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太监赶忙捡起伞踮着脚给盛长安遮雨,许清欢站在雨中由着那瓢泼的大雨打湿她的衣裳。她几乎无法克制的蹙起了眉头,她敛眸掩去眼底的恨意。

    上一世,她就是因为冲撞了盛长安,被他罚跪在此三个时辰。一个公主给一个阉人罚了,这件事很快就传到宫里每个人的耳中,让她的日子更是难过。

    也正是因为有了上一世的教训,盛长安才不会再让许清欢如意,那双妖得让人不寒而栗的眸子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湿透的衣裳,眼里的嘲讽毫不收敛。

    他临走前,回过头眼神幽深地望着许清欢露出诡异的笑容。

    许清欢还是那个人人可欺的灾星公主时,盛长安已经爬到了秉笔太监的位置。她在这宫里本就是奴才都不如,若不是太后仁慈,她恐怕早已魂断深宫。

    许清欢微微凝眸,她毫不拖泥带水地跪在地上。盛长安上一世罚跪她,反倒让她捡了个便宜被途径此处的太后领到了慈宁宫,也因此受到太后的耳熏目染,之后成了他最大的阻碍。

    她身子才刚好,若是再跪在这硬邦邦的地上淋雨,估计身子骨会更弱。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许清欢就这样一直跪在地上直到精神都开始恍惚时,一把伞撑在了她头顶。她眼里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随后有些虚弱地抬起头。

    “刘嬷嬷......”

    被带去慈宁宫以后许清欢浸泡在浴桶中,她墨发如绸浮在水面上,纤长而浓的睫羽被水汽打湿。膝盖还在隐隐作痛,宫女前来伺候她更衣,将那件白色里衣套上后许清欢便自然而然地张开双臂,小宫女咂咂舌,似乎给她更衣很不情不愿。

    她将衣带系紧以后领着许清欢走了出去,许清欢刚要跪下就被太后制止。她声音温和宽厚,还带着一丝心疼。“你这孩子本就身子骨弱,是谁叫你罚跪在那的?”

    许清欢看着太后苍老的面容眼神温柔了几分,美人在骨不在皮,纵然太后已经苍老不已,但那双凤眸仍然有着不怒自威的能力。她和从前一样,不问自己为什么被罚跪,而是问是谁罚的她。

    “并无人罚跪清欢,只是几日前清欢被他们说为灾星,便想着跪在宫道让佛祖瞧一瞧,清欢是不是真的会给旁人带来灾难。”

    太后看着乖巧跪在地上身体清瘦肩膀还颤栗着的许清欢轻叹一声,“你性子内敛温和,又一心向佛,怎可能是灾星。倒是那些招摇撞骗的道士,也不知皇帝怎就信了这些个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的骗子。”

    许清欢俯身叩首,抬起颌时那双桃花眼还盈满了泪。“只有您相信清欢.....”倏忽间许清欢想起什么似的将口袋里的那串香檀佛珠拿了出来,她平放于掌心呈给太后。

    “这是母妃留给清欢的一串佛珠,当年母妃在宫外救下了悟彻大师,大师便将这串佛珠给了母妃。如今想了想,这佛珠放在清欢身上也不合适,便想要献给皇奶奶。”

    太后微微一愣随后接过那串佛珠,果真是悟彻大师手上常戴的那串,怪不得之前太后出宫礼佛没见他手上戴着佛珠。

    “为何留在你这儿不合适?”

    许清欢很快接过话茬,她故作小心翼翼地说道:“回皇奶奶的话,经常.....会有人来向清欢借东西,有些时候是大姐姐他们,有些时候是奴才们。但是他们很少还给清欢,清欢便想着将这串珍贵的佛珠留给您,况且您还帮了清欢。”

    太后闻言声音抬高了几分:“他们可管你借了些什么?”

    许清欢一五一十回答道:“之前大姐姐向我借了一个香炉和一床锦被,奴才们管我借了炭火。”

    太后用力一拍座椅扶手,“我才出宫几日,这些下人就越发没规矩起来,刘玉,去把大公主喊来,哀家倒是要好好问问她,究竟还借走了什么东西。”

    说好听点,是借。说难听点可不就是抢吗?难怪腊月寒冬,这孩子还只穿了单薄的衣裳。太后不是不知道,这宫里的人惯会捧高踩低。

    “刘玉,把库子里的蜀锦绸缎全部都拿到留芳阁,还有银炭棉被。”

    刘玉小声提醒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四公主的住所已经迁到了斜芳殿。”

    闻言太后的脸色更加难看,她怜惜地看了许清欢一眼伸出手:“好孩子,快到哀家这儿来。”

    许清欢立刻起身被太后揽入怀中,她实在是太瘦弱,骨头都很硌人。

    “你以后啊,就多来陪陪哀家,陪着哀家抄经祈福。”

    许清欢知道,这是太后给她的庇护。

    回到斜芳殿时已是傍晚,落日余晖斜照在这宫墙上流泻在石板路上,许清欢的影子被雕甍切割。她抬起手理了理云鬓,发间别着的孔雀金步摇光彩夺目。她那双莲花软缎鞋也是太后赐的,跪了半个时辰,得了一份庇护,无论怎么看,都是她占了便宜。

    许清欢回到殿后意外的看见了一个人。只一眼便将她所有的好心情都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厌恶与警惕。

    盛长安身着月白色云纹锦袍,玄色蹀躞带环住他比女人还纤细的腰身。他仍是挂着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眼尾上扬使得本就狭长的眸子更添了一分狡黠。

    盛长安连跪都没有跪只微微躬身,“咱家给小主儿请安。”

    他的嗓音不算尖细,清冽明亮。偏偏生的妖艳不已,明明是个男人,却比女人还要昳丽。他眼睑下那颗朱红的泪痣搭上他一头白发,属实是妖异。许清欢每每回想起自己被指认为灾星一事,都会感到不悦。

    明明眼前人才是真正的灾星妖孽,她可从未见过有人是白发,只听说盛长安以前也因为这头白发险些丢了性命。但如今,人人看了他这头白发都要奉承一句神仙下凡。

    他也算得上神仙?说是邪祟还差不多。银发红痣狐狸眼,没能把盛长安这阉贼关在奉天楼也是许清欢最遗憾之处。

    “盛公公前来本宫的住所,可是有何要事。”她刻意咬重了公公二字提醒着盛长安,他再怎么样都是个身体残缺的奴才。

    盛长安眼神微冷但还是噙着笑,“咱家自然是要将太后娘娘送给您的东西都搬过来。”

    “哦?”许清欢连装都懒得装,两个人全都心知肚明。“您身为秉笔太监,这等小事怎会被推到您身上。”

    “小主儿倒是好手段,也还真是舍得下去身子,跪了半个时辰换来太后娘娘的垂青。”

    他们二人话语中的嘲讽全都毫不掩饰,像一把把利刃不断地挑拨着彼此的心,只看谁先破了防发了怒。

    许清欢走至黑漆雕纹桌前,纤长的玉指轻轻叩击桌面,她知道,盛长安已经想好了要如何除去她,不然他不会前来寻自己。

    许清欢玉指蜷缩抵在太阳穴歪着头望他讥讽道:“只是不知,是谁了结了你这妖孽的命。偏偏老天开了眼却又被蒙蔽,竟让你也重来了一回。”

    盛长安也不恼,只是笑着握住茶壶倾倒,他握着茶杯凑至唇边半天没有饮下,许清欢算是知道了,他竟然还敢嫌弃自己的茶不好。

    她还没好气的对他说:“本宫这儿没有秉笔大人瞧得上的茶,天色不早了,您还是早些回去吧。”

    还是赶紧滚出她的视线吧。

    “长公主陛下.....不对,应该是四公主陛下,咱家现在若是想要您的命,还是很轻易的。”他不是在说笑,也不是在警告,而是在通知许清欢。

    她现在左不过是个无权无势不受宠公主,他盛长安连南梁的天都能掀翻,连龙座上的龙头都能被他喊人拆卸换成蟒蛇,一个行将就木的太后,能奈他何?

    “你以为甄南能庇护你到几时。”他甚至敢直呼太后的名讳,狂妄不已。

    许清欢的手紧攥着衣角,盛长安说的没错,如今他纵然还未爬到掌印太监的位置,但权力已经是大的让人生畏了。他若是想除掉她,就抛去暗杀,他在皇帝跟前吹几日耳边风,她就会再次被关入那暗无天日的思过宫。

    思过宫是专门设立来惩罚犯了错的皇子公主,她有幸进去过一次,也是那一次,差点命丧黄泉。

    “盛长安,那你可得快些下手,以免到时候本宫趁你不留神,就用匕首割了你的狗头。”许清欢冷嗤道。

    她以前性子并不如现在这般桀骜,以前许清欢连一句混蛋都骂不出来,跟盛长安纠缠久了,粗俗的话也学会了,最后全都在死前走马灯时骂了出来。

    盛长安的目光像毒蛇般,又有几分蛛网般的粘腻,让人生厌。纵是生了副好皮囊,透过皮囊往内里看,不过是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他闻到她身上的清冷檀香扯着唇嘲讽一笑:“佛口蛇心。”

    许清欢不以为然,“比不过您残暴狠辣的豺狼之心。”

    盛长安忽而又笑出了声,他抬起手轻抚她纤细脆弱的脖颈,就像在抚摸玉器般,看似亲昵却充满杀机。“奴才还有要事要办,就先行告退了。小主儿可还是好好享受这为数不多的快活时光吧。”

    盛长安的背影很高大,他离去以后许清欢恨不得将他碰过的那个茶壶砸的稀碎,可这是她唯一的茶壶,砸了便没了。她将盛长安碰过的茶杯扔在地上,还嫌恶地踩了几脚。

    许清欢疲倦地靠在床头思考着对策,盛长安如今还不是那个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掌印太监,自然是做不到一句话就将她杀掉。他惯会用阴招,恐怕是要在皇帝面前说些她败坏国运是灾星的话,他想要让她被关进思过宫,再悄无声息的了结她,给她安上一个畏罪自尽之名。

    许清欢用力将茶杯放置桌案上,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

    “想除掉我,哪那么容易,盛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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