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竹轩,一身素衣的男子依靠坐着,青丝披垂,低垂的眉眼带着清冷又困倦的萎靡,面色隐隐苍白,但那如弱柳扶风般的虚弱让人不觉多了三分怜爱。

    管事掀帘子进来,打眼一看,暗暗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他遇到殿下的时候实在不凑巧,也不至于平白多了这么多磨难,这样无论是何境地都各有风情的美人,本该轻而易举讨得贵女欢心的。

    不过从那日殿下亲自抱这位回来,又在他最后奄奄一息时那么挂念,可以看出这位还是有点手段的。

    虽然因为殿下回来找这位,六殿下让她们吃了不少苦头,但不管怎么,日后她们这批人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这位身上了——管事不傻,殿下不会把她们当心腹,日后的正君估计也不会,她们一开始就默认了是服侍陆侧夫的人。

    不过嘛,要是殿下明明确确不喜,她们当然也要跟着不满,毕竟总归七殿下才是府上的主子,她们宁愿不声不响也不能和殿下对着干,可若是陆氏还有些前程,她们就没必要绞尽脑汁另谋出路了。

    再怎么说,这也是侧夫啊。

    他的母亲刚刚升迁刑部尚书,他又有这么得天独厚的条件,再加上他是殿下第一个男人,管事觉得自己是该投诚了。

    至少,当时她就把陆侧夫身边的允棋保下了,又塞了银子给太医让她快点治治允棋的嗓子——殿下不清楚这些弯弯绕绕,她还是知道这些太医有的是办法,趁着陆侧夫还有七殿下的重视,给太医些好处也能顺手处置了。

    否则,太医连这好处都不稀罕要呢,当然这不重要,管事的想法是允棋到底是这位唯一的近侍,让他嗓子好了,一是他自己念自己的情,二也好把她的袒护告诉陆侧夫,否则她怎么得这位主子的信任啊。

    当然一切还是得等这位好起来,索性他这病争气,讨了殿下怜爱,也好的及时,刚好七殿下还在府上,他就醒了。

    管事先是赶快让人禀告了七殿下这件事,得知殿下要过来,趁着这段功夫忙来刷存在感。

    她走进来,先是看见了在这里照看了几日的王太医,王太医正在收拾东西,她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儿,见陆意醒了就打算回宫复命,之后的事可以交给普通医师处理。

    她先是把药方交给了允棋,这几天知道主子没事后这小侍乖觉了不少,毕恭毕敬唯命是从,王太医看他也顺眼了许多,否则管事那点银子实在不值得她亲自施针。

    “上面一份是你的,下面一份是侧夫的,上面写的很清楚,有什么问题问问其她医师。”

    王太医嘱咐,不出意外之后这里根本安排不到她头上,除了那几位请,她也不会再来,能给药方都是她心善,她当然不可能让允棋再给她添麻烦,所以直接交代清楚点。

    “多谢王太医。”

    允棋则恭敬接过,眼中满是感激,要不是手中捧着药方,他甚至想给王太医跪下,王太医被这眼神看得不自在,她将药箱递给药童,转身对上陆氏。

    “陆侧夫,既然您身体已无大碍,臣就告退了。”

    比起允棋,陆氏到底是皇女侧夫,王太医的语气舒缓不少,甚至微微躬身行礼,陆意刚醒还有些恍惚,但听到王太医的声音,偏头看去,轻声开口。

    “太医请起。”

    许久没开口,陆意声音有些艰涩和沙哑,这些日子他清瘦了许多,本该合身的素衣空荡荡的,再加上病弱的神色,让人觉得软弱可欺。

    再加上王太医是清楚他“一心求死”,本以为他应该是阴郁、绝望,甚至死气沉沉的,可意外的是,他看过来的目光竟然清清淡淡,有种莫名的恬适宁静。

    王太医有些诧异地起身,而陆意接着慢慢开口,“这些日子劳大人费心,”好像渐渐适应,他的声音逐渐流畅,“若是日后您有所需,我愿尽力一试。”

    “允棋,”陆意看过去,允棋似有所觉,走到一边拿了一个银袋小心交给王太医,王太医下意识接过捏了捏,份量竟然不轻,陆意神色平淡,缓了缓补充,“区区薄礼,希望太医不要嫌弃。”

    王太医有些稀奇,热乎的银子也到手了,一个承诺也许下了,如果这位日后能有些造化,也算是个不错的人情。

    这位看着,实在不像轻易求死的人,甚至应该有些野望。但她没有多说,也没有推辞,反正她在意的从来也不是陆意,只是太女和七皇女,能得到这些,算是意外之喜。

    谁会嫌弃好处多呢,这些小郎君看似不打眼,可那枕边风吹起来也能成不少事。

    “谢侧夫赏,”王太医于是坦然接受了这份示好,笑着说了句不要钱的奉承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的好日子在后头。”

    太医说罢飘飘然离开,而管事进来后就一直在一边低眉信手地候着,亲眼看全了陆氏的处置,本着找靠山的目光,觉得这位还是有些蕙质兰心的潜质的,暗暗满意,等太医离开就马上上前。

    “侧夫安康,”她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垂首道,“殿下说一会来看您,让仆下前来禀告。”

    这管事比陆意进府还早,但陆意只有刚入府草草见过她一次,当时她眼高于顶,甚至是警告他要安分,可现在,她却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安。

    但巧了,陆意的出身让他见多了前倨后恭的势利眼,第一反应竟然是有些好奇这么短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管事认为自己有让她讨好的资本。

    在陆意的印象里,除了那天她抱自己回来,也就只有迷迷糊糊听到她回来了,之后的事,他并没有机会问允棋,甚至不知道现在过去几天,是什么时候。

    病体初愈,陆意精神还是有些差,就这么一会就觉得很累,索性允棋看出他的疲惫,主动上前。

    “林管事,劳您来一趟了,”允棋许是因为刚才陆意的吩咐,福至心灵,暗暗塞给林管事一点赏钱,清秀的脸上难得不是苦大仇深的凄楚,反而有些莫名的轻快,“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不敢不敢,”林管事是来“投靠”的,怎么还能收好处,忙推过去,也笑着道,“没什么,殿下只是特意嘱托让照顾好侧夫,我这前来,不过是想着提前过来让侧夫有个准备。”

    “您收下吧,日后还有的麻烦。”允棋腼腆含笑,林管事心下一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的意思,半是试探,“为主子办事,是仆下的福分,哪里用得着赏赐。”

    林管事称呼不自觉变了,这话就不是说给允棋听得了,她余光不自觉看向神情一直显得疏离淡漠的郎君。

    说来也怪,这郎君从入府好像就一直是这样,看起来不争不抢的,实在看不出像是会算计殿下或是心存死志病倒的人。

    可偏偏是,也许从他一个庶子能成为七殿下侧夫,又能有手腕得殿下三分怜惜,无论用了怎样的法子,她都不该小瞧他,若非他病倒铁证如山,林管事都有些怀疑这也是他邀宠的手段。

    “林管事客气了,”陆意下意识开始审时度势,他几乎是马上反应过来林管事话中的示好,知道到自己表态的时候了,他眼睫微垂,遮住那几分思索,不紧不慢接到,“有来有往,才方便行事,你为此费心,这是应得的。”

    成了!

    “欸,”林管事笑容满面,“侧夫您抬举,小人愿尽犬马之劳,日后您多关照。”

    “仆下告退,您好生准备,殿下随后就到。”

    陆意颔首,林管事神色更加谦恭,随后想起什么,一拍脑门:“瞧仆下这脑子,对了,殿下特意请了陆二娘子回来看您,不就也该到了。”

    陆二娘子……觅儿?

    陆意波澜不惊的神色终于变了变,他呼吸一乱,近乎无措地缩了缩指尖,眼睫轻颤。

    好久没有见过妹妹,他有些不敢想妹妹知道他那些算计亦或者懦弱求死后的反应。

    她从懂事后就拼命想办法改善处境,她们约好了要相互陪伴一路走下去,明明妹妹已经努力想要成长保护他,他却动了扔下她去死的念头。

    她也许不会生气,但一定会心疼、自责,伤心他的背叛吧?

    闭了闭眼,陆意指甲狠狠掐着掌心冷静下来,再睁眼林管事早已离开,他看向允棋,没有时间询问,迅速吩咐。

    “允棋,梳洗更衣。”

    不需要多精致,只需要,不要那么狼狈。

    仅此而已。

    *

    萧楠其实没太见过陆意这个妹妹,只是当时听到陆意小心翼翼的乞求后,觉得不算什么麻烦事,就安排人处理了。

    无非是给小姑娘找个地方念书,也就一句话的事,可萧楠听到陆府竟然任由自家二娘子十一岁还未启蒙的时候,还惊了一下,当然这样说有些夸张,萧楠能看出陆意肯定读过书,他也不会任由妹妹目不识丁。

    她甚至是听到这话才好奇见了一次小姑娘,瘦瘦的,脸色蜡黄,不过眼睛很清亮,开心时偷偷抿嘴笑,眉眼弯弯很可爱。

    萧楠把人安排到了京兆最有名的云昭书院——或者说不仅是京兆,也是大昭三大书院之一。随后又安排了医者和随侍陪同,养了一个月,再次见到,小姑娘已经大变样。

    她穿着书院月白色云纹圆领袍,腰间别着宝蓝色荷包,从马车上跳下来就兴冲冲朝她跑来,看着少了些病弱,多了些少年朝气,那张原本瘦到凹陷的小脸有了肉感,眸子亮晶晶的。

    小姑娘笑容灿烂。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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