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玛瑙杯贴着她的太阳穴,脑中警钟阵阵作响,李霏云竟然罕见的有些毛骨悚然,胆战心惊等着,身前人却已起身远去。

    萧楠起身靠近桌子,她的手按着酒壶,抬眼看着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的孙皎,一字一顿。

    “孙皎,你也想喝侧夫倒的酒?”

    她的语调淡淡喜怒不明,孙皎下意识摇头,抬眼小心打量萧楠的脸色,而萧楠只是静静看着她,那目光可以说冷静,也可以说淡漠,像是看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楠儿……”有些不安,孙皎欲要辩解,萧楠却不咸不淡出声提醒,“孙皎,你知道我想听什么,对吧?”

    她的目光定定看向孙皎,被这近乎疏离的眼神盯得心慌,孙皎舔了舔干涩的唇角,与萧楠对视半晌,还是退让地把话咽了回去,闭了闭眼。

    再没有人出声,空气静腻的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萧楠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的酒,沉默咽下。

    许久,壶中酒尽,酒杯重重落下。

    环视四周,萧楠的目光最终落在仍有些欲言又止的孙皎身上,视线停顿片刻又移开,她抬手挥了挥。

    “出去跪着。”

    “楠儿!”孙皎神色一变,很是不可置信,她急于再次确认或是解释,却被萧楠打断,“谢世女免了,至于其她人——”

    “要本殿再说一遍吗?”

    直到现在,她还是镇定的可怕,而就是这样,反倒更让人胆寒,李霏云如蒙大赦,几乎是马上就给身边几人使眼色,几人小心退出去。

    她们无非是换个地方跪,甚至能离开七殿下的低气压反而是求之不得,孙皎算是在场唯一还站着的,她与萧楠久久对视,半晌,退后一步,颔首。

    “好”

    最后看了萧楠一眼,孙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小世女谢婧站在一旁屏息凝神,难得见这小霸王这么听话,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等收回视线,她发现萧楠也在看孙皎的背影。

    殿下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谢婧不敢轻易上前,迟疑着小心翼翼出声——

    “殿下?”

    “你做得很好,”萧楠收回目光,低头注意到谢婧脸上的不安,主动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这下谢婧不好意思了,脸一红,低头讷讷出声,“殿下过誉,是我没用,没拦住。”

    虽是这么说,谢婧还是忍不住凑近了几分,萧楠揉了揉她的头。

    “婧儿刚才很勇敢,明辨黑白,操持守善,有乃母之风。”

    有乃母之风,这对谢婧来说绝对是最好的夸奖,可她还是有些迟疑:“可我其实没做什么,也……”

    做不好什么。

    谢婧有些低落,萧楠语气温和。

    “这样,婧儿,我交代你件事好不好?”

    不管是这亲昵的称呼,还是这样郑重其事的委托,都让谢婧有些受宠若惊,她点点头,萧楠便蹲下身让她附耳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拍拍她的肩起身。

    谢婧强压欢喜,兴冲冲出去照办,而萧楠收回目光,这才有空闲关注低着头沉默不语的郎君——她的侧夫,陆意。

    脑中冷不丁想起他刚才的眼神,萧楠迟疑了片刻,这才走近。

    “侧夫?”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吭声,萧楠犹豫了下,将被随意扔在桌子上的匕首捡回来,刀刃朝外递过去。

    陆意没有接。

    ——小陆好可怜哦,在他看来,是妻主亲自把他送给别人羞辱吧,委屈的要死哦。

    ——心死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那“妖物”的言语还是不知不觉记在了心底,维持着递匕首的动作,萧楠出声。

    “抱歉,我没有料到她们如此放肆,是我这个妻主不称职,让你受到这样的委屈。”

    陆意还是没出声,萧楠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苍白,出言保证:“你放心,我会……”

    叮铃脆响,萧楠止声垂眸,地上是一柄短小的镶了绿松石青灰色的刀鞘,应该是配手上这把匕首的。

    萧楠又看了眼陆意,他还是低着头沉默不语,尽管不太明白什么意思,萧楠还是蹲下身捡起刀鞘,与匕首合二为一。

    “我没想到孙皎会和她们一起胡闹,还以为她有分寸,所以迟疑了,并非故意看你受辱无动于衷。”

    “那三个娘子,可以随你处置,孙皎那边,她不算主谋……我会好好教训她。”

    陆意没出声,萧楠起身又将匕首往他手边送,好声好气解释着,可难免说着说着觉得自己过分,有些说不下去。

    忍不住去看陆意的反应,可对方还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响的,萧楠总算感觉不太对劲,倾身叫到:

    “侧夫?”

    “陆意?”

    “陆……郎?”

    直到最后一个称呼,对方才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双水光潋滟却又空蒙失神的眸子,湿漉漉的,带着些茫然望着她,呆呆的,又很努力的样子。

    不像最初的决绝,也没有先前的失望,像是……

    醉了?

    萧楠其实不知道对方喝酒没有,不过估计应该是喝过了,但总归他的醉酒比“心死了”让她自在许多。

    醉了也好。

    萧楠松了口气,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半天没有动作,而醉酒的他也只是傻傻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傻”

    萧楠回神,不由开口。

    不管是为“守贞”玉石俱焚,还是因为她熟视无睹而心如死灰,都挺傻的,可怎么说,她这个妻主都是“罪魁祸首”。

    “我不会让人随意轻贱你的,若是下次有人来请,不要听从,就算说是我的命令,也不要。”

    “还有,日后不要轻易动刀,这东西到了别人手里可能反倒是伤了你的利器,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要拿出来——放心,若你出事,我会……及时去找你的。”

    萧楠迟疑地叮嘱,可陆意不管她说了什么,也可能听不明白,更加茫然地看过来。

    两人对视半晌,萧楠率先移开视线。

    她真是疯了,和一个醉鬼许诺。

    默了默,萧楠试探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陆意的目光便随着动作游离,只是总慢了半拍。

    莫名觉得有趣,萧楠抬手又随意晃了晃,眼见跟不上手的轨迹,陆意眼尾红了红,朦朦胧胧的水眸不满地瞪她。

    还挺好玩。

    冷不丁冒出这个念头,萧楠感觉自己果然气疯了,简直莫名其妙。

    “如何?还能走吗?”

    收敛心神,她开口询问,陆意看着醉得不轻,而自己状态也怪,萧楠也不指望和他说什么,只打算先把人送回去。

    耐心等着他回答,但陆意像是不明白她在讲些什么,仍是痴痴盯着她,很是专心。

    等久了有些腰酸,萧楠伸手戳他,对方便直挺挺扑进她的怀里,压的她后退半步才稳住。

    皱了皱眉,腰腹便被轻轻蹭了蹭,有些痒,有些暖。

    ——罢了。

    萧楠叹了口气,“惩罚”似的拍拍这醉酒的美人,将人捞起来抱在怀里,那双格外漂亮的眸子浅浅阖上,长长的羽睫颤了颤,只是贴紧了她。

    “殿下?”

    知念已经等候多时,就在这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先是李娘子三人急匆匆“逃”出会客厅,随后孙娘子也闷不吭声走出,几人一道跪在门前。

    紧接着一直没到的何娘子终于姗姗来迟,最后等谢世女也出来,几位贵女又分别去了书房和梅园。

    事又多又乱,知念忍不住小心观察殿下的脸色——还算正常,甚至气色都比以往好。

    但,好像也不该如此平常才对。

    知念目光忍不住看了眼被抱在殿下怀里的陆侧夫。

    “无妨,侧夫醉了,本殿送他回去。”

    萧楠注意到她的担心,解释了一句,见知念捧着披风,看了眼怀中人嫣红的脸,示意她给他盖上。

    知念照做,可许是看了眼陆侧夫,她脑中灵光一现。

    不是,殿下的脸色,怎么好像是有点像醉酒?可殿下今日没有饮酒才是,莫非刚才……

    “领路,去静竹轩。”

    听到吩咐,知念收敛心神,安排人先去陆侧夫的静竹轩伺候,匆匆跟上殿下,低声道:

    “已经安排孙、何两位娘子去您书房了,还有谢世女那边,她说您吩咐让秦娘子几个在院中跪三个时辰,如今亲自盯着——婢子命人替她,她不肯。”

    “送她回去,就说是我嘱咐的,”萧楠不意外谢婧的举动,却不打算让她接着参和这些事,嘱咐完她转而问,“何妘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是问姗姗来迟的何娘子。

    “比谢世女出来的时候早上片刻。”

    知念回答,有些好奇殿下怎么知道何娘子会及时到,听谢世女的意思,殿下早料到何娘子会在那时回来,不过她也没问,只是专心等殿下下一步吩咐。

    “行,那几个叫人看着,三个时辰一刻都不能少。”

    萧楠云淡风轻,知念神情一肃。

    “诺”

    雪后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三个时辰跪下来,足够给几个贵女深刻的教训了。

    萧楠见她欲言又止,示意她直言,知念犹豫片刻,还是询问,“几位贵女家中,是否......给个交代?”

    “交代?”萧楠意味不明地轻笑,“我看她们如何给本殿个交代,纵容自家女儿在我府上放肆!”

    知念垂眸嘘声。

    *

    静竹轩

    自从陆意被强行叫走,身边的小侍允棋便魂不守舍地在院里等候,胡思乱想着主子在外被人肆意欺辱,允棋越等心越凉,泪珠子忍不住落了下来。

    满心绝望也只能无望苦等,允棋急得团团转,待几个管事来,他红着眼戚戚怯怯正要跪下,便被急急一推。

    “快去准备,殿下抱着侧夫快到了!”

    殿下?抱着侧夫?允棋双眸瞪大,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怎么想七殿下也只有他主子一个侧夫。

    晕乎乎跟着忙里忙外,双脚落在棉花上般不真实,直到真看见殿下抱着主子过来,他的心才一下落到实处,由惊转喜,他忙迎上去,一时话都不会说。

    萧楠兀自上前把人放下,陆意稠密的乌发划过她的掌心,泛出细细密密的酥麻,她攥紧了手,回头看了眼亦步亦趋跟着的小侍,吩咐。

    “照顾好你家主子,他有些醉了。”

    允棋闻言拼命点头,一面忍不住激动于殿下对主子的荣宠,一面又忍不住关心地看向昏睡的主子。

    郎君似乎,酒量甚好?

    他满心纠结,半天没应声,萧楠偏头看去,见这侍儿呆呆傻傻的,皱了皱眉。

    陆氏身边,是该添几个可用之人。

    萧楠还是嘱咐几句才转身离开,允棋隐约听到殿下明日要来看主子,忙抬起头,却只看到一个背影,再回头看去,自家主子已然睁开眼,撑着身子看着门口处,目光清冷平静。

    “主子......”

    他小声唤道,陆意指尖虚虚抵了抵唇尖,重新闭眼躺了回去。

    门外似乎传来热闹喧腾的声响,允棋低头看着郎君安静的睡颜——那张如玉的面庞胭脂般娇艳,心莫名跳的飞快。

    静竹轩第一次这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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