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幽槿走出深巷,指尖黄纸瞬间无火自然,她走边想,像浮婈这般得,也只是堪堪逃不出来,这个没想到要送命。

    那可不行,自己还要做事呢。

    不行不行。

    绝对不行,等我把事情做了,在当一回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想着走着,抬头就看见自己又走到虹溪面前,就隔着一街道。

    秋幽槿不知何时变出一把折扇,她抬起一指尖,随意地撩了下垂落的刘海,然后风度翩翩就要往里走。

    折扇刚打开还没开始扇呢,不知是这东面的风吹得有些急,还是今天太冷,手冻僵了,反正就一个手滑,让折扇“啪嗒”地就掉在了地上。

    秋幽槿几不可见地撇了撇嘴,她文雅地撩开衣袍,蹲下,捡起折扇。

    抬眸之时,一辆繁华瑰丽马车伴随着辘辘滚轮声慢悠悠地从眼前驶过。素白层纱中伸出一只手,那只手好生好看,根根分明,白皙如玉,皮肉紧实地贴着指骨,并且长挑。

    就仅仅一瞬,那只手又收了回去,似乎只是为了感知什么一样。

    “滴答。”青丝细雨正正滴在秋幽槿的额心,她愣了片刻,然后无所谓地站起身,往虹溪阁走去。

    她姿态从容,将玉牌抵在前来婉拒客人的掌柜面前。秋幽槿笑脸盈盈,等待着掌柜的反应。

    掌柜先是一愣,从远处走来的时候就在想这夭沂城何时又多了一位俊俏的小郎君,看看这玉牌,在将来人好好瞧瞧,原来是今天功高盖世的秋少侠!他立马喜笑颜开,连忙将人往里面请,“原来是秋少侠,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包厢早已备好,请!”

    雕刻栩栩如生的昙花沉香厢门被推拉上,厢内仅有秋幽槿一人。那可这是自在且逍遥!她一改先前高深莫测的模样,肆意地躺在美人榻上,云淡风轻地吃着葡萄,耳边萦绕的是秦珺不紧不慢的语调。

    说实话,这小子在方面还是有天赋的,话讲得可真是抑扬顿挫,九转八转的。

    “说书人”秦珺在众多视线之下忽得停住一口气,将众人的心钓的高高滴,再面露深沉道:“可,这皇子乃是天人所定,注定成仙,那雷劫一打,将万千尘缘劈的稀碎,可叫是一干二净,只剩下……”

    “一颗无情心,不识前缘,只知圣明。”

    “古寺佛前,阴雨直落,怜女长跪不起,白雾蒙泪眸,那代表两人情缘的‘情三羽’开始凋零,是僵硬木讷的诵经声经久不衰。”

    “良久,她一字一句穿破空间,清晰说道,‘缘绝心未灭,片羽不凋零,以命为抵,换他长明。’”

    晶莹剔透的珠玉顺着渐渐无力的手指中,清脆摔在地上,但依旧未吵醒梦中之人。秋幽槿在这舒软的榻上,没听到后面的长明什么,也未听到后续,也许是松木香关于迷人,也许是语调起伏惊起了困意,倒是先昏昏的睡了过去。

    光怪陆离的场景被一点点拼接在一起,秋幽槿一人站在长而空荡的大道上,缥缈向上的雾气,虚无的高墙,和数不尽的悬浮的琼楼玉宇。

    ?少女茫然地左看看右看看,五分信疑地认为这是只在话本子里见过的天界仙境。

    她踏步向前,无渺的梦境空间开始扭曲,从长道到崎岖山道,从漫天云彩走到倒天瀑布,好像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

    不过,怎么一个活物都没有?秋幽槿轻蹙眉头,一开始的新鲜也慢慢消退。恍惚间,前面出现一道门,开着的小缝中似乎传出不断的模糊的对话声。

    院中二人羽衣垂落,气度举动,彷如仙人。

    屋檐垂下的倒影,将二人生生分割开来。金光下的女子面立争天古书,未曾回头,连那歪斜的影子也在倒映着不愿回头的意愿。

    院中之人并未被门外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打扰,因为他们似乎看不到推拉门的少女。

    模糊不清的话语勾动着秋幽槿的心,好奇心蜂纷拥而出,但真当推开门后,又有些止步不前,不知为何,本有些嘭动的心跳开始缓下,一股压抑的情绪围绕着自己,找不到由头。

    她抬头望去,正逢女子恰好回头,回驳男子的话。她面带轻微愠色,极致冷静地质问说:“长安,我记得你也是从人间飞升上来,为何还要问我这个?”

    风吹动复杂丰饶的心,但似乎也没起什么波澜,垂下的熠熠光影剪接着女子的侧脸,熟悉的眼角痣,分明的下颌线,这不就是自己吗?

    但似乎比自己更成熟,更冷静。

    那位名叫长安的男子在这一声质问下,面色愈发沉重,几欲开口,却不知如何作答,到最后他挤出几句,“这早已是前尘俗缘,何必牵挂,若是如此……没有佳报,唯有天怨!”

    “天怨?”她似乎听到什么笑话,眼眸荡出几分笑意,女子转身对长安摇头,“长安,你还是未看清啊……我言尽于此,只留最后一句话,天都要倒了,又何来的天怨?”

    语罢,女子消失不见,只剩长安独留再次。他攥紧拳头,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却一点点松开,似做出了什么决定,对着明亮的天长叹一声。

    风突然刮得猛了,秋幽槿强拢着衣裳关门而离,她对话一点也没有听明白,也看不透二人什么关系,但当前局面,她不想呆在这里了。

    这里的古木,落下的金光,压抑的对话,每一个都让她的心脏被压紧,难以舒适。

    秋幽槿顺着山道而离,希望如此便能醒来,可是越希望如何,却难以得偿所愿。风刮得生疼,似有粗砂在身上暴戾地摩挲。她尽量蜷缩着身子,越走越快,到了后面,奔跑了起来。

    青丝胡乱舞动,搅动少女不安的心。

    忽然,一股血腥味被风带来,愈发浓烈,逼得她不得不停下步子弯腰干呕。她早已见识过生死,闻过死人的血,但却不似这般刺鼻,浓郁。

    这味道,只能让她联想到万骨血人战场。

    冰冷兵器击打的铮鸣声,被刮风满是杀气地死死捂在秋幽槿的耳畔,仅是一瞬,就从耳中留下鲜血。

    她一顿一顿地转身,身后的场景如同预期一般……

    不!不一样!更加血腥,更加壮观,更加让人心生逃意。

    这是真实的万骨血人战场。

    横飞的躯干,嘶吼的军号,血流成河的破裂的地,秋幽槿愣住了。

    眼前的杀人景,耳边的杀人语,鼻尖的杀人血,几乎充斥着整个脑海,挥之不去。

    万人分不清敌我,用兵器,用法力,用肉身撕打在一起,手起刀落,残忍的血性摧毁了灵魂,难以痊愈。

    直至清震长天的虎啸召回一方军心,遮天的虎躯横身而过,扯下血红的晚霞,一举夺下战场中心,引得不断骚动,那白虎之上的女子手臂一弯,便收割众多生命。

    她双目赤红,盯着前方高举手中长剑,银甲白袍,染上无数鲜血,寒风鼓舞,女子高喊:“泠寒再次,谁敢一战?”

    似乎心心相印一般,泠寒侧眼一瞥,便与远处秋幽槿那双震惊的双眸对上。

    即使知道她看不见自己,但秋幽槿还是止不住的颤抖心悸。

    倏地,阴风来袭,不同于之前直拉皮肤的大风,而是勾出骨头里冷,仿佛有万千噬虫在啃咬着。浓黑的愁云裹着黑龙,倾盖晚霞,势不可挡地单方面抹杀,将战局摧枯拉朽地拉回。它阴沉暴虐,但去为一人低下高贵的头颅。

    泠寒一笑,似坦然,似疑虑,但最终乘虎而上,与黑龙搅打在一起。

    狂风鼓瑟,秋幽槿半眯着眼,向天上瞧去,仅有一瞬,一缕金光如破晓直箭划破层层叠叠的蒙步,射在地面,将灰扑扑的秋幽槿打得万丈光芒,璀璨金光。

    而视线最终处,是龙虎之争,千丝入全躯,长剑刺心口,两败俱伤。

    大戏终了,万古终将如同流水,只剩下一片了白骨露野,血迹干涸,万籁无生迹的荒芜战场。

    秋幽槿从先前一幕久久不能回神,她彷如失了魂魄,呆愣在原地,未前一步,为退一步。眼角似有什么留下,有些黏,她慢半拍地抬手擦拭,鲜红的血迹在白皙的手上刺激着眼球,心中生出偌大的惶恐,她不断地擦,不停地擦,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可无论如何都无法擦干净。

    血不断地流下,宛如生命流逝。

    隐隐之中,有人踏骸骨而来,白衣染凶煞,眸中清明泪。心口之中插着一柄诡异的无情剑,黑眸空荡地没有承载一切,失去了聚焦,青丝了无生机地垂挂,风也静止了。

    他向前走着,一步又一步。

    嘴中呢喃着:“我是谁?”

    “阿寒又是谁?”

    “为什么?”他抬手占了一滴眼角泪,自问道:“会哭呢?”

    一步又一步,重重枷锁所绑的记忆开始扑朔而出。

    利剑刺屏障,那誓死的决心终是将高墙崩裂出一条缝隙,再轰然崩塌,只剩一片废墟,那万千被隐藏的情爱如同飞来的蝴蝶疲惫的,虚弱的,凋零在泪人的眼角。

    秋幽槿缓缓停下手上的动作,湍湍留下的血流布满姣好的面容,睫羽上挂着未干的血珠,一双眸子盯着近在咫尺的男子,仅此一眼,连万人之死也撼动不了的心如同被激荡的落雨,碰撞的狂风,撕毁地不成样子,止不住的泪水下流,冲淡半干涸的血迹。

    即使未听其名,但寂繆二字如同钉子一般死死刻在脑中,挥之不去,难以忘怀。

    她缓缓伸手,似要抚上他的脸,但停在半空戛然而止,终是没碰上眼角那只飞来的琉璃光彩的蝴蝶。秋幽槿睫羽扑朔,再一睁眼便全身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像那将军。

    “秋幽槿”表情冰冷,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毫不留情地拔出寂繆心口的剑,看着男子倒下,眸中毫无波澜,唯有冷漠,她抬脚跨过寂繆的身躯,一字一句地吐出:“这荒唐至极的梦,何时才能结束?”

    她淡漠染上猩红的眼看向逐渐消散的梦境,扯着嘴角的嘲讽地笑,拿着剑的手一抬,毫不犹豫地,利索地,鲜血从大动脉喷涌而出,在崩塌的边缘红霞下,如同蝴蝶飞走般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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