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欢这几日睡得很不安稳,一阖上眼就会回想起前尘往事,以及鸩酒带来的痛苦。夜凉如水,她翻身下榻拿了一件流云披风,她系好带子走出了斜芳殿。

    她实在是太烦闷,心神也不宁。

    御花园的青石桥被清辉的月光覆上一层冰霜,那月光流淌在玉兰树上,被叶片切割成一份份光斑。她立于桥头向下凝望着自己水中的倒影,风起云涌,一阵阵波澜弄花了她倒映在水中的那双眼睛。

    再过几日便是元旦宫宴,皇帝宠信那些道士,日日都要吃几颗长生不老的丹药。到时候,定然会有人再度请来些江湖骗子说几句吉利话,若是盛长安又要故技重施让那些人污蔑她为灾星。恐怕事情会更加麻烦。

    许清欢的手平放在桥上收紧,忽然身后有人唤她。

    是她的二姐姐,许娆。

    许娆倒是颇懂中庸之道不偏不倚,但这次的宫宴,不论是臣子还是后妃皇嗣,都想要讨一讨皇帝许铮的欢心。

    许清欢轻挑眉峰嘴角微微上扬,“二姐姐也是失了眠吗?”许娆颔首走上前,她握住许清欢的手一愣随即带了几分责怪的意味:“怎么出来也不带个手炉。”说罢她便将自己的手炉递给了许清欢。

    她故作受宠若惊的模样连忙推却:“二姐姐不必担忧,清欢不冷。”

    如若不是因为有上一世的教训,许清欢或许真的会与许娆交心。上一世其实许娆也没有做些什么,但她唯独对盛长安那个阉人有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依赖,三番五次阻挠自己。

    其实是因为盛长安还只是个小太监时,是在许娆宫里当差,但那时许娆不受重视,只有盛长安对她好些。至于为什么,许清欢不知。

    许娆见她推却便强硬地握住许清欢的手将暖炉递给她,“冬夜寒冷,妹妹身子骨本就柔弱,还是要注意些,出来待一会儿便快些回去罢,以免着凉。”

    “二姐姐,元旦宫宴就要到了,清欢本想着请来几个会说话的道士对父皇说几句吉利话,皇阿玛现在这么宠信道士,说不定高兴了还会赏我点好东西。可惜,前几日我便被道明了灾星的身份,恐怕连宫宴都进不去。”

    许清欢低垂着眼帘语气还有几分委屈,她轻轻靠在许娆的肩头蹭了蹭。“二姐姐可想好要给父皇献什么礼了吗?”

    许娆摇摇头,但眼神却变了几分。

    “啊嚏。”许清欢打了个喷嚏随后说道:“二姐姐,你也快些回去罢,这晚风还是有些凉的。”

    许清欢离开以后许娆目光深沉地望着御花园深处的凉亭,她垂首似乎还想等着谁。

    不出所料的,许娆找了几个道士进宫的事情传到了许清欢的耳中。这件事许娆并没有告诉任何人,是那天春荷去取俸禄时路过御膳房从她的贴身侍女碧桃那儿偷听到的。

    许清欢的笑声清冽如银铃,“再怎么聪明的主子,有个蠢奴才也是走不长远的。”

    许清欢思索片刻后忍痛割爱将自己那袋银子和玉镯递给了春荷:“去,把这些送给他们,要隐秘些别让人瞧见。”

    她伏在春荷耳边说了些什么,“是,小主,奴婢这就去。”

    待到元旦宫宴,甄南太后硬是要让许清欢也参加,皇帝许铮虽是个无能软弱的君主,但却是个孝顺的人。他拗不过甄南便特地开恩,允许她这个灾星入了圣宸宫。

    扶光身着粉蓝齐胸百合纹宫装,梳着垂挂髻显得有几分娇俏可人。

    这场宫宴只有几个许铮的心腹臣子,其余全是宫妃与皇嗣。坐东面西为最卑,独她一人坐。连位分最低的妃子,都还没有得到这份“殊荣”。她倒也乐得自在。

    许清欢瞥见盛长安以后只觉得晦气,可他落座的位置却已经是坐北朝南。是皇帝才能坐的位置,如今却成了他的专属。

    在宴席开始前,许清欢得知盛长安已经晋升为掌印太监。

    她眉心一跳下意识地看向盛长安,注视到她的视线以后盛长安仄首对她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宴席开始前要先献礼,盛长安出手阔绰,将那南海的红珊瑚都献给了许铮,紧接着还有一个西域来的美人。许铮看着那身着薄纱肤若凝脂的美人眼睛都直了,几个臣子献完礼以后便是宫妃。

    许清欢对于那些跳舞唱曲素来不感兴趣,只垂首思考着该如何对付盛长安。终于到了皇嗣,当许娆带来的那些道士上场时,许清欢才终于抬起了眸。

    那几颗金丹被献给了许铮,龙颜大悦正要赏赐时,为首的道士忽然开口:“贫道自入宫以来便感应到奇特的气息,似是从一处靠近冷宫的东南处传来。贱民仿佛看见昙花盛开时月光倾泄于娇嫩花瓣之上的场景,应是谪仙降世福佑我南梁,只是这谪仙似乎步履艰难,本是下凡来护佑我南梁,却平白无故遭受了委屈。”

    许清欢无奈的扶额,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道士这么能编,换作是谁都不信啊......

    许铮将酒樽放下向许清欢投来了目光,在冷宫东南处的,便只有斜芳殿,那降世谪仙受了委屈,不就是在说许清欢吗?

    让许清欢更没想到的是,皇帝与太后都信了,而且深信不疑。

    甄南拿出那串香檀佛珠对许铮说道:“皇帝是知道悟彻大师的,哀家手上这串珠子可是清欢献的,若她真是灾星,定然会污染了这佛珠。可哀家瞧着这珠子成色极好,丝毫不见污染痕迹。”

    许铮本想着赏赐许清欢并将她迁出斜芳殿,但只听闻盛长安冷笑一声,众人便屏息凝神。他如今已然是架空了许铮的权力,朝廷又有陆河与郑墨这两个祸患,许铮不得不依赖于盛长安。

    “咱家记着,二公主陛下似乎是住在冷宫不远处东南侧的摘星阁,几日前也受了委屈不是么。”

    许娆惊诧地看着盛长安不禁弯起了眸,她看起来高兴极了。

    许清欢都快要将手中的丝帕绞烂了,她已经是怒极反笑索性直接掩面咬牙切齿。

    盛长安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她身上,他就喜欢看她这副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宴席开始以后许清欢便已经没了心思,她白搞了这一通,白花花的银子就像水一样一去不复返,还有她的玉镯.....

    就在众人尽兴之时忽然一把剑凭空被抛掷过来,紧接着几个身着黑衣的刺客便闯了进来。

    “来人!护驾!”太监尖利的声音回荡在圣宸宫,更是惹得众人惊慌。

    与上一世一样的,这场刺杀不过是盛长安做的一场戏,目的是为了帮许娆。

    但这次许清欢并没有坐以待毙,她跟随着人群一同逃窜,一时间竟接近了许铮许多。就在那把剑即将刺向许铮时,许清欢猛地向前一扑用手臂硬生生挡下了这一剑。

    盛长安的手还悬在半空,他本是要推许娆过去挡剑,这样便有了护驾的功劳。

    他咬着牙瞪着被许铮抱在怀中的许清欢,“竟然让你捡了个便宜。”

    很快盛长安的人便解决了这些刺客,他居高临下地看向被许铮搂在怀中面色惨白许清欢,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她疼得紧咬着下唇说道:“父皇.....你有没有受伤。”

    许铮急宣太医,“朕无事,欢儿坚持住,太医马上就来了。”

    许铮都没有想到,许清欢被他一直忽视甚至苛刻对待,却是唯一一个冲上去为他挡剑的。顿时他心里愧疚不已,这些年他从未陪过她读书写字,甚至连她出生时都不愿给她起一个名字而是扔给了内务府。

    许清欢将头埋在许铮怀中,露出得逞的笑容。

    盛长安啊盛长安,多谢你为我做的嫁衣。

    但是接下来许清欢便笑不出来了。

    “皇上还是要先保重龙体,快些回宫为好,四公主陛下就由咱家来照料,咱家直接带着公主到偏殿等着太医前来。”

    许铮是个贪生怕死的,刚刚那惊魂一幕已经是让他身体都哆嗦了。他又说了几句无用的废话便赶忙带着一堆侍卫小心翼翼地离开。

    许清欢被盛长安打横抱起,她的血流淌到他的月白云纹衫上,那殷红显得格外突兀。她听见他俯下身说:“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高兴,但这还不够,我希望,是我亲自杀了你让你的血溅在我身上。”

    许清欢已经是穷途末路,她本想着借此机会一朝翻身,不料盛长安八百个心眼子等着她。残月如钩,被乌云遮住,只微弱的光透过云翳洒落。

    她可以听见盛长安的心跳,平稳而有力。

    湖面平淡无波,却暗藏杀机。汩汩的波光就像她曾在书里听说的,南海的鲛人身上的鳞片。

    盛长安将许清欢放在软榻上抽出腰间的匕首不紧不慢地用丝帕擦拭着,她被那寒光闪着了眼,心里已经是把盛长安骂的狗血淋头。

    许清欢本就身子骨弱,那剑上又擦了毒,她浑身都没劲只能看着盛长安朝她走来。

    不过好在,她留了一手。

    许清欢不是没想到过这个结果,所以在她扑上去挡刀之前,她便已经让春荷去寻找一个侍卫——顾慎言。

    她前世就知道春荷与顾慎言情投意合,所以才放她出宫与已经离开皇宫的顾慎言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料却害了她。

    想到这里许清欢对盛长安的恨意就又深刻了几分。

    当那把匕首已经抵在她的玉颈时,偏殿的大门被踹开,盛长安眼疾手快地收起了匕首。

    顾慎言带着刘太医前来,春荷看见许清欢憔悴的容颜以后更是直接红了眼眶。

    许清欢艰难地抬起眼皮睨了盛长安一眼。

    还是那句话,多谢你为我做的嫁衣,盛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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