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意进入了一种更为神奇的状态,轻松、自在,像是终于脱去束缚,摆脱一切烦恼,有种近乎雀越的欢喜。

    “殿下!”

    身轻如燕,飘飘欲仙,陆意欣喜异常,可就在这时,呼声却突然把他拉了回来。

    殿下?她回来了吗?

    涣散的意识顿了顿,奇妙的感觉消散,理智微微回笼,陆意迷迷糊糊想着,他很想睁眼看一看,却终究还是没了半点力气。

    时至今日,他不会再不甘或是怨愤,只余下些胀胀的怅然。

    从来如此,从来如此罢了。

    儿时父亲还在时,他曾怨恨苍天不公,怨恨主夫狠毒,怨恨家主凉薄,满心不甘又自命不凡,总以为长大会让那些人好看。

    可惜父亲的死就像一个火辣辣的巴掌,将他狠狠打回泥里,告诉他他是多么卑贱,多么可怜。

    后来带着妹妹在陆府苟延残喘的活着,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小心翼翼。

    苦中作乐,未尝没有幻想遇到一个极好的女子救他于水火,也会因为自己的一些小聪明隐隐自得,可惜妹妹落水,再次让他的心坠入深渊,母亲的冷漠,主夫的轻蔑,嫡兄的咥笑,撕碎了他所有的自尊和骄傲。

    之后他学乖了,伏低做小,委曲求全,以为够听话够顺从就可以带着妹妹活下去,苦一点,累一点,受些折辱惩戒都无妨,只要带着妹妹安稳成年就足矣。

    但是还是没有人放过他,上天似乎在告诉他,他这样的人,生来就是罪。

    他不甘,他抗拒,他想活着,他用尽浑身解数,抛却仅剩的清白和坚持,几乎是放弃了一切。

    但这唯一一次反抗,险些毁了另一位光风霁月的贵女,那位美好、温和、满心善意的淑女,被他染上了不该有的污点。

    陆意一生,纵卑贱如泥,也问心无愧,惟独这一次,这唯一对命运的抗争,让他几乎丧失了活着的勇气。

    但她却重新把他拉回了人间,明明他满心算计自甘下贱,她还是娶了他,许了他侧夫的位子,甚至帮他救了妹妹。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被当成个人去看待,去珍重,好像无论他是什么样子,无论他做了什么,那位贵女仍能温和的擦去他的狼狈,询问他发生了什么。

    说是倾慕似乎也不准确,但身处黑暗中的人,难免忍不住渴望光的存在,可是,对她来说,他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污点”。

    他曾自私地贪恋那份温暖,明知自己该死,该为她赎罪,却还是卑劣地选择用她侧夫的身份活下来,哪怕她不喜欢他,仍因为这份羁绊心生欢喜,企图自己一直和她的名字摆在一起,企图一直看着她,高山仰止。

    但不行,他的算计,他的低劣,他的痴念,终是一场空。

    他还是,配不上啊。

    眼角无意识留下一滴泪水,陆意的脸色更加灰白,意识的最后,他几乎是虔诚的在心中呢喃——

    陆意,不求今生,不求来世,但求一人,长相欢喜。

    【陆意,不求今生,不求来世,但求一人,长相欢喜。】

    系统在萧楠脑海中重复,语气淡淡,但字里行间那种刻骨铭心的情谊却让萧楠心尖一颤。

    她将姥太傅送到东宫就赶了回来,只是还是有些晚了,娇艳明媚的少年好像一夜之间彻底腐败黯淡,让她的心情很是复杂。

    犹豫了下,萧楠坐到了他的床边,轻轻为他理了理长发,那双前日还潋滟生辉的漂亮眸子彻底阖上,枯瘦苍白的脸庞冰冷死寂,已然没了气息。

    系统刚才问她,想不想知道他最后在想什么,她应了,如今听到这番话,她也不会单纯到去问陆意说的人是谁,却无法理解他对她为何会有如此浓烈的情谊。

    【这孩子从生下来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十几年的冷眼下来,只要有人把他当成个人看待,给他点甜头,便奋不顾身,不可自拔。】

    如果说陆意氏阴暗处夹缝求生的野草,萧楠就是不经意间洒下的一缕光,神女无心,爱意泛起。

    系统如是解释,见萧楠满眼迷茫,突然有些好奇,便问:

    【殿下,你想救他吗?】

    【可以吗?】

    萧楠手一顿,系统看见她的眼睛亮了亮,觉得有趣,便笑着开口。

    【可以啊,不过——你的造纸术就没了。】

    【好】

    萧楠见到往日鲜活的的人无声无息躺在这里,她并不在意那按理已经失效的任务,却莫名有些遗憾。

    系统一愣,它抱着戏谑的心思开口,却得到了斩钉截铁的应许,它定定看了萧楠半晌,才开口。

    【你亲他一口。】

    “......别闹。”

    萧楠心一沉,却也认为自己太天真,起死回生,便是仙家也难做,她实在不应该有那几分奢求,难免失望,却也只是好脾气地轻声低语。

    【没骗你,快亲,一会真死了。】

    系统以为她会拒绝的,没想到应得那么果断,不得已说出这个离谱的答案——就连自己也觉得像是玩笑。

    然后系统就看见女孩满眼狐疑的困惑,耳尖微红,却还是倾身,闭眼轻轻吻上了少年的额头,这一吻,干净、纯粹,带着对死者发自内心的尊敬和惋惜。

    这是很单纯的一个吻,没有杂念,没有暧昧,在她低下头的一刻,甚至放下了羞涩和困惑,简单、神圣。

    如果非要捕捉一种情绪来形容,系统感觉了了浅浅的遗憾与期待。

    遗憾他的死亡。

    期待他能活着。

    陆意,有人期待你能活着。

    【殿下,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系统冷不丁开口,萧楠坐直了身,极力忽略那几分不自在,克制地小心伸手探了探陆意的鼻息,闻言一怔。

    顾不得开口问系统,指尖的气息清浅微弱,却又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而陆意的脸色,似乎也好了一些,总算有了几分人气。

    “来人,传太医!”

    久久沉默,像是突然回神,萧楠扬声开口,心脏剧烈跳动,惊喜,震撼,情绪上涌,萧楠大步走出门,对着呆住的下人,声音清越明快。

    “快,叫太医来,陆侧夫还有气!”

    而她背后的屋子,一个瘦小的身影猛地扑到床前,一点点伸出手,感觉到那一缕温热的气息,他虚脱般瘫软在地,眼角无声落下一行血泪,那双死寂的眸子,却一寸寸燃起了光辉。

    允棋听到了那声殿下,看清了七皇女的怜惜,也看见了那珍之重之的一吻,但他并不在意,行尸走肉般缩在角落里无知无觉,直到听见主子还有活着,他才真正像是活了过来,拼命扑了上去。

    他又哭又笑,又异常安静,嗓子已然失声,比起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陆意,他看着也没好到哪去。

    衣衫凌乱,披头散发,青紫的额头,干裂的唇瓣以及赤红眼角干涸的血泪,像极了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萧楠转过身,对上他眼中崩溃到破碎又劫后余生的狂喜,被吓了一跳,认出是陆意身边的人,心下一酸。

    允棋无言一拜,五体投地,他终于信了云太医的话,在意的人可以让主子活下来。

    主子可以因为殿下而死,也可以为殿下拼了命从地狱爬回来。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七殿下太好,他没法怪主子爱她,他只拜谢,她愿意救他。

    “起来吧,你家主子会没事的。”萧楠心里也不好受,伸手想扶他起来,这才看见他血肉模糊的十指,顿时哑然,“你……”

    “奇了,先前还是生机全无的死脉,如今竟有柳暗花明,向死而生之相……”王太医啧啧称奇,她当然没放弃,只是想起传闻太女赠给七皇女的一味保命的紫参,去找女使帮忙找找。

    只是半路先是听到有人讲陆侧夫屋里有哭声,估计不好,急急往回跑,然后又看到了七殿下。

    她年纪不小了,比不得风华正茂的七殿下步步生风,紧赶慢赶追了过来,听到屋里死寂一片,心中一个嗝噔,暗想不妙。再看殿下的仆使都守在门外,一时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喘,憋的老脸胀红,也不敢擅自进去,一直到殿下惊喜的声音传来,这才松了口气,忙进来把脉。

    虽说惊奇,但到底是好事一桩,王太医欣然接受,余光看见七殿下神情复杂的垂眸看着匍匐在地的小侍,没来的及惊讶,便见她看过来,道:“侧夫情况如何?”

    “好……”王太医下意实答道,然后回神,“回殿下,侧夫烧退了,脉象也稳健了些,只是身子虚弱,之后服几天药,好好将养,便可无恙。”

    其实说白了,陆意更多还是心病,而最凶险的高热已然退下,人也有了求生欲,自然往好了去。

    太医不清楚,萧楠却是知道方前陆意的确没了呼吸,都成尸体了,能不凉吗。

    “劳烦太医开个方子了。”

    不过她却没多说什么,只是点头道。

    王太医自然行礼称是,萧楠又让知译进来带着药方抓药熬药——安予去和太女复命,知译倒是跟她回府,只是她让他先在外面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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