没意思,很狗血,她的梦怎么会有这么低级无聊的剧情。蓝点摆摆手,自然是不信的,却听周围人或低声讨论或哗然,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乱,夹着罗琳埋头的闷哭声,像密闭的房间里忘记关掉水龙头,水先是盛满了整个水池,再是滴落到地板形成浅浅的水渍,最后水位越升越高要将人吞没。

    她想起早上匆匆请假出校园的蓝星,渐渐怀疑别人无法发觉她的存在的理由。

    发问的薛熠慌了,嘴角一上一下地抽动,不知是要笑要哭,半晌,似是替自己脱围般将班级聚点丢给了涂子录,问道:“班长,真的假的?”

    很奏效,全班的视线都向涂子录移去,若是眼神运动会发声,那瞬间必然会有一声响亮齐整的“唰”。薛熠挠挠脸,小心地挪开,边松气边靠上冰凉狭窄的墙角,无人注目。

    无论面上私下,涂子录都乖巧正经,不爱开玩笑,连老师的绰号譬如“屹耳刘”都从来不会说,只会老实地喊“刘老师”。所有人都无比信任他传达的信息,包括蓝点。

    同学们的视线如火般烤着涂子录,而漫长的等待如火般烤着蓝点。

    真的快要窒息了。

    涂子录右手握笔,慢慢地抬头,一副刚从题海里醒过来般的样子,疑惑地看向角落的男生道:“什么?我刚刚没听见。”

    大家的目光又一并重新扫向好不容易将自己藏起来的薛熠。

    他憋红了脸,吞吞吐吐,没有再开口了。

    除了他,也没有人敢再问。

    “死”字问出口很困难吗?很让人害怕吗?很难面对吗?

    大约是的。因为连蓝点都不保证自己是百分百想知道答案。

    众人缄默之中,涂子录回过头,轻轻说:“好吧,我就当作没事了。”

    她莫名地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身体依然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地板,手也不会穿透墙壁。她不是透明的,眼睛睁久了依然发涩,喉咙依旧能够吞咽口水。

    这样的她明明是一个真实鲜活的人。

    她拼命地说服自己,这一定是个梦,而梦的背景情节设置就是她的死亡。

    这绝不可能是真的。

    或许是强烈的惊慌带来的余韵,令她的腰后抑制不住地如断裂般疼痛,脑袋嗡嗡作响,像有一千只蜜蜂在飞,心却淌在冰块里,越来越凉。

    她再次想起蓝星,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转头就走。

    她打开手机想要搜索从家到学校这一路上有哪些医院,却发现地图软件里只有她曾搜索过的地点是可以显示出来的,而并无法添加新的地点。无果,她便忍着隐隐作痛的后腰飞奔去离学校最近的市一医院。

    外公重病期就在这家医院,那时是小学一年级结束的暑假,蓝点看见外公瘦弱的身体被住院服罩住,宽宽荡荡,病房里却被仪器管子和花果堆得满当当的,颇一派关于“生”的愿景的繁荣,仪器管子是支撑外公生,花果是盼望外公生,还有那一通通拨来和拨去的电话,病房外的眼泪,它们都是繁荣的来源。

    有一天,那个病房突然就空了,在没有了外公以后,所有的繁荣都没有了。那时,蓝点才体会到了或许大人早就感受到的消沉与颓丧,在这之前,她一直觉得无论是医院还是外公的病房都充满希望。

    印象中,太平间就在负一楼的地下室,外公去世后住进了那里面。

    妈妈牵着蓝点,爸爸牵着蓝星,蓝点和蓝星再互相牵着,一起去那个铁皮小房子里与外公见面。

    路上,妈妈是这么和双胞胎说的:“阿星,阿点,没什么可怕,那就是你们的外公而已。”

    他们真的一点也没有害怕。

    蓝点其实记不清外公最后的模样了,只记得外公躺在一张比病床更小的床上,再后来就躺在一个大盒子里回到了旻州的老家,最后又从火堆里走一遍,睡进了地下。那么辽阔的土地,一生走南闯北的外公只占了特别小的一点,便再也不走了。

    那么,她也会变成这样吗?

    假如这一切不是梦,而是真的。

    她正要按负一楼的按键,却被涌进的人群挤到最角落,电梯或停或行,自始至终,没有人发觉过她。

    空间宽松了一些,她从人群缝隙里钻到最前面,用力摁了两下负一楼,按键亮起红灯——这说明她可以触摸道按键,应该就是实实在在的人才对。

    她稍微喘了口气,有了一些安慰。

    每一个楼层的红圈都会熄灭再亮起,她按过的负一楼一直亮着,电梯却从来没有在她想去的地方停下。即使尾随某位医生,幸运地蹭了医用电梯,也是如此。期间她还找了可以同样到负一楼的楼梯,结果大门紧锁推不开,一看贴着“仅限工作人员进出”的标识。

    最后,蓝点回家了。

    她依旧如过去每一次那般,上公交车时刷了一下乘车卡。本来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好坏大约都不是有所谓的事情。但她觉得,遵循社会秩序和规则的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存在着的人。

    客厅的餐桌旁有一整面海绵墙,钉满了有故事的照片。爸爸妈妈本就是有仪式感的人,还都喜欢摄影,家里的设备一应俱全,蓝星和蓝点几乎每个成长瞬间都被留了下来,会笑、会走路、上学、毕业、乐器表演,全都凝固在那一大面墙上。一张张看下来,像是一集电视剧结束后会闪放的剧照。

    爸爸妈妈之前是大学同学,还在同一家医院当宠物医生,后来结婚了就两个人自己开了一家医院。墙上还有他们恋爱时候的纪念照,其中有多张合影都出现了一只叫煎蛋的金毛犬。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妈妈很爱吃煎蛋。

    煎蛋有肢体残疾,是爸爸妈妈在街上捡回家收养的,还给它做了一个小轮椅方便散步。煎蛋本身年纪挺大的,但被爸爸妈妈照顾得很好,最后在蓝点蓝星出生前三年正常地老死了。

    她的视线落到了他们今年春节拍的全家福上,忽然在想,如果她真的死了,没准爸爸妈妈并不会太难过。

    爸爸妈妈在宠物医院里见多了生离死别,他们还经历过煎蛋和外公的离开,老师、朋友、同事的离开,他们或许可以像接受那些离开一样,也接受蓝点的离开。

    蓝点愈发泪眼模糊了,其实她想要被深深地记住的。

    家门的指纹解锁“滴噜”一声解开,蓝点抹掉眼泪兴冲冲地去门口迎接家人。她只看到了爸爸,才半天,他好像苍老了二十岁,疲惫得像蒙了一层黄沙。

    爸爸的下巴长出胡须,微微发青,木木地矗立在门口,突然间嘴唇嗫嚅几下,头抵在墙上,用拳头猛砸着墙面。蓝点被吓得后退了几步。

    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恢复平静的常态,去衣柜里随便拿了几件衣服,便匆匆出门了。

    蓝点坐在副驾驶上,侧头注视着的爸爸,心想自己被爸爸妈妈忘记了也挺好的。爸爸妈妈不要伤心就好了。

    其它就算了吧。她也算了吧。

    车轮呼啦呼啦地飞驰,十七岁生日刚过不久的蓝点,第一次希望车别开到目的地。

    蓝点只远远地看到了自己被裹在深绿色的布里,透出了人形轮廓。

    妈妈的脸侧趴在她的左胸口上,贴得很紧。小时候妈妈教她做CPR,也会把耳朵和心脏贴得那么紧。那时的妈妈对她说道:“阿点的心跳就像是小精灵在非洲鼓上跳舞。阿点要好好长大,拥有一个很健康强壮的心脏。”

    那么,现在的妈妈会从她的胸口里听见什么样的声音呢。蓝点想象不出来。

    蓝星看到爸爸时,眼睛空得像快要枯死的古树里的虫洞。他呆讷地被爸爸拍了拍肩膀,然后如在初中数学作业上挪动坐标系一般,擦掉了一个错误的点,又写上了一个新的点,机械地把位置让给了爸爸。

    爸爸给妈妈披了件外套,手刚碰上妈妈太阳穴旁的碎发,妈妈便立刻警觉道:“你离我远点。我只要阿点。”

    她已经哑到说话也是断断续续。

    爸爸的手停在半空。

    这一幕永夜一样的长。

    蓝星忽然间转身走了出去,进电梯按了顶楼,又进楼梯间走了三层便到了医院的天台。

    蓝点一直跟着,到门口时,她和蓝星都一愣,没想到天台的大门没有锁而是敞开着的。

    小时候外公生病那阵子,他们在病房呆不住,在走廊偶然认识一个总戴着帽子的大姐姐。她会悄悄摸摸地把他们带到天台看风景——当然,那个时候蓝点并不知道原来大姐姐这个行为是悄悄摸摸的,直到有天被医院的工作人员和大姐姐的家人们训了一顿,才知道那扇门本该是锁着的,大姐姐也不被允许去吹风受凉。

    那天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大姐姐,听说是转院了,也不知道她如今过得好不好。又或者真正该关心的其实是她康复了没有。

    有些故事没有个准确的结局挺不错,只当作奇遇记,要真知道了个明明白白,也许就会伤心了。

    蓝点印象很深刻,医院的天台可以看到最远的地方是一片蜿蜒的山脉。

    云江不常有雾天,和大姐姐在天台相处的日子里,明明是夏天,空中却常起大雾。在雾中,天空便泛灰了,原是青色的山也会染上天空的颜色。天与山,二者只有着笔轻重之别,而无色调之差,融汇起来便是一副天然水墨画。所以,在她的认知里——医院、雾、山脉、水墨画,四件不搭调的事物总是要连在一块儿说。

    没准云江今天也正是雾重之时,蓝点抱着这样的想法一望,还真如此。

    区别在于,十多年过去,现在那片山脉被高楼大厦几乎遮住,然而依旧努力地向上蔓延,露出些许线条,像是特意要为人在这繁华城市里留一个喘气的歇脚地。

    蓝点站在蓝星旁边,一同望了会儿远方,她再转头看向蓝星的侧脸,只觉得蓝星眼里装得却并非是那座山脉。她也不知道蓝星此刻正想着什么。

    蓝点很久没有仔细端详蓝星的模样了。刚入小学,他们都留刘海厚厚的锅盖头,那是他们长得最像的时候。亲戚们都说他们就算用量角器去量,两张脸也是完全一模一样的,都不用照镜子,直接看对方就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了。后来他们长大了,样貌上能区分的地方就多了,可要是把照片放大到只剩下脸,他们依旧如出一辙。

    她忽然想起有一次,他们吵架吵得极凶,原因是什么忘了,总之她最后气急了,背着书包就要离家出走,结果蓝星的动作是叉着腰把她堵在门口,不让她迈出家门口半步,却又拉不下面子,嘴上不服输地说:“你走就走,那这样家里长成这样的脸就只剩下一张了,我高兴死了。”

    她当时就看出蓝星是想拦住她的,其实立即就消气了,但也继续装得不服软:“那我偏偏不让你高兴,我才不走,就赖在家里气死你。”

    蓝点被回忆逗乐了,“噗嗤”笑出声,对蓝星说道:“阿星,这梦要是是真的,如果我真不在了,那你现在的脸在整个世界都是独一无二的,你可要高兴点噢。”

    蓝星失焦地远眺,幽暗的眼睛宛若水墨画里失误的一滴墨,死板的漆黑一团,毫无写意的境界。

    她的嘴角慢慢收起来,过了许久,她又咧开嘴,撞了撞蓝星的胳膊。

    “阿星,不过,还好你不哭。”

    “站在那边的那位,哪里来的钥匙?怎么进来的?”

    大门被重重地推开,伴着一声管理员的呵斥和钥匙打门的哐当响,吓了蓝点一跳。

    蓝星懒得费口舌,敷衍道:“抱歉,我这就走。”

    “没经过允许不能上来,不知道吗?你是哪床的家属?”

    蓝星眼睛垂下来:“太平间的。”

    “哎……算了算了。反正你之后也不来了吧。”管理员眯着眼睛抬头一望天,还是骂骂咧咧的语气,“云江这破天气,三月初就能晒成这样。”

    话音落下,阳光像舞台上方突然打开的彩带球,毫无征兆地洒出来,落了满地,刺眼得令蓝点也不由得眯了一下眼睛。

    这又是一个提醒她快醒来的图腾吗?

    所以这一定是梦。她坚信。

    蓝星回到太平间时,正好听到工作人员悄声地劝爸爸先带家人回家,两个人的表情都很为难。

    蓝星安静地走近他们,把手掌心落在妈妈的背上,唤道:“妈妈。”

    妈妈依旧一派对任何人都有高度戒心的模样,即使那个人是和蓝点长得一模一样的蓝星,也不外如是:“别碰我。”

    “回家吧,妈妈。”

    妈妈没有理会。

    他缓缓开口:“今天是星期三。阿点要吃番茄咖喱牛肉饭的。”

    蓝点鼻子一酸,嘴角被苦笑牵起。她过去任性地把每周三定为番茄咖喱牛肉饭日,因为家里常吃,妈妈做这道菜做得极好。

    妈妈听到后,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浸到深绿色的布上。

    她的声音失掉力气,还带着一点又像漏气又像粗粝的“嘶”声。

    “回家,我要给阿点做饭去。”

    蓝点喜欢酸甜口,也喜欢番茄,妈妈做这道菜时会往里面放很多新鲜番茄,然后再加上番茄罐头和番茄酱,咖喱味和牛肉味被盖得几乎没有。

    沉默地坐在餐桌上,妈妈矗立在灶台前,整个家只剩下厨房的炖煮声。

    蓝点觉得这不像他们家了,便欢心雀跃地在妈妈旁边蹦来蹦去。

    “闻起来真香呀,妈妈!”

    “以前妈妈放五个番茄,今天放了六个呢!”

    “妈妈,其实我一直想知道菜里放酱油和盐巴有什么区别?”

    “妈妈,妈妈,妈妈。”

    到后面蓝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重复念着“妈妈”,像故障的留声机,最后一声几乎是和叹气一起没电似地送出去。

    “妈妈,你要是能听见我说话就好了。”

    但家里还是只有那咕噜冒泡的炖煮声。

    蓝点有一个小猪图案的陶瓷盘,专门用来周三吃番茄咖喱牛肉饭。妈妈依旧用这个小盘子给她盛饭。

    妈妈端着小猪盘子走出厨房,看见饭桌旁的蓝星和爸爸,茫然了一下,眼圈开始红了。

    “我的阿点呢?”

    “我去哪里给我的阿点送饭呢?”

    蓝点原是握着小猪盘子配套的小猪勺子,小尾巴似地走在妈妈后头,听到那话时,咬紧牙,逼着眼泪倒流,堵得喉头哽噎,苦得满口涩意。

    爸爸站起来,把妈妈扶到桌子旁坐下,进去盛剩下的饭。他出来时,妈妈又在捂着脸流泪了。

    爸爸的两手端了三碗米饭,见到这画面,便原地站定,偏过头去。他表情轻微地扭曲颤抖,眼眶里全是泪水,却硬是忍得额角和脖子的青筋凸起,也没有掉下来一滴。

    蓝星也站起来,过去把爸爸手里的米饭接过,放在桌子上。

    他再去厨房里把那一锅番茄咖喱牛肉端出来,拿了三双筷子和蓝点的小猪勺子。蓝点这时发现,自己手上的那根小猪勺子不见了。

    蓝星重新又坐下,手机突然在他校服裤子口袋里颤抖,他接起来,对方说是顺丰快递,麻烦开门签收一下东西。

    蓝点一下又高兴了,她知道赔给蓝星的球星收藏卡到了,蓝星看到后,总会高兴许多的。

    前两天,她实在拗不过自己饱受谴责的良心,向爸爸妈妈索要了今年春节存的压岁钱——本来以为少吃两周午饭就能攒出买卡的钱,结果一搜居然要两千块。她瞬间觉得蓝星气她气得非常有道理。

    原本她还盘算,蓝星收到后应该就会原谅她。那说明从明天起,她不会再迟到了,因为蓝星会每天早上叫她起床上学,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不过,那是原本。

    在这个梦里不可能了。

    蓝星一开门,快递员歪着头看贴在纸盒上的单子,笑着说:“请问是宇宙无敌臭阿星吗?”

    蓝星一愣,沉滞住了。

    快递员又问了一遍:“请问是宇宙无敌臭阿星吗?”

    他彻底从家门口走出来,把门轻轻关上,黯然的回答这时才吐出:“是的。”

    “麻烦签个名。”快递员心情很好,絮絮叨叨地说,“我明天就要辞职。我老家房子拆迁,我再也不干快递员了。这是我送的最后一单,你是我最后一个客户,正好给你沾点喜气。”

    说罢,他一副慷慨的姿态拍了拍蓝星的左肩膀,接着摁了电梯离开了。

    蓝星只是听着,没什么反应。快递员走后,他开始撕扯那个纸箱盒子,盒子被扯得稀巴烂,里面是被泡沫纸一圈圈裹着的卡片。

    他已经猜到是什么东西了,颤抖地深呼吸,两个手肘一横,强行把胶带给拉断掉了,剥开泡沫纸,看见了那张在昏沉灯下闪着镭射光的卡片。

    蓝星看了许久,把卡片小心翼翼地贴在胸口,背一弯,整个人折断似的倒在地上。

    他心如刀绞,痛感从每个骨头缝里陡然钻出,仿佛要把他赶尽杀绝,尤其是腰后的。蓝点走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的痛。不对,应该还要痛上千百倍。她说得没错,双胞胎有心灵感应。

    他捂住嘴巴呜咽,到后面抑制不住地放声哀嚎,肺和气管里所有的空气压缩到要令他近乎窒息,喉间的肌肉不断地抽搐。突然间,他眼睛一黑,脑袋一白,就没了声音。

    爸爸跑出来,睁大了眼睛,跪下摇了摇不省人事的蓝星。蓝星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爸爸立马打电话叫救护车。

    蓝星躺在担架里时,仍旧紧握着那张卡片,别人怎么都无法把他的手掰开。

    蓝点目睹了一切,却没有一起上救护车。

    她把家里那堵墙上的照片,每一张都又认真地看了一遍,然后走回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的窗户在她还小的时候,被爸爸装了护栏,后面她长大了,不喜欢那种监狱式的窗户,就让爸爸拆掉了。

    她爬上书桌,打算从这个窗子跳出去。

    她需要坠落感,她需要回到现实,她需要一切都回到原点,她需要家人不再悲痛。

    到此为止,全都够了,蓝点已经看不下去了。

    她猛地拉开窗帘,摁下把手,把窗户往外推。

    一只腿已经挂在窗边了,她正要迈另一只腿,对面邻居的客厅亮起,隔着落地窗帘发出朦胧的光,随后阳台的门被客厅里的人打开,风直接往客厅里灌,把窗帘吹得蓬起来,底部向内卷起,像骤然舒展盛开的蓝色风铃草。

    蓝点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人是涂子录。

    她没有功夫去在意为什么对面从未被打开过的阳台门今天被打开了,以及为什么出现的人会是她的班长涂子录。

    她只是想回家,立刻回家,回到她真正的家,没有缺角和永远温馨快乐的家。

    她的另一只腿也挂在的窗子上,涂子录端着一杯热茶,还冒着腾腾的热气,轻轻扫了一眼阳台外的景色,没有在蓝点这里有任何的停留。

    一天下来,蓝点早就习惯了不被人看到和发觉,她的存在对于别人来说就等于不存在。涂子录看不到她也是正常的事情。

    焦急回家的念头让她对他没有再有多余的思考了,脚尖往前一伸。

    她看到的最后画面是涂子录杯子上的白气。

    那几缕白气就如同火车头上的蒸汽,轰隆隆地把人送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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