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晚了。”

    萧澜敛眸,她始终稳稳地坐在那儿,异常平静,并不意外萧凝这个“发现”,显然是知晓的。

    这并非什么隐秘至极的谋略,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大昭刚开始许是真的没有察觉,后来又添犹豫,等恍然回神,早已骑虎难下。

    “国库支撑不起一次无所顾忌的大战,少衣少食,锈戈劣马,你让将士们怎么应对敌人的铁骑重骑?”

    萧澜抬起眼,看向瞳孔紧缩僵在原地的萧凝,叹了口气,难掩疲态。

    萧凝这才发现她并非毫无波澜,只是那些情绪恰到好处地隐藏,直到此刻才露出些端倪。

    身负国家的安危、黎民的期待与战士们的信任,忠义难两全,挣扎、犹豫、无力……明明心中一清二楚,又不得不任由事态恶化。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沉重的压力伴随着越来越炽热的仿徨愧疚,如同一把无休止的烈火,将这位出身高贵、本该意气风发的年轻将领烧的面目全非,却不能显露分毫。

    她也很累,累到忽略自己的身份,尽量平淡又艰难地支撑西北军的军魂。

    萧凝之所以来这里,明面上是因为粮草被烧,为了护送这批辎重,而私下则是为了更加隐晦的原因——护送一事再紧要也不值得她劳心费力,她之所以不辞辛劳奔赴西北,是因为发生了足矣决定西北安危的大事。

    一是粮草一事尚存蹊跷,很可能牵扯到疑惑多年的旧事,她们不得不考虑朝中或是军中是否有叛徒走漏风声。

    二是镇北候谢绛,这位一生镇守西北,威慑匈奴,为大昭抛头颅洒热血的老将,终于抵不过身体的落败和军务的操劳,不得已倒下了。

    谢氏一族满门忠烈,承袭镇北侯的爵位,世代镇守西北、抵御匈奴,母死女继、死而后已,是西北军及百姓心中近乎信仰般的存在。

    五年前镇北侯惊才艳艳的长女——谢小将军谢翎的死,对整个大昭都是一个难以忘怀的痛处,至今想起都让人扼腕叹惋。

    要不是萧凝主动赴边,要不是镇北侯还老当益壮,要不是镇北侯还有一个年幼的女儿,很难想象西北军会是什么样的境地。

    谢翎惨烈战死,匈奴退兵,镇北侯幼女谢婧被封世女,边关也安稳了一年。

    可是就在五年前,昭通四年,匈奴再次固态萌发,初时大昭上下十分重视,大肆征兵,举国震怒,镇北侯也一早摩拳擦掌,势要将其打得屁滚尿流,再不敢犯。

    可这次他们却一改往日作风,不再像以前那样凶残好斗,肆意屠杀劫掠,反倒学会了见好就收,只取钱财,不伤人命。

    每当西北军击鼓挥旗,气势汹汹,她们就一退千里,不敢对上。但一旦西北军松懈下来,想裁军退守的意思,她们便浩浩荡荡集军佯攻,待我方列阵振军,又退兵求和,如此反复。

    彼时镇北侯谢绛已过不惑,虽自认老骥伏枥,勇武不改,但久战留下的旧疾缠身,再加上当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沉重打击,让她的身体还是大不如前。

    而当时的小世女谢婧不过只有八岁,怎么也扛不起西北大任,还是刚刚二十的二皇女萧澜自请与姑姑一同前往,这才解了燃眉之急,可镇北侯的身体还是不可阻拦地一年不如一年。

    几年来匈奴与大昭也不过是互有试探的小打小闹,除了在朝臣看来一些无伤大雅的损失,也不过是限制了西北军裁军的可能,这次她们却拼着开战也要触怒大昭,轰轰烈烈烧毁粮草,未尝没有存着试探的意思。

    且不提他们从哪里得到了我方粮仓的具体位置,还能烧完后全身而退,就只有一件事就让人忧心——虽然镇北侯强撑着身子杀退匈奴大军三十里,让对方彻底灭了气焰,可回来之后她便撑不住病倒了。

    萧凝赶来前去看望时,这位山一般伟岸的英雌已然神志不清,原本威严的面貌苍老消瘦,浑浑噩噩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

    萧凝不敢看,更不敢想,再这样下去,就算镇北侯只是病着,就算还有萧澜在,不说匈奴,就是将士们也必定会发现,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谢家一脉单传,没有能顶替谢绛的后辈,小世女如今也不过十三岁,若非还有萧澜这个皇女身先士卒,军心早就乱了。

    切实感到情况有多棘手,萧凝心沉了又沉,那几分散漫彻底捻灭,脸上是难得的凝重,像是突然身上被压上了一副重担,心口堵的发涩。

    “不必如此紧张,”萧澜一时冲动说得过了些,她本无意为难这个妹妹,拧了拧眉心,静下心安抚,“也只是推测罢了。”

    “西北这几年气候不佳,她们依靠畜牧为生,牧草不丰,也的确难以维持生计,再加上今年草原又横遭虫害,损失惨重,走投无路来抢也是可能的。”

    “这几年之所以一再容忍,未尝不是因为还没到大动干戈的地步,若来日大战来临,大昭也并非真的无人可用,也必定不会是我们一败涂地。”

    “只是如今还没到你死我活的程度,她们地势特殊,要是躲躲藏藏,打起来耗时耗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话,实在不值当。”

    萧澜这次说得很乐观,萧凝听罢,眸中浅浅划过一丝复杂,半阖眼帘,把这事记在心底,也便当过去了。

    “这次议和,我会谈好的。”无论如何,现在的境地,议和还是最佳选择,萧凝没有多言,只是带着几分慎重地保证,萧澜看着她正色的样子,收回目光,“无妨,她们应该更想谈成些。”

    “你不把人砍死都随意。”

    “……”

    萧凝都快对这位二皇姐的语出惊人习惯了,一时都没心思再做感慨,只是她却有些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比起刚才的沉重压抑,这句话可实在太过有恃无恐。

    萧澜抬手让她过去,随手递给她一封信件,萧凝接过来看,是一块很薄的白绸,工工整整写着几行小字,看着像是探子传来的情报。

    “我们的人秘密传出来的,匈奴可汗病重,王庭斗起来了。她们那几个皇女没一个省油的灯,这次与我们交涉的是她们三皇女的亲信,大抵已经恨不得立马回去帮忙。”

    萧澜的话肯定了萧凝的猜测,白绸只有巴掌大小,字数不多,她听着皇姐解释,很快已经看完,抬头看向自己这位姐姐,萧澜摸了摸下巴,漏出几分不怀好意。

    “估计现在对方是没心思与我们打了,好歹再安生几年——倒是反攻的好机会。”

    萧凝发现自己的担心可能有些多余,这位姐姐可不像看着那么光明磊落、无奈落魄,姐妹俩突然四目相对,沉默地对视半晌,萧凝主动移开视线。

    “如何反攻?”

    心知对方是有意开解自己,萧凝也配合,紧绷的脊背又散开,透出那几分漫不经心。

    与匈奴交战,最难的就是乘胜追击,茫茫草原,不像对方土生土长,早已对地形了如指掌,她们却是一头雾水,横冲直撞,对方跑到深处,就再也找不到了。

    “议和那天,”萧澜轻咳一声,自然说着,“你去与他们交涉,吸引注意力,我计划让林勒把她们粮草点了,嗯,顺便烧一下马尾。”

    烧了马尾,对方的马匹受惊怕是要跑个干净,就算找回来也必有漏失伤亡,足够对方闹心许久了。

    这是不仅要以牙还牙,还得加倍奉还的意思,不过萧澜就这么理所当然的让妹妹当了靶子,身为“靶子”的萧凝眼皮子跳了跳,面无表情,凤眸睨她。

    “你就不怕他们恼羞成怒,不议和开战。或是将我虏了报复?”

    听这意思,是让她带着林勒去敌方营地议和,林勒点完火能跑,她总不能插翅膀飞了吧。

    “我观你身边近卫武力深厚,以一当十不成问题……”

    萧澜神色不变,脸不红心不跳就说出了这么一番“无耻”言论,萧凝听出这意思,看着她冷冷一笑,没出声。

    合着她以身涉险,萧澜不仅不管,还一早惦记上了她身边仅有的近卫。

    还真是她的好姐姐。

    好嘛,她也有被这么明目张胆的算计的一天。

    她从京兆赶来,不可能孤身一人,但这段时间以来,她身边带的医从随侍,不知不觉已经安排到了西北军各处帮忙,如今连这个暗卫都安排进去了,可算是把她安排的明明白白。

    “我记得去年宫宴,你那一身加起来,”萧澜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出口却让萧凝神色变了变,她悠悠补充,“可抵三千将士一年军饷。”

    萧凝抿唇不语,萧澜轻叹。

    “你不愿便算了,机会难得,却不如皇妹的安危。”

    方前还是娉婷,如今就成皇妹了。

    半天没听到萧凝开口,萧澜心下一动,抬眼却与萧凝幽深晦涩的目光对上,对方勾唇一笑,姝色艳艳,转瞬又立马冷下脸,半是咬牙切齿,半是似笑非笑。

    “二皇姐,皇妹现在是不担心边关安危,倒是得当心明日皇妹自己的小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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